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八十九：朝貢（其一）

　　宮雪姬子自觀禮臺賞攬簡和宮全貌，也將朝貢大典盡收眼底，感嘆場面宏大，秩序井然的同時也不由的羨慕，何時迎國各州州宰覲見王尊也能有這場景，不論如何暗潮洶涌，至少不能讓諸國看出不睦。

　　太常寺時計屬正八品壺守（1）校對日晷，測看日影，當然，沒忘記瞥一眼終端上顯示的電子時間。宮雪姬子的眼睛跟著他朝早已等候一旁傳遞消息的通勤女官點頭的動作移動，通勤女官碎步疾行，自通廊后轉達內務女官，內務女官過曲道上通御侍從，御侍從登上一百二十級長階，在大尚宮封琢岳面前站定，封謁者會意，姬子聽見他朗聲通報：“即午時！”

　　一時間，封謁者之聲此起彼伏，全禁宮每個角落都能聽聞“即午時”，太樂引部署奏煌煌之音，鼓聲燁燁，琴瑟齊鳴，鐘磬交映，紫宮萬里聞正音，鳥雀驚飛日中天。

　　然后，宮雪姬子看到，這片古老土地現(xiàn)在的守護者，那個面目和善的女子宣布：“朝貢大典，始！”

　　于是封謁者緊隨女皇，又是一番謳謁，姬子覺得大約是有女皇在前，所以這次所有封謁者都格外賣力，整個禁宮，不，整個興兆都能聽聞，緊接著是禮炮轟鳴。

　　太常寺正六品宣禮官展開手中繡繪北斗襯日，以及有周全領地圖的玉軸詔書，對諸王，向勛貴，訓文武，大聲宣讀。追溯朝貢大典歷史，稟明列祖列宗現(xiàn)況，楊大周國威，撫黎庶眾生，謝各國來賓，算是將氣氛炒到最高。周國朝貢大典除卻實況轉播，現(xiàn)場也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對公眾開放。禁軍（3）十二衛(wèi)中，左右虎賁，左右鷹師，左右神武，左右驍狼，及周全衛(wèi)（4）各居興兆各處，男女將士，皆是嚴陣以待，精神抖擻。左右羽林及中軍為進軍中陣，平日駐扎興兆南鎮(zhèn)，中陣鎮(zhèn)守兼南鎮(zhèn)司令羅系（5）領所部守衛(wèi)禁宮。因此人民也樂于在此國家大型典禮之際來湊個熱鬧，以至萬人空巷，各地人涌入，興兆交通管理和持續(xù)維持部門兩個月以來連軸轉，著實辛苦。

　　“列王覲見?！彪S著宣禮官宣唱詔書最后一個抬音，封謁者第三波昭示引來朝貢大典的重頭戲。宮雪姬子的注意也轉移到那幾位徐徐登上臺階的周國封王身上。

　　“鉻王覲見！”鉻王業(yè)法，今年剛剛接替母親王位的少年堪稱一表人材，讓女人一見傾心，一眼萬年。宮雪姬子也是見過世面的，更何況迎國王尊也是遠近聞名的美男子，可是飛鳥就沒辦法抑制見到美男子的沖動了。宮雪姬子都不用回頭，就能想象到自己的隨侍兩頰飛霞的場景，因為自從來到興兆，她已經為李明玠和衛(wèi)植的外貌兩次傾倒。

　　然而不同于五官端正，屬于標準俊俏公子的李明玠和單是長相就表現(xiàn)出攻擊性和鋒芒的衛(wèi)植，這位久居邊地，身上流著不知多少個戎馬民族混合血液的鉻王卻一副南方長相，白皙粉面細眉，花見自愧弗如。姬子知道這是他父親出身吳地海疆靈族的緣故，不過那一身九旒冕，繡鉻地山川并羊首牛身鹿尾駝睛牡神之袞冕于他無一絲不相稱。鉻地并非全是草原，四五百年來受幽與皇畿影響，并與狄國貿易，雖仍被視為“邊地”，發(fā)展也不及其它地區(qū)，但已然算是步入科技文明時代，唯鉻王袞冕訴說著飲馬時代的記憶。

　　“業(yè)法參見傾尊、宸殿，愿陛下萬年，公主長安?！睂m雪姬子驚訝于年輕鉻王周全的禮數(shù)，和他極具磁性的聲音，婉轉動聽，這么一把好嗓子，說句失禮的話......

