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光頓住腳步,“貧僧……會盡力而為?!彼碛坝行u晃,楊九思也不便再提。
所有產(chǎn)婦都平安生下了孩子,出月子之后之后便被他們的家人接走。潯陽城恢復得也算十分及時,除了死了很多人之外,受到的損失并不是很嚴重。
有錢人自然不會受到太大損失,房子沒塌,人沒死,只受了點傷罷了。
窮人損失很大,然而人也死了,死人不會有損失。
最慘的就是半死不活還沒錢,比如凈業(yè)寺里那些還在茍延殘喘的人們。
楊九思每天看見這群人心里十分難受,她慶幸自己沒死,也慶幸自己肉鋪還在,錢也在,至少一切還可以重新開始。
她幫禪光熬藥照顧這群人,她心里很清楚,這不過是拖延時間,該死的還是會死,拖不了太久的。
果真,一個個災民接二連三死去,凈業(yè)寺里滿是超度經(jīng)文的誦經(jīng)聲。
“你還不肯放棄嗎?”望著剩下不到百名災民,楊九思忍不住道,“他們活得越久越痛苦!”
“九思姑娘,”禪光帶她回到禪房,“不論誰都沒有剝奪旁人生命的權(quán)利,你我都沒有,他們只要活在世上一天,我就有義務照顧他們一日,直到他們離去?!?p> 楊九思很震驚,“凈業(yè)寺里還有錢嗎?你們還能吃得飽嗎?你是不是為了面子?沒關(guān)系我可以替你做,我替你趕走他們好嗎?”
“九思姑娘請回吧,”禪光出乎意料的淡然,“貧僧晚點再去幫姑娘換藥?!?p> “和尚,我只問你一句,”楊九思抓住禪光的衣袖,“這群人你一定要留,哪怕他們用不了幾天就死了,你也要留,對不對?”
禪光點頭,“是?!?p> “……好,我便幫你,能留一天是一天!”
楊九思早起替禪光熬藥,又親自端給所有災民,幫他們換藥吃飯甚至給年紀尚幼的小孩編故事,每天都要忙到深夜自己才能躺下,禪光替她換藥時楊九思自己都睡得不省人事。
“九思姑娘操勞過度,實在不適合養(yǎng)傷,姑娘請不要再管凈業(yè)寺中事,一切有貧僧。”
“現(xiàn)在你知道我累了?”楊九思冷笑,“將死之人愣是折騰得一群活人半死不活,這就是你所信仰的佛主給你帶來的?你日日供奉他,可他什么都沒給你,反而給你帶來煩惱,你心中不苦嗎?”
“心中有佛,處處是佛?!?p> “你這什么邏輯?難不成我也是佛?”
“九思姑娘若不是心存善念,又何必幫貧僧這么久?”
“我不過是還人情罷了,你當我真喜歡待在這里?”
禪光微笑,“張夫人差人送來一石米和一些面,說是感激當日照顧之恩?!?p> “小恩小惠罷了,”楊九思冷笑,“我?guī)退浅辛四愕那?,你又何必告訴我這些?”
“貧僧替姑娘準備了茯苓糕,姑娘快些回去趁熱吃了,這里的事先不必費心了?!?p> 楊九思瞪了他一眼,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便回了禪房,沒好氣亂吃一通。
晚上禪光過來時她竟然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說是身子不爽,其實是根本不想理會禪光而已。
“蒙著頭睡不覺得難受嗎?”禪光扯下她蒙在臉上的被子,坐在旁邊替她換藥。
“和尚,你越來越不自重了,”楊九思道,“我明日便離開,不給你添麻煩?!?p> “也好,”禪光臉上看不見一絲變化,“我會派人每日給你送藥送粥?!?p> 楊九思第二日便離開凈業(yè)寺,直接去城外買了頭豬拖回來。
她磨刀殺豬,笑吟吟看著來往的行人。
只不過用了三個月,潯陽城又恢復如初,她的日子也要繼續(xù),所有人的日子都要繼續(xù)。
只不過今天這豬很瘦,估計也是吃不飽,然而生意卻十分好,甚至大媽說,楊姑娘你若再不出來賣肉恐怕我家那小孫子都快饞死了。
楊九思笑笑,她自己如果再不吃肉,恐怕都要瘋了。
不過楊九思現(xiàn)在只愁一件事,她那間破屋子塌了,住哪兒是個很現(xiàn)實的問題。
打烊時她還在糾結(jié)這個問題,難不成要睡在肉鋪里?
