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七十一：女王（其二）

　　胡安娜見到阿方索和巴勃羅初時滿懷希望，結(jié)果卻燃盡她最后的勇氣。那么，安排了這一切，企圖擊碎她的信心，將她的剩余價值利用干凈的那個牽線搭橋的人又在做什么呢？亨利葉特·布朗是否幸災(zāi)樂禍自己的目標(biāo)即將達(dá)成呢？

　　沒有，克里斯汀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并給出這個答案。接到布朗邀請函的不只是胡安娜，還有她，她比胡安娜更早到達(dá)，被安排在布朗身邊，然后和布朗一起通過終端見證了隔壁兩個房間發(fā)生的一切。期間，布朗沒有幸災(zāi)樂禍，無論對克里斯汀還是胡安娜，她們只是恰好是她達(dá)成目的道路中必須加以利用的存在，就個人感情而言，她并不討厭堅毅的女孩子，因為她年輕的時候也是一樣的。

　　是的，兩個房間。早些時候，在胡安娜赴約之前，克里斯汀先看到的是阿方索和巴勃羅勸誘阿狄麗娜，他們似乎打算通過讓阿狄麗娜松口，進(jìn)而打垮胡安娜的意志。但是，讓克里斯汀也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發(fā)生了。對比胡安娜面對叛徒有來有回，條理清楚的反駁，阿狄麗娜能做到的只有兩件事——哭和死不松口。無論阿方索如何勸誘讓她勸說胡安娜放棄王位，或者巴勃羅如何威脅她父親要行使監(jiān)護(hù)權(quán)帶她回家，她的反應(yīng)都是一樣的。

　　世界上怎么能有這么脆弱的人？阿方索一句“胡安娜殿下已經(jīng)不能被稱為女王了”，阿狄麗娜立時涕泗橫流。世界上怎能有如此堅定的人？巴勃羅連修道院都搬出來了，要知道歐利瓦的修道院是苦修之地，只有犯了錯的貴族才會被送進(jìn)去，在沒有任何娛樂設(shè)施的情況下過著吃糠咽菜，誦念圣訓(xùn)的生活。阿狄麗娜不是不知情，她柔弱無力，嬌生慣養(yǎng)更甚克里斯汀，但是面對和監(jiān)獄無異的修道院，她依舊是死不松口。

　　克里斯汀感動，感動中夾雜著不解，不解著審視著發(fā)生的一切。最終，除了哭和搖頭沒有任何手段的阿狄麗娜獲得了階段性勝利，威逼利誘的兩人意識到自己無法動搖她，只好改變戰(zhàn)術(shù)，用阿狄麗娜威脅到達(dá)隔壁的胡安娜。

　　阿狄麗娜做不到指責(zé)阿方索和巴勃羅，但是胡安娜可以，所以當(dāng)胡安娜將“背叛”一詞吐出而二者一個心虛難為、另一個大方承認(rèn)的時候?？死锼雇〉呐瓪膺_(dá)到了頂點，她最大的死線就是背叛，越是親近的背叛越是無可容忍，那一瞬間她竟然跟胡安娜產(chǎn)生了情感上的共鳴。所以她左手插進(jìn)右手的指縫，在手背上勒出十條白印，她對自己祈禱，希望胡安娜不要屈服。

　　“阿狄麗娜小姐?！辈祭蕦χ烂嫔系墓潭ńK端開口，阿狄麗娜胸口一滯，抬頭尋找隱藏的收錄終端，當(dāng)然，她是找不到的。

　　不過，拜她這一抬頭所賜，克里斯汀又是一驚。別誤會，不是有什么變故?？死锼雇≈皇菃渭兊谋话⒌饮惸鹊哪?biāo)?。所謂白皙肌膚，精巧五官多敘無益，美人大多如此。臉是人類所有特質(zhì)中最廉價的一個，因為哪怕天賦和智慧也需要開發(fā)和鍛煉才能凸顯價值，努力和奮斗更是依靠每一個個體自身，堅定的意志和崇高的道德也需要形成的契機，在這些真正的無價之寶面前，老天隨機白送甚至可以花錢整形改變，還會隨著時間流逝消逝的容貌太過松淺。所以在克里斯汀看來，如梅麗珊克一般把美貌當(dāng)成最大資本利用的行為正是她缺乏其他底牌的證明。

