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大當家請您今晚過去吃飯,特讓老身過來告知,還請......”
“有勞余師傅了,樓下請?!庇鄮煾堤氐刳s來莫家,是依照大當家所托請囚先生回去商量要事。
而囚先生近來除了元宵那日出門調(diào)解茶品出口被拒一事以外就再沒出門,老鐘前些天被召回了田家,春節(jié)過去后大當家有太多的會要開,忙里忙外,瘦了不少,于是千方百計想讓囚先生過來幫忙。
盡管如此,囚先生還是借口身體不適將大當家的請求全部推辭,此中緣由有三:
其一,是因為大當家的長子牧真,時年二十又四的牧真元宵當日在監(jiān)督從上海出口的茶品出海時,因酒醉鬧事,與洋人鬧了矛盾,大大小小、包裝完備的一千斤茶葉,兩艘貨船全停在了岸邊不允出海,田家因此給洋人賠了不少不是,最慘還數(shù)出面調(diào)解的囚先生,不僅被洋人羞辱了一番,牧真酒醉還罵了囚先生,弄得場面十分尷尬,糟了不少閑言碎語,雖說囚先生并不計較這些,但是為了讓大當家好好教育牧真,讓他早些成才,繼承父業(yè),先生還是打算用這樣的方法來催促大當家,了解大當家的人都知道,大當家吃軟不吃硬......
其二,是花贊染上了風(fēng)寒,斷斷續(xù)續(xù)發(fā)了好幾夜的高燒,囚先生不忍離去,每日每夜的陪在床前,到了昨天,病況才算是緩解了不少。
其三,是管家的身體大不如前,回了老家修養(yǎng),現(xiàn)如今管家職位無人能做,只好讓先生暫代。
......
“我聽聞先生年前請的一個車夫死了,而且是吊死在郊外的一顆大榕樹下,縣衙那邊可沒少調(diào)查先生您呢?還有消息說,這車夫為您辦事,收了錢......”余師傅哂笑一聲,這話里似乎藏著什么。
囚先生看著窗外,本來雪白的山坡如今卻光禿禿的,僅有幾處新綠,烏鴉也似乎沒有歸所,漫無目的地飛著,先生低下頭,擦去手表上的水汽,說道:“咱們這么多年的交情了,有話問就是了?!?p> “這車夫的死,跟先生是否有關(guān)系?”
“您的意思是說車夫受我所迫,上吊自殺?”
“只是問問,并無惡意,囚先生的為人我雖稱不上了解,但是這樣容易惹來非議的舉止,先生您可是向來不做,這點老身還是清楚得很,若是有人刻意加害,還請先生好自為之,莫要以硬碰硬吶!”
“多謝余師傅提醒,囚自有分寸。此前那車夫家母有重病,我還給過他一筆錢,殊不知其母如何,想來也實在可憐,但別人的家事,囚也無權(quán)評價,閑言碎語倒不足為慮,只是這縣衙有些難應(yīng)付,其實想想就知道是錢家在背后使壞,又不可明說,只能當是‘啞巴吃黃連’了?!?p> 兩人一齊笑了起來,車駛進了光禿禿的樹林中,烏鴉四散飛去,發(fā)出陣陣哀鳴,回蕩在整個郊區(qū)里。
……
不久,車便進了城里,經(jīng)過嘈雜的街區(qū)和市集,安靜無人的農(nóng)場,便到了田家,差不多到門口時,恰好看見一年輕姑娘正要進門,披肩的長發(fā),端莊的茶色大衣和修身長褲,囚先生正疑惑是哪家的小姐時,只聽余師傅高聲喊道:
“勾月小姐!散步回來啦?”
原來這位姑娘就是當初被綁在莫家大廳里的“假小子”——勾月。
聽到了那聲熟悉的問好,勾月沒有回頭,只是冷冷地應(yīng)了一聲,等余師傅驅(qū)車從她身旁經(jīng)過,囚先生才終于看見了勾月的樣子,勾月的左眼綁著繃帶,似乎是受了傷,進了莊園后余師傅解釋說勾月小姐年末那次出行受了傷,眼睛至今未好。
等車??吭谕ピ旱目盏厣?,兩人下了車,余師傅領(lǐng)著囚先生往大廳走去,大廳里只有下人們正做著些日常的打掃,大當家并不在大廳,少爺也是,囚先生坐在客座上,等去告知大當家的余師傅回來,大廳里有著奇異的芳香,囚先生四處看去,看到了一捧紫色的薰衣草靜靜地放置在背光的角落,那紫色十分鮮美,仿佛會發(fā)出光來,香氣四溢,正入迷時,恰逢勾月走進來,身后跟著大河和公曲,似乎是要與囚先生一同去房中協(xié)商,正對視時,余師傅走出來,看到四人,連忙說道:“諸位晚上好,大當家有請?!?p> 大家二話不說,只是走過去,大廳里只聽得漸大的腳步聲,隨后嘭的一下,被房門隔絕在密室中,屋外的烏鴉飛走了,薰衣草也仿佛失去了光澤,暗淡下來,低頭試探著冷風(fēng),依偎在它懷中,側(cè)耳傾聽著房間里的談話。
......
