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店家,煩請滕張桌子?!币宦暣指梁冉袛_了喧囂。
“哎,客官,實在抱歉。小店已是客滿,您還是到別家去看看罷。”店里桌子擠擠,人頭攢動,只聞聲不見面兒。
那綠衣公子吐吐舌頭:“虧你先找著了,否則,咱們連口茶都沒地兒喝。”
青衣公子笑笑:“我們可以包下的。”
綠衣公子白了他一眼:“你是想尉遲爺爺抓我回去么?”
青衣公子一噎,趕緊喝茶。
“你這嘶,這附近二里地哪兒還有什么空兒?你這里還算大點,稍微留個歇腳處與我們有什么打緊,定不虧待了你?!蹦谴指林曉俣软懫?,音里滿滿焦急。
“呔,這位客官,您可仔細瞧瞧了,我把自家切菜案板都支了桌子,廚房都招了客人,哪還有讓你歇的地兒?莫要再說,快快另尋他方是好?!?p> “我到無所謂,可我家公子有病在身,實在不宜趕路。煩請賜口茶水也是好的,這些銀子都給你?!蹦羌贝俚陌笾曤S著“哐當”一聲打亂了店里紛雜,引眾人望去。
“唉,我看這位公子確實需要休息,這樣吧,你看看眾位客官可有愿意與你們共桌的,多少歇歇腳也是。”說著向里邊道:“這位公子身子抱恙,出門在外,行個方便,請各位關(guān)照喝口茶也好,錢算老朽的。”那店家倒是好心,可店里人本來就多,大家誰都不愿在多接納外人,一時談笑之聲壓倒一切。
“兄臺這邊請坐?!蓖蝗欢鴣淼那謇手糇尨蠹倚念^一松。片刻間竟一一自覺讓開了道,抬首望去。一邊是位身材魁梧滿臉髭須的紅臉大漢,滿臉驚喜,旁邊木椅上一位俊秀年輕的公子大約二十歲左右,雖是慘白著臉,懨懨合目,卻是衣衫不亂,氣度不凡,一種貴氣渾然天成,只是這般暑熱天氣,別人娟衣薄紗尚大汗淋漓,他倒錦衣層層,不見半分悶熱。而另一邊兩位更年輕的青衣綠衫公子挨坐著,含笑喝著茶,對面留著兩空位。
“二位不嫌棄的話,這邊請?!蹦乔嘁鹿有Φ健?p> “多謝多謝!”那大漢連忙推了椅子來,人們這才發(fā)現(xiàn)這椅子底下裝了輪,椅上這位風(fēng)骨清朗病怏怏的公子竟不良于行,免不了一陣惋惜。
人們有更感興趣的話題,對這邊奇怪的倒不甚在心,這正合了那大漢的意。將他家公子安頓好了才起身向兩位行禮:“多謝二位,敢問兩位公子尊姓大名?同桌之情單某日后必將重報?!?p> 綠衣公子倒沒說什么,那青衣公子和他寒暄了幾句,把注意力轉(zhuǎn)到一臉蒼白的椅中人上:“這位公子可是得了什么???好似沒精神般?!?p> 那大漢倒了杯茶給他輕輕喂下,這才回道:“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公子本姓為林,只因自幼體弱多病,在下帶他走訪山川大海,求遍天下名醫(yī),吃遍天下奇藥,可這身子總不見好,后來連腿都……唉!一言難盡吶?!闭f著神色黯然,如此一個七尺男兒竟對主子有這般心,這讓對面兩人頓生敬意。
“這位大哥莫不是去凌都尋醫(yī)的?”青衣男子轉(zhuǎn)開話題。那大漢點點頭:“不瞞公子,正是如此。聽聞凌都有位王神醫(yī),堪稱“在世華佗”,在下慕名而來,可誰料趕著凌國公主招親,這祈臨江兩岸竟尋一個地兒而不得,我家公子受不得驕陽,無奈只好碰個運氣……幸得公子相助,我家公子得以緩上一緩……還未請教兩位公子尊姓大名?”
“客氣,鄙人姓陸,這位公子姓寧?!?p> 那年紀頗小的綠衣寧公子似乎有了興趣般,仔細打量輪椅中沒了絲毫血色的公子。那大漢頗有點尷尬,青衣公子輕咳一聲,可惜沒什么效果。無奈之下,只好拉拉她的衣袖。這個滿臉稚氣的公子眼珠都沒轉(zhuǎn),只是笑到:“可否看一下這位公子的手?”“這……”青衣公子一時氣惱,卻忽地明白過來,向那大漢道:“大哥莫要見怪,我家公子精通稍許醫(yī)理,許能指點一二,還請兄臺……”
那單程為難地看看對面一臉稚氣的小書生,又看看自家沒了氣力的公子,不知如何是好。那對面的綠衣公子瞬時變了臉:“你瞧不起我?”
