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對梅子說:“你和樹根先回去吧,這里我們操辦?!?p> “爹出殯,哪有長子不在的道理,我留下?!睒涓f。
“是啊,哪有長子不去道理,讓樹根留下。走小軍,我們回去?!泵纷訝恐≤娛值馈?p> “你一個人要不要緊?”秋菊關切地問。
這時王嬸說:“梅子,嬸陪你回去。來,我來抱,小寶貝?!闭f著接過梅子手上的寶貝。
“好吧?!?p> “那你們慢點。”秋菊叮囑道。
“放心吧?!蓖鯆鸬?。
他們走后,出殯儀式便正式開始了。
小爺爺將后門打開,雖灑了石灰,但一股死血的酸臭味還是撲鼻而來,剛吃了早飯的人們都嘔吐難忍,紛紛跑到農(nóng)會門口去發(fā)嘔。
秋菊也用手捂著鼻子,但從開門那一刻,她便大概知道四哥為何受了驚嚇,一定跟老摳有關。
四哥從開門那一刻,魂好像回來了,不那樣喃喃自語了,也不發(fā)嘔,眼神靜靜地看著老摳的靈柩,仿佛在思考著什么,又仿佛在發(fā)呆……
“走,勞動,樹根跟我進去?!毙敔斦f。
“啊?”勞動也是捂著鼻子。
“跟我進去?!毙敔攽B(tài)度非常強硬。
“奧。”
勞動捂著鼻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進去。
樹根倒是淡定很多,沒捂著鼻子,只是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這是他父親的最后一程,他作為長子肯定要好好送送。
小爺爺拿來幾張黃紙放在靈柩前地上,“樹根,你跪下?!?p> “奧。”
小爺爺又拿來幾張燒了起來,并讓樹根一起燒。勞動拿來大而粗的香遞給小爺爺和樹根。
“水才啊,小叔和樹根,今天來送你最后一程。今生你經(jīng)歷眾多磨難,望你來世投個好胎,投個好人家。你好好走完最后一程,如果你泉下有知的話,到了下面好好保佑你們?nèi)?。波羅波羅密……”小爺爺拿著香,講了一些話,又默念了一些咒語。
樹根仔仔細細地聽著小爺爺?shù)脑?,眼淚都控制不住流出來,他們這個家真是太多災多難了,如果父親在天有靈的話,真希望他能好好保佑,保佑我們這個家吧,保佑,保佑,阿彌陀佛。
一通咒語之后,小爺爺把靈柩下的長明燈吹滅了,準備出殯,又叫來村里四個壯漢,把棺槨用麻繩捆緊,捆的時候,前后還塞進兩張符,捆上兩根碗粗毛竹,方便抬棺,萬事俱備。
繼而李風水擺弄著羅盤,在棺槨四周一,又觀了觀天象,右手掐指一算,“時辰已到,起棺,出殯?!?p> “起棺,出殯?!毙敔斠泊蠛捌饋?。
頓時農(nóng)會外面,鞭炮齊鳴,鑼鼓喧天,好不熱鬧的場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家娶媳婦。這是為死者靈魂開路,或者說是引路。
“一二三,起?!彼膫€壯漢同時用力,輕松就抬起了棺槨。
樹根披麻戴孝,抱著老摳手工素描的畫像,走在最前面。以前沒有相機,更談不上照片,都是找人畫像,老摳的畫像,也是春根臨時到鎮(zhèn)初中,好話說盡才找來美術老師替老摳畫了像,可能由于水平有限,或者害怕,又或者時間不夠,畫的線條呆板生硬,而且線條很濃,把老摳畫的像個黑鬼一樣,看著不像,但農(nóng)村沒那么多講究,只要大概輪廓差不多就行了,就是留個念想。
春根,土根也披麻戴孝跟在大哥后面。
