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九十一：朝貢（其三）

　　亞歷山大威利卡洛莊園在暮色中沉睡，唯有三樓左數(shù)第三個房間燈火通明，別誤會，這并不是什么奇異鬼火。其實對于威利卡洛莊園的工作人員而言，這已經(jīng)是幾個月來司空見慣的場景。自從佩恩家族的弗朗西斯就任宮相，他就成了威利卡洛莊園最常來往的客人，每逢他來，屬于威廉里奧的房間必然一夜不熄燈，兩人徹夜長談。

　　他們也不只是討論公事，宮相閣下和皇儲殿下閑談也有，皇儲彈伊西斯琴宮相鑒賞也有，皇儲舊病復發(fā)宮相探視看護也有?？傊挥谜迅嫣煜拢煜戮鸵呀?jīng)知道宮相站隊皇儲，兩人同進同出，說是連體嬰也不為過。外界猜疑紛紛，說二人友誼有多深厚是沒人信的，多數(shù)意見認為，這是政治作秀，前段時間宮相裁定之前，他們甚至都不直接認識。

　　“看來這次朝貢大典，要被拿來殺雞儆猴的是幽王，咳咳，不過也不奇怪，他那副上躥下跳的樣子，如果我是周國女帝，我也選他......，咳咳.......”威廉里奧斜倚在沙發(fā)靠墊上，面無血色，有氣無力的分析道。

　　對于威廉里奧而言，那日“大徹大悟”的病愈好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沒幾日他又恢復了病怏怏的樣子。他自稱久病成醫(yī)，要不是弗朗西斯堅持，他連御醫(yī)都懶得請，而不出他所料，御醫(yī)還是老一套的說辭。什么體質(zhì)虛弱，免疫力低下，請他來不過是讓弗蘭西斯安心，不過御醫(yī)的老生常談讓弗朗西斯更焦慮了。

　　焦慮，沒錯，弗朗西斯意識到自己居然還有“焦慮”這種情緒之時心中的滋味難以形容。不過他今天來的主要目的還是周國朝貢大典，他把自己的焦慮歸咎為如果威廉里奧連看轉(zhuǎn)播的精神都沒有，他今天的目的就達不到了。而且著焦慮轉(zhuǎn)瞬即逝，就像是瓊琴芬去世時那一閃而過的悲傷一樣。

　　“太顯眼?！备ダ饰魉沟溃X得蹊蹺，幽王不知趣，炎傾母女有必要做的這么明顯么？

　　“有道理......”威廉里奧虛弱的是身體，而不是大腦，他的思維一直處于高速運轉(zhuǎn)之中，盡管這帶來的消耗會給他的身體增加負擔，“莫不是......，她們想激上封王們一激。”

　　威廉里奧從來都不吝惜從最“惡毒”的角度去思考人類行為的動機，因為他自己是人類，由己及人，外加一定程度的剛愎自用。這一點上克里斯汀和堂兄針鋒相對，她做出一切判斷是以發(fā)掘被判斷對象人性中的閃光點為基礎(chǔ)的，說的難聽些就是圣母病。因此，在威廉里奧看來，炎氏母女的行徑最有可能的理由就是她們希望通過在朝貢大典上咬住幽王不放，之后率先動手，她們平叛和削藩都師出有名，還能引導輿論站在她們一邊。先不提炎氏母女是否真的是這樣的動機，威廉里奧自己這么做是沒有任何心理壓力的。

　　弗朗西斯不置可否，他能更客觀的看待事物，雖然不能設(shè)身處地，不能共感，但是他對于和自己不同的行事理念的存在不會無視，他能正視差異，但是不能理解，所以他無法接收，只能將之當成障礙排除，這有更助于他劈荊斬棘，克服困境。譬如感情這人類行事最常見的動機，弗蘭西斯能用十二種語言背出所有感情的概念定義，他也閱讀過相當量的情感研究論文，試圖從科學的角度理解這種現(xiàn)象的機制。結(jié)果是無功而反，他很少能夠感受感情的存在。這和能夠感受到充沛情感但是極力忽視和排斥它的威廉里奧正相反。

　　“這是一出雙簧?！备ダ饰魉估潇o的發(fā)表自己的意見。

　　“你是說她們在演戲？”威廉里奧問道：“理由？”