“既然大家都來了,那我就直說了,繼元宵一事,田地還能虧盈融洽,這要多謝了島國的秋田大佐的幫忙,我在想再進些茶品,賣到海外,有大佐的幫忙,我們能在其中獲利不少,在國內(nèi)的名望也能有所上升。不知吾之拙見,諸位意下如何?”
“不善也?!鼻粝壬酒鹕碚f道:“國內(nèi)雖經(jīng)濟蕭條,內(nèi)戰(zhàn)不止,但這樣孤注一擲絕非善策,輕信洋人,一旦大戰(zhàn)入境,豈不是自斷后路?大當家的憂慮囚也有所了解,畢竟只是將茶品下放,在高官手中販賣,軍閥勢力日漸增大,財赤之危也只是時間問題,保命還是趨附?此是一慮。”
“還有其二?”大河雖不是經(jīng)商之人但是聽了囚先生的話,也是深思熟慮起來,不禁開口問道。
囚先生看著大當家,大當家也明白囚先生話中的憂慮。
“牧真他...還有待磨煉,尚未可委以重任!”
忽然,房間中的新安裝好的電話響了,大當家接通電話,電話的另一頭是大佐的翻譯,大意是大佐明日將親臨田家,共敘合作事宜,這可算不得什么好消息,幾人正躊躇時,大河鼓起勇氣說道:“若大佐有意支持,可讓牧真少爺做為代表,去島國見見世面,也算是磨煉一番,不知可否?”
大河說完見大當家顏色大好,而囚先生則在低頭思量,對于如今的田家,這般計策是不得已方能為之,只是如今大佐即將親臨,就不得不想個對策,大當家看著囚先生,急切地想知道囚先生的答復(fù)如何,只見先生又坐回座位上。
“可行!”
大當家大悅,還沒來得及說話,囚先生又說道:“但是...今晚就必須讓牧真趕回來,我有話要叮囑他?!?p> 聽完了先生的話大當家才大笑,臉上的疲憊也少了不少,趕緊說道:“我這就安排下人把牧真叫來,來人!”
“慢!”
“先生還有吩咐?”
“讓老鐘把莫名也帶過來?!鼻粝壬f道,大當家笑了笑,心里揣摩著囚先生也想借著機會讓養(yǎng)子見見世面。
......
晚飯過后半個時辰,門外傳來車聲,屋子里暖氣尚溫,大當家和囚先生在大廳喝茶,勾月等人則回各自房間等候囚先生的指示,暫且休息片刻。
大廳里,燈具高懸在天花板上,那亮麗的燈具是剛從國外進口,年前專門請人安裝上去的。
“還請先生給我兒留些顏面,那小子吃軟不吃硬,跟我是如出一轍。”大當家說完懇請似的笑了笑,巨大的身軀之上那蒼白的模樣讓人心疼,上等普洱茶的熱氣從茶杯上空飄向華麗的天花板燈具,在明亮的燈光下消散。
“我自然不會讓大當家為難?!鼻粝壬闷鸩璞?,先是輕輕吹去熱氣,而后小酌一口,又把茶杯放回原處,熱氣又漂浮起來,熱氣之中遠處的大門亮起兩束光——有人驅(qū)車而來,等到了大院停下,兩人下了車,走到大廳,看見囚先生,那人有些怯場,深深地鞠了一躬,大聲說道:“父親大人,囚先生,晚上好!”
