壽寧侯張巒的仙逝,又給了無恥文人們少許茶余飯后的談資,說什么“天不藏奸”,說什么“圣人一怒”,仿佛原本和他們一樣的老文士,僅僅因為封爵,就成了大奸大惡之徒。紛紛詆毀著這個老文清的最后聲譽,詆毀著這個已故文人的最后體面。
張延齡記得父親的喪事辦的很是荒涼,除了自請的三十六位大和尚做的的水木道場,連前來拜祭的人都很少。
如果說以文官為首的士人沒有前來拜祭還算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那同為功勛的其他勛爵也很少前來,那就是根本瞧不起因女封爵的張巒,好在,幾乎同時被封為勛爵的其他外戚一個不剩的全都到場了,才讓場面不太難看。
畢竟在他們看來正是有已故壽寧侯的推薦和提議他們才得以封爵(其實這就是個誤會),況且當今萬歲獨寵皇后張氏,所生皇長子也早早被封了太子,這意味張家至少在未來的幾十年內,決對是官宦圈子里最頂級的存在,這樣的大粗腿怎么能不趕緊抱緊。
國丈壽寧侯的去逝并不是這一場封爵斗爭的結束,僅僅能算個高潮。
逝者已逝,但活著的人還需要繼續(xù)的活著。
弘治五年八月十五,皇帝按照慣例在玉瓊苑大宴群臣,剛剛在永濟陪已故父親過完百天的張鶴齡,張延齡也再邀之列。
“呦,這不是奸戚的兩兒子么?”
不知道是誰最先看到了故意躲在角落里吃宴的張鶴齡,張延齡兄弟二人,于是刺耳得聲音不停的傳進兩人的耳朵里,更有甚者借著來張延齡這桌敬酒的機會,故意明嘲暗諷的故意撩撥張延齡兄弟,其中一個七品的小御史更是明目張膽的過來詆毀已故的壽寧侯,被忍無可忍的張鶴齡給潑了一臉的熱茶,看著無恥小人離去,當時才十六歲的張延齡第一次發(fā)現原來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
中秋過后的大朝會是另一個高潮的開端。
這天早朝和平時也沒有什么不同,先是奏報了這一年的風調雨順豐收在即,而后是各地吏制的優(yōu)劣考評,然后是御史大夫奏報一些捕風捉影的朝野趣事,就當整個早朝在一片國泰民安君臣和諧的氣氛下即將結束的時候,前不久剛剛封爵的安寧伯周毅突然走出群臣,站在大殿中央高聲請奏:
“臣有奏,臣請陛下萌封以故壽寧侯長子張鶴齡繼承壽寧侯爵位?!?p> duang!一個炸彈投到了群臣頭上。
“臣反對!”巡城御史何鼎出列大聲反對。
“臣附議!”
有反對的就有贊同的,但是只要仔細一看就會發(fā)現,附議的全都是前不久剛剛封爵的勛戚們。
“臣反對!”
仍就是那個巡城御史何鼎在獨自反對。
“眾為卿家有什么看法?”
皇帝輕飄飄的把皮球踢給大殿上各位文成武將。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愿做出頭之鳥,最后還是剛剛升任內閣首輔的劉鍵劉公權帶頭“附議”,才算一錘定音才讓皇帝的大舅哥張鶴齡繼承了壽寧侯的爵位(本來是壽寧伯,大家不要計較了),子繼父爵本來就是人之常情,也不知道巡城御史何鼎反對個錘錘?!
“臣安寧伯周毅還有本要奏?!?p> 一波已平一波又起,仍舊是安寧伯周毅:“臣懇請陛下加封已故壽寧侯次子張延齡為建昌伯。”
duang,又一個炸彈給扔了出來。
“臣附議!”
這一次不等有人反對,一群勛戚就先行附議。
有陰謀,看著一同附和的勛戚,群臣頓時感到冷風吹過,這是要做什么?難道是新一輪黨爭的前奏,出于謹慎,這一次沒人反對,就連剛剛反對的巡城御史何鼎也退回了人群,槍打出頭鳥,誰都不是傻子。
一時間,整個金鑾殿竟然安靜了下來,群臣全都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口的雙目低垂。
“臣……”
好半天,作為首輔的劉鍵劉公權才準備開口“反對提議”,沒成想話剛出口,金鑾殿的御坐上傳來皇上朱佑樘的聲音:“準奏!”
