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活著的人的心里又多了一個熟悉的靈魂,它不屬于他,卻成為了他的一部分,注定這一生都纏繞著他,直至他的呼吸停止。
失散的兄弟們聚到一起,只剩六十幾個,不到一半,人群里我看到柳允壽,沒看到司寇鳳娘。
——其實,他也不是那么怕死。
四天后,我們回到了軍營。
司寇鳳娘他們的尸體,被放在之前的糧車里,堆在一起,在眼前摞起一座小山。這場景有些好笑,像是在疊羅漢,司寇鳳娘被壓在最下面,嘴巴大張著,好像在說:“救命啊,我快要被你們壓斷氣了,有沒有點同情心啊?”
路上好多次,我看著他的臉都會莫名得笑出聲,接下來是更久更長的沉默。
處理好后事之后,我回到自己的營帳,卻發(fā)現(xiàn)姚延已經(jīng)在里面等我,我轉(zhuǎn)身離開,不想同他做任何交流,我怕下一秒他就能把我賣了,就能讓我的尸首爛在荒郊野外。
“蕭統(tǒng)領(lǐng),別急著走啊,我想我們有些誤會需要好好談一談,畢竟在一個軍營里,就算有恩怨也總歸是要解決一下的嘛?!?p> “小的以為,二!公!子!與我們這些小人物身份太過懸殊,怎會特!意!來找我談話。”我的聲音平淡,卻在幾個字上加了重音,語氣里濃濃的嘲諷之意,他倒不惱,依舊一副如沐春風的模樣,教人看了徒增火氣。
“我承認,是有些利用你們的嫌疑,但是不告訴你們,也是怕走漏了風聲?!?p> “我這人沒什么別的愛好,平時啊就愛瞎琢磨,這辛國資源匱乏,也不善謀略兵法,明面上來說,各國對辛國都有所防備,但偏偏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辛國能主動發(fā)起如此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并且能讓我琳國和齊國都節(jié)節(jié)敗退?!?p> “于是我著手調(diào)查,終于發(fā)現(xiàn)辛國與嵐國秘密聯(lián)合的蛛絲馬跡,但僅僅只是那些還遠遠不夠證明嵐國在和辛國合作。”
我打斷他的話:“所以你就故意透露出我們的消息,想來一個拋磚引玉,但其實拋出去的消息也是半真半假,而他們想將計就計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卻不知道你才是那只黃雀,我說得可對?二公子?”
啪啪啪——
“和聰明人講話就是省力氣,怪不得能在短短兩年時間就接手原統(tǒng)領(lǐng)留下的精兵良將,果然有兩把刷子?!倍右ρ有χ滟潱抑挥X得有些想干嘔。
“所以結(jié)果呢?”我冷冷得問。
“結(jié)果嘛當然是好的,就是過程稍微有些慘烈?!?p> “慘烈嗎?這就是戰(zhàn)爭啊。”我長呼一口氣,繼續(xù)等待他的下文。
“嵐,齊,辛三國已經(jīng)達成密切的合作,至于煜國,雖然全程未參與,但作為一個龐大的商業(yè)帝國,這么好的賺錢機會,三國的合作應(yīng)該也有它的促成,至于嵐,齊,辛的皇許諾了煜什么條件尚未可知。不過它充其量只是為了能夠賺到更多的錢,有相應(yīng)的利益我們一樣可以反過來利用它?!?p> “等等,你說,齊國?”
他并不回答,我卻一瞬間豁然開朗。
齊國重文輕武,最不缺的就是謀士,不,是執(zhí)棋人,而棋子,是可以被隨時丟掉的。
況且,雖然表面上看齊國和琳國都受制于辛國被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但實際上齊國只是不痛不癢得割讓了幾塊貧瘠的土地,并沒有損失什么,反而憑借這種表象,慢慢退居到后方,已然與辛國形成合圍之勢!
我們這支部隊并沒有重新進行編制,大家留在這里的原因一大部分還是為了老大的意愿,沒有家的人把身旁的人當做家人,把這里當做家。
任時間流轉(zhuǎn),而我只是匆匆旅人,我有我未完成的事,這里是我的經(jīng)停站,卻是大多人的終點站。
所以我們這些人,也是最適合做誘餌的人,有豐富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人數(shù)不多,對于姚延,甚至整個隊伍來說,損失我們換取一些有價值的情報,甚至可以左右棋局勝利的情報,是一場完全劃算的交易。
而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結(jié)果甚至比預(yù)想的還要好,我們搖身一變,成了一組華麗的棋具,讓下棋的人心情舒暢。
而通過這件事,我入了姚延的眼,他想邀請我,加入執(zhí)棋人的行列。
說實話,我做不到,我沒法把身邊的人看做棋子,處處利用,連自己的行為舉止都要算計進去,真的,好累啊,我已經(jīng)很疲憊了。
但我答應(yīng)了。
于是我們一行人,在歸來的第二天便被論功行賞,而我也順利晉升,一切都是為了掩人耳目,只是為了我能順利地擁有話語權(quán)。
“柳弟,”夜風輕撫,云層叆叇,遮住了星月,營帳里搖曳的燭火襯得他的臉龐忽明忽暗。
“恭喜啊,蕭副總督?!甭曇衾餂]有波瀾,我覺不出半分恭喜的意味。
“嗯?!蔽覒?yīng)了一聲,心里涌起復雜的情緒。
“陪我去看看哥哥吧。”
“好!”
……
秋意漸去,我們能做的只有添置厚厚的行裝,用以武裝自己,我們只是普通的人,擁有不了野獸的厚實皮毛。
柳允忠的墓碑上刻著:長兄柳允忠之墓。
在它的旁邊立著一塊無字碑,那是大哥的墓碑,直到他的尸體安靜的躺在我們面前,這個時候我們才發(fā)覺,我們竟連他的名字都不曾記得。
或許,越好的人就越容易被忽視吧。
我想起大哥在世時的外號——倔驢,他待人極好,脾氣也是一頂一的倔,像頭拉不回來的驢。
我在那塊無字碑跟前蹲下,拿出隨身的配劍,想在上面刻四個字:倔驢之墓。
劍尖猶豫半天,我瞟向旁邊那塊碑,最終在最中央刻下兩個大字:之墓。
活著的時候很多話說不出口,等到人已經(jīng)不在了,才后知后覺想要說些什么,卻又感覺沒有意義,旋即沉默閉嘴。
人們笑著說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一邊把離去的人的靈魂強行塞進自己的胸膛,代替自己的意志活下去。
這一次,柳允壽終于沒再哭,他說,他已經(jīng)偷偷來過許多次,可每一次僅僅只是遠遠的看著,只看到那一角,便已止不住眼淚,男兒有淚不輕彈,他覺得,那時的自己,真像個娘們。
現(xiàn)在,他終于有勇氣面對哥哥的離去,而我,也將與他們形同陌路。
“有緣再會?!蔽艺f。
“好好活著。”他回。
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無限長,它們短暫的交織過后,向兩個方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