秋菊則和四哥在第三排。秋菊心情復雜,她心里的老不死,以前恨之入骨的老摳,今天就要入土了,陰陽相隔,入土后也許他會去抬胎,希望他能重新投個好人家,這輩子也是苦難眾多,入土后如果你泉下有知,還是要保佑保佑一下我們家吧,阿彌陀佛,今日我送你走完最后一程,也算是對我們今世夫妻做個了斷吧!不管你以前是怎么對我的,今天我都不和你計較了,只希望你把我兒還給我,我知道是你把壽根的魂勾走了,你走就走了,帶上你兒子做什么?他以后的路還長著呢!只要你把兒子還給我,我每逢初一十五,都來給你燒紙錢,讓你在下面不摳。只要你把兒子還給我,我什么要求都答應你還不成嘛……
四哥低頭不說話,也不犯傻,若有所思的樣子,仿佛他的魂回來了,知道今天是爹入土的日子,靜靜地,沉默著,仿佛他這十二歲的人一下成熟了,思考著人生,生命的過程,從生到死的過程。不管你貧窮,還是富貴,每個人的生命終點都是一樣的,人生就像一趟旅行,旅行的終點都是一個站點,只不過旅行的過程不一樣,旅行途中看到的風景不一樣而已。想到這些四哥心里仿佛寬慰很多,人世間至少對于死亡是公平的。
小爺爺則在他們后面,抬棺人前面,做引路,引魂人,拎著一個竹籃,一路灑著黃紙,給老摳靈魂帶路。
村里陳氏族人,也穿著白衣,戴著白帽跟在隊伍后面;而村里其它姓氏之人,只有來蓋過壽被的,也能分到白帽,在隊伍最后面。還有一些小孩,包括以前老摳以前當“齊天大圣”時的猴子猴孫們,也戴著白帽,活蹦亂跳地在隊伍里穿梭,游走,他們都是乳臭未乾的小屁孩,哪知道什么死人,出殯,就知道玩,今天像過節(jié)一樣這么熱鬧,來湊一下熱鬧,心里別提多高興。
其它村里人也不放過這個機會,出來看鬧,目送老摳出殯,當然有的心里惋惜,有的心里嘲笑,有的只是為了熱鬧而來。
人群中有一雙熟悉的,兇神惡煞般的眼睛,他就是老賴。他今天過來給丈母娘送月餅,剛到村口就聽到鑼聲,便來看熱鬧。原來是老摳出殯,這個曾經(jīng)的死對頭,今天就要入土了。他惡毒般的心倒也產(chǎn)生了一聲憐憫,他憐憫的不是老摳,是自己,和別人斗來斗去,現(xiàn)在對手走了,以后自己不是獨孤求敗了,一個好的勇士,碰不到一個好的對手,心里也是一種痛苦。
老賴的眼神,再次被四哥撞見了,兩人的目光怒對,各自心里都有著無窮無盡的怒火,稍點即燃。兩人以后遲早有一場惡斗,一場生死決斗,一場關于誰是王者的決斗。
“壽根,你看什么,走?!鼻锞兆⒁獾剿母绲难凵瘛?p> 四哥這才緩過神來,“奧。”
一行人,浩浩蕩蕩,一路鞭炮齊鳴,一路鑼鼓喧天,一路黃紙灑滿地,向著村西桔樹林墳地奔去……
由于老摳當時倉促入棺,當時肚子快爆炸了,隨便包裹了一下就入棺了。不知是肚子爆炸,還是沒包裹好,這會一路抬著,一路血水滴下來,味道更惡心,酸臭味更濃,幾個抬棺人,都發(fā)嘔難忍,但小爺爺讓他們一鼓作氣,棺既然抬了,中間就不然歇了。
就這樣,他們抬棺勉強將老摳抬到挖好的墳頭。之后,其他人就回家了。只有小爺爺,李風水和幾個挖墳人。李風水又拿著羅盤四周查看,看位置是否正,又掐算埋棺時辰。
算好時辰,幾個人一起鏟土,就把老摳埋了,入土為安。
到下午,大家還要去新做好的墳頭燒一次,把老摳的舊衣服,還有紙做的花房子,等一并燒給他,大家的白衣白帽也要撕掉,甩著燒一下,但不燒掉,就是意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