“九思姑娘還不肯隨貧僧修行嗎?”
聞言楊九思差點從凳子上掉下來,“你怎么又來了?”
“貧僧來給姑娘送粥,”禪光眼神清澈,“姑娘是否在為住宿發(fā)愁?”
楊九思接過竹籃,“不,我準備睡在這里,和豬肉在一起吃喝睡也是一種享受?!?p> “九思姑娘若不嫌棄,可以到貧僧的禪房借住,貧僧也好為姑娘誦經(jīng)洗去罪孽?!?p> “我不想聽你念經(jīng),頭疼?!?p> “貧僧可以在姑娘入睡后再誦經(jīng)?!?p> “和尚,我一個未出閣姑娘在你那里吃喝睡,你不怕別人說閑話?”
“貧僧問心無愧?!?p> “可我覺得別扭?!?p> “姑娘多慮了,”禪光竟然拉起坐在板凳上的楊九思,“姑娘手臂的線還沒拆,先隨貧僧回寺吧。”
楊九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禪光扯回禪房的,她坐在床上,眼見禪光拿來一把剪子,心里一激靈。
“會痛死的我不要拆。”
“九思姑娘這是諱病忌醫(yī)?!?p> “我就是怕疼。”
“不痛的,貧僧下手有分寸?!?p> “你騙人?!?p> “出家人不打誑語?!?p> “上次你就說不痛結(jié)果我差點痛死。”
“阿彌陀佛,貧僧上次已經(jīng)告知姑娘會很痛。”
“那我如果痛哭了你會不會笑我?”
“貧僧上次并沒有笑?!?p> 楊九思糾結(jié)了半天才決定相信禪光一次,她眼睛閉得死死的,大有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好了,”禪光道,“只是或許會留疤?!?p> 楊九思睜眼見禪光竟然用手指尖沾了藥膏在她手臂上涂,嚇得一聲尖叫,“臭和尚你耍流氓!”
“姑娘莫怕,”禪光道,“貧僧只是替姑娘上藥?!?p> 楊九思收回手,瞪著他,“登徒子。”
“姑娘以后一定要小心,勿要再傷到自己,若是有傷一定要告知貧僧。”
楊九思轉(zhuǎn)過身,“你出去,我要睡了?!?p> “天色尚早,九思姑娘不妨出去走一走消食。”
“我懶。”
“貧僧可以陪姑娘。”
“不需要?!?p> “那么姑娘可否陪貧僧一同照顧外面的災民?”
“還有多少人活著?”楊九思忍不住問。
禪光黯然,“不到二十?!?p> 楊九思嘆了口氣,“走吧,我陪你?!?p> 凈業(yè)寺西面的一排禪房,零零散散住了十多個人,已經(jīng)沒有老人了,剩下的都是傷重根本無法治愈的青中年人。
楊九思別過臉,不忍心去看,禪光領(lǐng)著她看了所有病患,“你還好嗎?”
楊九思搖搖頭,“我沒事,只是覺得不值得,可你既然覺得值得,那我也不便多說。”
禪光望著佛像,“貧僧相信,佛主會庇護他們的?!?p> “但愿如此?!睏罹潘疾恢獮楹尉谷徽f出這種話寬慰他,許是在禪光身邊久了,自己竟然也開始愿意相信佛主的存在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