“坐?!鼻粝壬f道,大當家容易心軟,于是在一旁裝裝樣子,不敢輕易說話。
“是!”牧真有些慌張連忙坐下,一同到來的一位保鏢站在門口,沒有進來。
“明天...”牧真瞪大了眼睛望著囚先生,囚先生沒有把話說完,只是遞了一杯茶給牧真,似乎是說讓他先冷靜下來,沒等牧真喝完,下人又帶著兩位客人走了進來,分別是思孑和老鐘,老鐘向大當家和少爺問好后,走到囚先生身旁小聲地說了幾句話后就往客房走去,思孑留在原地,一動不動,原本就害怕大當家的他,似乎有些被大當家疲憊的樣子嚇到了,囚先生讓思孑先在一旁等候,待會兒有事情要交代,于是又回頭和剛剛冷靜下來的牧真談起以后需要做的工作,其中大意可以分為四個流程:隨行去島國尋找茶品市場,開設(shè)通商門店,確定貨運路徑,回國集裝出口;剩余的工作會另派人手,牧真聽完,已是汗流不止,待囚先生離席起身,牧真還在原處呆坐,在努力記憶囚先生說的一切,等牧真反應(yīng)過來,囚先生已經(jīng)站在門口。
囚先生點起香煙,若有所思地沉默著,隨著香煙的消去,他說道:“少爺,此事非同小可,囚自當竭力相助,望少爺也能全心投入,切不可再有二過!”
“是...是!”牧真站了起來,囚先生一轉(zhuǎn)身往客房走去,經(jīng)過牧真身旁時,小聲地在他耳旁說道:“此次一去,必然兇險,囚自有辦法保少爺?shù)钠桨?,此外,還有三點需要注意.......”說罷往客房走去。
......
客房里,先生坐在書桌前,思孑坐在床上,正思考著被先生喊進來會吩咐什么事情,窗外寒風(fēng)呼嘯,空中的云朵集聚著,似乎要下起大雨來!
“先生,客人已經(jīng)帶到。”跟在保姆身后的是勾月,大河以及公曲,三人進門時恰好看見思孑閉著眼睛思考的樣子,勾月瞥了一眼,厭煩至極而大聲地說:“原來是佛道中人,還在這打坐,也不看看場合!”大河有些無奈,公曲只是笑笑,思孑好像吃了啞巴虧,但是看見他們?nèi)齻€的一剎那就明白了囚先生的意圖——隱鶴將重啟!
即將到來的數(shù)日里,囚先生會吩咐下人四處張貼告示以及招募令,以招募能人異士,而新隱鶴的掌門由大河擔(dān)任,隱鶴的首個任務(wù)就是護送田家大少爺牧真去往島國。
大河下跪領(lǐng)命,決定次日便在城門口張貼告示,而勾月只是被囑托在家安心休養(yǎng),送走三人之后,思孑的眼里放著光,似乎看見了梁山好漢結(jié)義的情景,激動萬分,只是等他看到囚先生的模樣,才知道這事情并不簡單,囚先生看著思孑,一幅幅畫面與一行行文字呈現(xiàn)在眼前:
這幾日,思孑你將是田家興亡的關(guān)鍵,其一是明日秋田大佐到場,我方必須明確了解其用意,好做下一步的打算,其二是隱鶴所招納的俠客來意不明還需甄別!
......
龐大的脈絡(luò)與復(fù)雜的細節(jié)讓思孑有些吃不消,思孑走出房門,遇到了老鐘,老鐘正要去倒些熱水洗腳,見了思孑便笑著說道:“少爺怎么也愁眉苦臉的,真是像極了!”
“像極了?什么?”
“像極了剛剛勾月小姐出來時候的樣子,都被囚先生嚇到了嗎?”老鐘說完笑了笑,思孑從他的眼里看見剛才的勾月,又看見老鐘拍著囚先生的肩說不要老是自己一個人擔(dān)著的畫面,思孑有些觸動,心里暗自發(fā)誓要為囚先生分擔(dān)!
“快回房休息吧,少爺你也累了,身體可還好?”
思孑點點頭,往客房走去,門口卻站著一個人,光線正好遮住了那人的樣子,等走的足夠接近了,才看清了那雙清澈的眼眸,安靜熟悉的聲音傳來:“好久不見了,少爺,近來可好,我可聽說年前你暈倒了?!?p> “嗯,身體大致上恢復(fù)了,只是容易疲憊的癥狀還是沒有好轉(zhuǎn)。不知公曲近來可好?”
“那還請少爺多注意身體,今晚早些休息,今晚就不打擾少爺了,咱們改日再敘。”公曲說完,剛轉(zhuǎn)身要走,又回過頭看著思孑,思孑看著他的眼睛,會意地點了點頭,說道:“慢走啊,棉花,摔倒了可沒人能扶你?!?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