　　話說回來，能以美貌聞名者，總要美的與眾不同才行，現(xiàn)在一枝獨秀的梅麗珊克的美麗散發(fā)著成熟，與她相反，阿狄麗娜讓人看一眼就不忍有玷污她的念頭。這樣的自然之子本就不該出生在人間，她的淚珠劃過臉頰，有如凸透鏡的效果放大嘴邊的一顆香痣，混合著脂粉的色澤和味道，在克里斯汀心頭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水精靈”阿狄麗娜日后響徹全世界的美名此時已經(jīng)初見端凝，同樣盛名的“圣潔祭祀”圖麗·凱麥忒因面目籠罩神性而娟麗，“天姬”幸宮撫子端莊中竟然透著嬌妍。而為阿狄麗娜的美麗尋找形容詞，唯有“純潔”一詞。

　　她站起身，克里斯汀察覺到她屬于體態(tài)豐腴的類型，不是風(fēng)吹就倒的類型，這倒是意想不到，阿狄麗娜的體型可能比克里斯汀還要健康。

　　“請問您是？”阿狄麗娜禮貌而茫然的追逐卡普蘭的聲音。

　　“我是克里斯頓前輔政官亨利葉特·布朗?！?p>　　“您好。”“水精靈”抽出和發(fā)色一樣的絲巾，輕輕蘸去鑲嵌天空色瞳孔的心之窗框邊的余淚，附身向看不到身影的卡普蘭行禮，然而膝蓋蹲到一半，一個嗝控制不住從喉嚨中冒出，她的身體失去平衡，側(cè)臥倒地。

　　惹人憐愛的小姑娘再次淚落聯(lián)珠子，因為獨處一室，她掙扎著爬起來，滑稽的打嗝，同時把那個禮行完。一墻之隔，胡安娜幾乎要把指甲擃進(jìn)血肉。

　　“剛才兩位閣下未能說動你，我也不指望用繞彎子的方式說服你?！辈祭手肋@位有些笨拙的小郡主沒辦法使心機，她一根筋，認(rèn)死理，可能你跟她耍心眼她還覺得你是為她好，甚至還會夸獎你。卻在胡安娜的事情上有著小動物般的直覺，提到就說不，所以只能攤開講?！凹热荒氵B修道院都不怕，那我也不能說些什么，你的覺悟值得我敬佩。但是，請你考慮一下胡安娜殿下。強硬的梗著脖子，堅持做一個不受人民愛戴，沒有貴族支持，流亡海外，寄人籬下的空頭女王真的好么？她已經(jīng)失去所有親人了，再跟你分開，她真的受的了么？”

　　布朗幾乎被剛才阿方索和巴勃羅的勸說搞出笑聲，他們都沒有正視這姑娘。這姑娘看似柔弱，實際上比胡安娜更難纏，因為一個將自己的境遇置之度外，一心為了另一個人著想的人，是不可能因為自己怎樣而動搖的。他們不該對阿狄麗娜說她自己，應(yīng)該對她說胡安娜才對。

　　“我以克里斯頓的名義承諾，只要胡安娜殿下放棄王位，交出橄欖石王戒，理查殿下一定會娶她，讓她體面的成為克里斯頓的小公子夫人，我也會申請公爵殿下給她自己爵位，讓她不必依附理查殿下。當(dāng)然，你也可以留下，你可以一生陪伴她，當(dāng)然，您自己也會得到豐厚的財產(chǎn)和卓越的地位?！辈祭手肋@句“一生”對阿狄麗娜有多大的誘惑力，因為阿狄麗娜大約知道，她們終究是要分開的。

