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智大師招待她到?jīng)鐾だ镒?,石桌上擺了一副棋盤,木質(zhì)的棋盤已經(jīng)有些干枯開裂了,上頭的網(wǎng)格也變得不甚清晰,顯然已經(jīng)使用多年。
后山上氣溫難免有些低,燕清歌將脖子上的灰鼠坎肩裹得更緊了些。
覺智將冒著熱氣的茶放在她眼前:“喝吧,能暖身子的。”
燕清歌看了一眼覺智,他生得十分普通,乍一看并不覺得有什么特殊,但稍稍留意深究下去,便會知道這個人深不可測,帶著一種莫名的睿智平和之感。
她捧著茶杯抿了一口,隨即挑了挑眉。
粗茶竟也能泡出這般味道,手藝非凡啊。
覺智見她喝完茶后面上有了幾分放松,便開口說道:“把你的生辰寫下來。”
“你不說什么‘施主’‘貧僧’了嗎?”燕清歌無視他推過來的紙筆,毫不客氣的問道。
覺智大笑幾聲,洪鐘般的聲音響在后山格外突兀,似乎還驚飛了遠處的幾只鳥,隱隱聽得見翅膀撲騰的聲音。
“與姑娘說這些虛的也無用啊,還是實在些好。”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遮遮掩掩的了。你方才在殿里說的話是什么意思?”燕清歌微笑著問,落在覺智身上的視線鋒利如刃,卻隱不去其中的一絲惴惴。
“你聽不懂嗎?”覺智不答反問。
燕清歌譏諷著,話語間有了幾分虛張聲勢的味道:“覺智大師是高人,說的話高深莫測,我自然是聽不懂的?!?p> 覺智聽聞?chuàng)u了搖頭,喝下一口茶,再問:“那你為何與我同來?”
伸出去拿茶杯的手一僵,燕清歌垂眸轉(zhuǎn)移了話題:“你不是說與我說這些虛的無用嗎?怎么不見你說幾句有用的?”
“方才我也說過‘施主莫要害怕’,你難道就聽進去了?”
覺智輕笑著,那聲輕笑鉆進燕清歌的耳朵里,就像是羽毛一般在撩撥著她已經(jīng)繃緊的神經(jīng)。
她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我沒有害怕?!?p> “那你為何戒備?”
“你是生人。”
“我是覺智大師,這個名號你應(yīng)當(dāng)聽過?!?p> “防人之心不可無?!?p> “你若是早點懂這個道理,今日也不會坐在這里與我飲茶了?!?p> 他們一來一往,覺智說到這一句又是一聲輕笑,燕清歌的最后一根神經(jīng)終于被他壓斷。
她怒氣沖沖拍案而起:“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一聲呵斥,似乎用盡了她的力氣,燕清歌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睛死死瞪著覺智那張悠然自得的臉。
“小姑娘嘛,就該這樣活潑一些,多好?!庇X智瞧著她的神情,似乎十分滿意,露出一個狐貍般狡猾的笑容。
燕清歌被他這副樣子氣得差點七竅生煙。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見著這個和尚之后心里亂得厲害,高人如覺智,就算知道她是怨靈重生也不奇怪,所以她才不想去見他。
誰知這人自己走了出來,言語間還影射了她的前世,燕清歌的心里便越發(fā)惴惴不安了??烧嬲聛砼c這人說話,就會發(fā)現(xiàn)他滑得跟泥鰍似的,即便是做了多年皇后習(xí)慣了拿捏眾人的燕清歌,也在不知不覺間順著他的意思來說話了。
這倒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燕清歌竟然會被他氣得全然忘記皇后威儀,本該雷霆大怒的場面,卻成了惱羞成怒的小姑娘家。
不僅想問的事情一個字沒問出來,她壓抑了多年的女兒家性情竟然這么簡單就被人激了出來,燕清歌真是氣得直想跺腳。
“你!”她伸出手指指著覺智的鼻尖,一張小臉憋得通紅,想要將這臭和尚罵個狗血淋頭卻礙于教養(yǎng),只能憋出一個字來。
覺智輕輕把伸到他眼前的手指撥開,忽的收了臉上狡猾的笑容,恢復(fù)了悲憫蒼生的深沉樣子,半憐半嘆道:“你是將門的女兒,本該是天上的雄鷹,卻被人關(guān)進了皇家的牢籠,成了一只假鳳凰??上О?,他們拔了你的爪子,磨平了你尖利的嘴,甚至用盡辦法把你的心給圈禁起來,你也不是真鳳凰,無法讓蛟變成龍?!?p> 那醇厚的聲音每多說一個字,燕清歌便驚訝一分。
這個人,難道真的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無法讓蛟變成龍,是什么意思?”她問道。
覺智望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深意令人探尋。他說:“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的?!?p> 是啊,燕清歌知道的。
趙修齊根本就不是帝王之才。
他這個人資質(zhì)平平,空有一副好相貌和用來收買人心的城府心計。這樣的人更適合做謀士,做幕僚,卻根本不適合做皇帝。
但是他運氣好,他將自己收買人心的長處發(fā)揮到極致,哄得燕清歌為他出謀劃策,盡心盡力扶他上位,傾燕家之力,再加上燕清歌一己之智,助他理政,還替他擺平了一切威脅到皇位的東西。
趙修齊利用燕清歌達到了坐穩(wěn)帝位的目的,一旦局勢徹底穩(wěn)固,燕清歌沒了作用,他便將燕家連根拔起,斬草除根。
少了燕清歌,少了燕家的文惠帝,就如同失去了倚仗的孩童。
皇位是坐不久的。
燕清歌呆坐了片刻,隨即嘴角勾起一抹奇異的笑。
扶蛟為龍,扶蛟為龍。
她竟然拉著那么多人的性命,想要扶蛟為龍。
燕家、夏攸寧、紅柚、青蘭、紫蘿、白芷……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命,都成為了趙修齊龍椅之下的墊腳石。
即便如此,他也成不了真龍。
燕清歌莫名的想要大笑,她的眼里卷起一陣驚濤駭浪,滿目皆是癲狂。
他是蛟??!
趙修齊,自以為已經(jīng)坐穩(wěn)了皇位,最終還是會被人從龍椅之上趕下去的滋味如何???
任你謀劃再多,最終還是會失去一切的滋味如何???
山間風(fēng)兒漸起,枯葉塵土飛揚起來,燕清歌站在涼亭之內(nèi)神態(tài)癲狂的大笑著。
覺智靜靜地看著她,小姑娘清脆的笑聲在此時聽起來卻像是啼血的杜鵑,帶著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焦灼五內(nèi)的恨意。
倏然,她停了下來。
癲狂之色瞬間斂去,她的臉上露出令人退避三舍的狠絕。
最終,才失去一切?
太便宜趙修齊了。
這一世,她要讓他站在離那個位置最近的地方,卻永遠得不到他所謀求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