圣御一出金口玉言,朱佑樘看到內閣首輔劉鍵似乎要反對,忙開口把事情定了下來,把劉鍵反對的話全都憋回了肚子里,也不知道會不會造成內傷。
皇上金口一開,底下的群臣全都明白了過來,今天這出戲其實就是皇上演的,不用說一定是母儀天下的張氏在后宮吹的枕頭風,大家也不用反對了,反正都封了十多個了,也不用在乎這一個了,于是紛紛躬身口稱“尊旨”了事。
就這樣張延齡由僅僅是張家沒有繼承權的次子,一躍成為大明為數不多的功勛貴族。
御賜的伯府,封賞的綾羅綢緞金銀器具,身著藏青色錦緞,背圖猛虎下山長袍的張延齡從此在新居建昌伯府住了下來,大明又多了一位與國同期的伯爺。
處理完封爵,張延齡換上平時穿的錦袍再次步入國子監(jiān),被封為伯爺的張延齡已經不能在國子監(jiān)繼續(xù)讀書了,這一次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回到國子監(jiān),心情復雜的張延齡不知道改如何面對當年的同窗,于是選了一個同窗們都前去參加詩會的日子才前去國子監(jiān)。
只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里就是他的黃泉地,最后便宜了一個后世同名同姓的穿越者。
作別了寺監(jiān)大人,收拾好自己原本留在國子監(jiān)的筆墨紙硯,張延齡提著自己的書囊退出國子監(jiān)的大門,不成想一出門就碰到了正好歸來的同窗們。
“延齡,你這是要去哪里?”
“延齡,你這是退學了么?”
…………
有不明因由的同窗看到張延齡手里拿著書囊和文房四寶等東西問道。
張延齡訕笑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難道跟同窗多年的友人們說,我已經是伯爵了,以后不需要讀書之類得渾話么。
“呵呵,咱們大家不要堵住張伯爺的去路,你們還不知道吧,張延齡現在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建昌伯了,以后見面大家可要記得作揖?!?p> 正當張延齡不知道如何回答同窗們的詢問,一個冰冷的聲音從人群里傳了出來,定睛瞧去卻是劉首輔的長子劉瑜劉子杰。
“延齡,子杰說的都是真的么?”
聽到同窗的問話,張延齡只好坦白,自己是已故壽寧侯的次子,萌封了建昌伯。
“是么?”
“真的么?”
…………
聽到張延齡說自己壽寧侯次子,皇后的親弟弟,大家都還有一些不相信,平日里張延齡都是很低調的,從來沒有透露過自己的家世。
“哼哼,你們大家不要跟他套近乎了,他以后也就是個丘八的命,東華門唱名跟他也就沒關系了,我們可是將來要金榜題名替天子守牧一方的國之棟梁,怎可和個丘八為伍。況且他還是張巒那個老國賊的種?!?p> “劉子杰你不要太過分!”
張延齡本意不想跟劉子杰起沖突,一直在暗暗忍耐,不想這個劉子杰盡然登鼻子上臉,詆毀父親大人。
“老國賊就是老國賊,聽說還有義士前去為民除害,怎么沒有成功,讓他多活了幾……”
“啪!”
劉子杰還在得意洋洋的咒罵已故的壽寧侯,不想張延齡扔下包袱沖了過來,照著臉上啪的就是一巴掌,作為首輔的長子什么時候受過這種打擊,打了個趔趄的劉子杰也沖上前去撕打張延齡,口里還上綱上線的喊著:“前日里無法手刃老賊,今日為國除個小賊也是不錯?!?p> 聽到劉子杰的話,一些頭腦空空的熱血青年也沖了過去,一半是因為前一陣的“除賊”風潮,一半是因為本來就跟劉子杰關系不錯,都知道他是首輔長子,想要結個善緣。
大多數士子全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也有頭腦靈活的跑到國子監(jiān)內去找教習等等。
僅有不多的士子站在張延齡這邊,想去拉開撕打的眾人,場面一時混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