　　“看到了嗎？”布朗在阿狄麗娜思考的空隙轉(zhuǎn)向克里斯汀，“可以做理查殿下未婚妻的不止你一人，在胡安娜殿下給出答案前，你還有反悔的機會?！?p>　　“我的答案已經(jīng)重復(fù)很多遍了?！笨死锼雇]想到還有自己的事，不過此時也理解了自己被叫過來的原因，雙管齊下，布朗總要為理查謀得一個高貴的未婚妻，自己或胡安娜，有一人點頭就行?！敖裉斓氖挛視嬖V姑姑的?！?p>　　布朗微笑，意思是隨你便，她是羅伯特最忠實的班底，只要這個前提在，弗蕾姬亞就不能對她做什么。更何況弗蕾姬亞能和羅伯特有情人終成眷屬，沒有她的操作，沒有那么容易。所以弗蕾姬亞早知道她的小動作，一般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您為什么非要逼迫她們呢？”克里斯汀問了自己都覺得無意義的一問，只是她真的反感算計感情，謀劃婚姻，遠(yuǎn)了不說，她父母可是妥妥的政治聯(lián)姻悲劇。而姑姑姑父，還有瑪姬凱文，相愛總比相怨要好不是么？至此她也更加堅定了要回亞歷山大料理一切，放路易“自由”的想法，當(dāng)然，布朗面前這念頭是一點不敢暴露。

　　布朗也覺得克里斯汀的問話沒營養(yǎng)，索性也不答，只是靜靜地等待兩個終端屏上兩位少女的結(jié)局。

　　“讓我，讓我見一見胡安娜?！背橐摹八`”最后如是說道。

　　“可以?！辈祭史判校@兩個女孩已經(jīng)完全在她手掌心了，讓她們見面，為彼此的狼狽更加心疼，有助于碾碎她們可笑的堅持。

　　電子門升起，意識到胡安娜一直在注視著自己的阿狄麗娜不顧阿方索和巴勃羅還在場，撲進(jìn)胡安娜懷里。胡安娜一把接住自己的水精靈，在她額頭落下安慰的吻。

　　“狄麗......”胡安娜想她哭不出來一定是因為阿狄麗娜承載了兩人所有的眼淚，“狄麗，我好像支撐不下去了，我已經(jīng)失去太多，我不能再失去你?！?p>　　阿方索和巴勃羅，以及仍舊監(jiān)視著一切的布朗，聽到胡安娜的獨白后都送了一口氣，終于，這件事要結(jié)束了。

　　胡安娜放開阿狄麗娜，解下自己的珠冠，撕開內(nèi)襯，取出那枚見證了歐利瓦家族興起的歲月之證——橄欖石王戒。這并不是一枚很貴重的戒指，因為胡安一世，她的先祖當(dāng)時只是晷單（歐羅巴半大陸最早看見太陽的地方）半島諸多小邦國之一的領(lǐng)袖。然而這枚用略顯寒酸的技法鑲嵌著不過小拇指甲蓋大的深綠色橄欖石的素銀戒之后卻成為了半島王權(quán)的象征。直到今天，它的正統(tǒng)繼承人逼不得已要把它交給叛逆者。

　　胡安娜看著巴勃羅小人得志的笑容，手掌送上前，閉合雙眼，這將是她永遠(yuǎn)的罪過。

　　手掌上的重量消失了，但是奇怪，這溫暖而細(xì)膩的雙手真的屬于沉迷馬場的巴勃羅么？而且，這熟悉的觸感，耳邊掠過一陣風(fēng)，巴勃羅的聲音響起‘阻止她！’。

　　胡安娜睜開眼，她的水精靈，她不諳世事的自然之子，趁著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她身上的時候，奪過巴勃羅沒握穩(wěn)的橄欖王戒，兩人的手指相撞。阿狄麗娜沖向露臺，而那里，連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