　　“......，”沒有回答，威廉里奧知道這不是弗朗西斯無言以對，他實際已經(jīng)有了答案，但是出于某種原因不想說，或是不確定，或是有難言之隱。總之，威廉里奧尊重他的選擇，這也是他少數(shù)愿意顧及的自己以外的人的情緒或者思考。

　　“是吳王。”威廉里奧光明正大的盯著弗朗西斯的側(cè)臉看，并因這視覺享受而心曠神怡。他對有趣的靈魂要求過高，對好看的皮囊到還能將就，目前為止，除了梅麗珊克的臉讓他排斥之外，相近血統(tǒng)同是凱麥忒美人的圖麗可是威利卡洛莊園拜訪頻率僅次于弗朗西斯的客人，“小嬸嬸還在的時候，曾帶我造訪周國，當時克里斯汀年紀小未曾隨行，也是那次我跟這位吳王有一面之緣?！?p>　　“如何？”弗朗西斯與其說是沉默寡言，倒不如說是懶得說話，跟凡事都需要解釋，連基本的觀察力都沒有的人打交道讓他備感脫力。然而按照他的標準大部分人都在這個范疇之內(nèi)，也就是說大部分人都讓他提不起對話的興趣。和威廉里奧剛認識的時候，他難得話多，然而兩人迅速磨合，思考方式高度契合，很快就到了對方還沒開口就知道之后三句話是什么的地步，口頭交流反而累贅。

　　全息投影展現(xiàn)出的是一位和“吳帶當風”，“吳儂軟語”，“江南佳公子”這些對吳地男子固有印象完全不符的彪形大漢，讓人不住懷疑他是不是跟先前的鉻王錯了定位。這位虎背熊腰，豹膀鷹目，目測身高在二百公分以上，絕對練過職業(yè)摔跤的健碩男子毫不猶豫的對著炎氏母女下拜，實話說這個畫面有些滑稽，雖不及楚王下拜時的波折，但是吳王尚阡陌一只胳膊能有炎傾小腿粗，站在那里能做給炎天宸擋風的承重墻。

　　“愚忠之人?！蓖飱W兩個單詞下了論斷，“他妹妹更有用?！?p>　　不是他妹妹“更有趣”，而是他妹妹更“有用”，衡量一個人類個體的價值這件事本身沒有錯，但是從物化的視角去看就是大錯特錯。弗朗西斯心知肚明威廉里奧是指平江郡主“毒姬”之名，作為統(tǒng)治者，能有這樣一把好使的利刃是如虎添翼。但是按弗朗西斯的看法，如果愚忠和利刃能夠結(jié)合在一個人身上才是絕妙，否則利刃反水，自傷其手，愚忠者毫無建樹，那是得不償失。所幸他們是兄妹，這是可以大做文章的點，無論是以骨肉親情相互牽制，還是促進二人的忠誠和用處相互影響，都是可行之策。

　　“咳咳......”威廉里奧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弗朗西斯輕車熟路起身遞上綢巾，按鈴呼喚侍女，一套動作優(yōu)雅而穩(wěn)定。

　　“沒事，沒有咳血?！蓖飱W展開綢巾，只有粘稠的青黃濃痰，看來他的肺今天是挺爭氣的。他沒有肺癆，咳血是因為肺部發(fā)育不好，經(jīng)不起刺激外加血小板稀少，最終演變成習慣性咳血。目前除了靠輸血補充血小板之外別無他法，和平島前幾年成功造出的人造血小板適應(yīng)百分之九十七的人類，他是剩下的百分之三。

　　“你休息，我先回去。”弗朗西斯考慮到威廉里奧的身體，“剩下的以后再說。”

　　“過三點我就睡不著，你......”

　　“明天是內(nèi)閣例會?！备ダ饰魉固嵝训馈?p>　　“我不去，難受。”威廉里奧往靠墊和毛毯里縮，“幫我?guī)г捀婕佟！?p>　　“行?！?p>　　“還有，散會立刻過來，咱們必須把這個朝貢大典的名堂搞清楚?！?p>　　“明白。”

　　漫步威利卡洛莊園石子小徑間，弗朗西斯交代幾句和威廉里奧相關(guān)之事，屏退隨從。威廉里奧的身體情況太影響他們的計劃，也太影響他感受之前感受到的“趣味”，他是時候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