　　“不去表演能樂可惜了。”飛鳥替宮雪姬子把心中所想說出，姬子不咸不淡的掃了她一眼，飛鳥自知失言，忙捂住口鼻。姬子四顧發(fā)現(xiàn)嵯峨政信和安藤長親專注于典禮，姬小路典町閉目養(yǎng)神，大約沒有人注意到飛鳥把周國鉻王比作能樂藝人，才不再追究。

　　“你今日之言不可再有，以后這等場合都換奈奈（NANA）跟來?！钡侵斏餍⌒娜鐚m雪姬子，懲戒是不會因為飛鳥跟隨自己多年而免去的，這么一安排，就是暗示奈奈取代飛鳥成為自己身邊最親厚的隨侍。

　　飛鳥沒有不服，也不敢不服，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姬子的本性，這樣盛大莊重的場合，她要是再敢有紕漏，那就不是降位這么簡單的事情了。

　　“鉻王新襲爵一切可還適應？”炎傾照例關懷幾句。

　　“承蒙陛下不棄，臣誠惶誠恐，殫精竭慮，不敢有絲毫松懈?！?p>　　“鉻王今年十六？”炎天宸問道。

　　“是?！?p>　　“少年英才。”炎天宸身為比業(yè)法更加年少更加有為的英才這樣說話，宮雪姬子只當她是客氣，可她的下一句話卻讓姬子提起精神：“可取字了？”

　　“不曾，鉻地風俗，二十及冠取字?！?p>　　“這不是鉻地風俗，而是幽地風俗，要孤來說，鉻地初時并無冠禮，皇畿風俗方是正朔，鉻地也該按皇畿的規(guī)矩來?！?p>　　炎天宸一席話讓眾人都想看鉻王如何回應。宮雪姬子卻把視線移向幽王，幽王洪永四十幾許，長髯翩翩，是最符合周國傳統(tǒng)審美的相貌堂堂。也因之情人眾多，私生子女不下五十個，饒是宮雪姬子秉承絕不背后語人是非的原則，最初得知時也難免腹誹他強大的精力?，F(xiàn)在鉻王還沒什么反應，但是幽王，宮雪姬子用自己五點三的國際標準視力加上高倍望遠鏡的信譽擔保，他臉上不忿的表情停留了至少三秒，還打了個自認為微不可查的鼻腔。

　　宮雪姬子驚訝于一地封王居然耐不住性子到這個地步，當著全世界收看轉播人的面跟炎天宸置氣，要知道，朝貢大典皇室彈壓諸王，踩勢大封王，捧弱勢封王是慣例了。一是為了平衡諸王勢力，二是為了給外賓展示皇室即使小懲封王，他們也“誠心領受”，周國上下一團和氣，不是可以被挑撥的。被挑中針對的封王大都自認倒霉，風水輪流轉，指不定下次誰當冤大頭呢?？墒怯耐跽甙隳昙o，還不如鉻王得體，姬子自持莊重，想的還不是很過分。她如果此時把鏡頭對準衛(wèi)植，就可以看到這位紈绔毫不留情的比一個“草包，中看不中用”的口型。

　　“宸殿言之有理。”果然，鉻王是個知趣的，因為及冠取字說白了就是個儀式，全周國法定成年都是按皇畿的十五歲來算的，她揪住風俗不放，其實不是很站得住腳，“臣歸鉻就擬令，以后鉻地加冠加笄俱從皇畿?！?p>　　“不如請陛下為鉻王取字，如此上行下效，可好？”鉻王退卻，炎天宸咬緊不放。

　　“得陛下賜字是臣之幸?！便t王答道。

　　“朕雖受教于太師，讀過些典籍，也知文墨，但尚不足以賜字。宸兒飽讀詩書，可以代勞?！毖變A居然推讓了。

　　姬子一怔，取字是周國相當講究的人生大事，非尊長不可。于業(yè)法而言，炎傾“尊長”二字都占，但炎天宸？“長”肯定算不上，“尊”則不好定論。炎天宸固然是周國繼承人，但如今只是公主而非皇太女，業(yè)法是名正言順的封王，二人論品階是相當?shù)?，炎天宸給同品階的業(yè)法取字不妥當。但皇家與封王該以君臣論，從這個角度說，炎天宸為業(yè)法取字又無可厚非。

　　“絲縷之數(shù)有紀（6），紀法通意，譬如這冕旒，一束絲絳亂了一根就不成樣子，法度正是為維穩(wěn)，各人安其位，鉻王字有紀，鉻地百姓安居樂業(yè)，可好？”炎天宸唇起齒合之間，自有深意。

　　宮雪姬子注視這個發(fā)光的個體，她嬌小的身體里，那目測不過一百五十五公分的身體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能量？她本人同樣嬌小玲瓏，但是她嬌小是惹人憐愛的嬌小。而炎天宸，有著讓人不得不正視的奪目。姬子握緊雙手，她但凡有炎天宸一半，不，四分之一的氣場，才華，光彩，那也不至......

　　“業(yè)有紀謝宸殿賜字。”鉻王領受，退居一旁。姬子心下一沉，鉻王沉得住氣，恐怕不是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