單程滿臉通紅,急得站了起來:“公子別誤會,只是……只是……”
“無妨?!比跞醯穆曇羧缂毼冒悖瑓s讓人在這六伏天有種冰冷之感,不容抗拒。那位蒼白而瘦弱的公子輕闔眼眸,有氣無力動著沒有血色的嘴唇。小寧公子到?jīng)]在意,只是眼神從人家臉上移開了,似笑非笑看向?qū)γ婢执俨话驳臐h子,朝他做個鬼臉。那漢子滿臉愧色,小心將椅中公子左手放到一個錦包上雙手托著,那小寧公子嘆了口氣,對旁邊陸公子耳語道:“被嚇傻了?!闭f著一把抓起椅中公子右手,那單程大驚失色,陸公子也滿臉無奈:“不可無理!”
小寧公子不好意思吐吐舌頭,將那錦包抽了過來放在桌子上,把那人冰涼消瘦的手放上去,自己從懷里掏了條手帕出來蓋在上面,輕輕放上纖細的手指。那人半個手露在外面,指節(jié)蒼白而分明,手指修長而骨感,指尖隱隱泛青,脈搏似跳非跳,忽緩忽急……最讓人害怕的是,冷!好冷!他剛搭一會兒就覺著寒氣貫身,再一會兒小小的身板竟微微發(fā)抖,唇色瞬時變得慘白。旁邊陸公子見事發(fā)突然,立刻抓了他的左手,臉色卻為之一變:“怎么?這……這怎么回事?”
寧公子搖搖頭不說話,此刻右邊一股冷的真氣與左邊一股熱的真氣相互沖撞,自己交叉著手臂使之貫徹全身,說不出的難受。對面單程也是急得不行:“兩位公子快住手,這樣下去對三人身子都有損耗,快住手!”
寧公子并未理他,只是與陸公子對視一眼:“嗯!”說時遲那時快,兩人一齊放手,卻又重新拉住,只是這次寧公子左手拉自家公子,右手拉陸公子,雙臂不再交叉,三人一字排開臉色慢慢緩和。單程知道這是兩人在用體內(nèi)真氣為公子驅(qū)寒,不可出言打攪,因此心里又是激動,又是感恩。
又過半盞茶功夫,兩人終于松了一口氣,調(diào)息內(nèi)力,相互搓手取暖,那公子也慢慢睜開了眼睛。單程趕緊迎上去:“公子,怎樣?有沒有哪里難受?”那公子輕輕搖搖頭,示意他讓開點。然后坐正調(diào)息氣力,臉色緩和不少,雖然仍是蒼白,卻不可怖。不一會兒,竟幽幽睜開了雙眼,讓旁邊的人大失驚色。
他們怎么都沒想到,這位病公子竟有雙湖藍碧天眸,閃著拒人千里的寒光,一如他方才凍徹全身的冰冷。
“二位今日救了林某性命,感激不盡,他日定當傾力相報?!蹦枪佣松?,強打著精神向兩位仍在凍得哆嗦抖擻的青年公子道謝,單程見了,“撲通”一聲跪地,抱拳哽咽道:“二位大恩大德單程永世不忘。從今往后當牛做馬,任憑驅(qū)使?!闭f著“砰砰”磕了幾個頭。那兩位回過神來,尷尬咳了一聲掩飾驚異。
那陸公子勉強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既在一起聚了,便是有緣,壯士快快起來?!蹦菍幑拥故遣粍勇暽?,嚴肅道:“我家牛馬兄弟多的很,還輪不上使用你呢,我勸你別搶它們飯碗?!?p> “這……”那大漢瞬間窘的不知如何是好。
扶著他的陸公子鼓著眼睛瞪一眼:“別胡說!”那寧公子忍俊不禁,背過身子咯咯直笑。眾人早已注意這邊,這里不乏功夫在身者,自然看出方才運氣之態(tài),一時倒對這兩個年輕人側(cè)目相視。
綠衣公子輕咳一聲向陸公子道:“行了,把藥給他服下罷!”那陸公子一愣:“什么藥?”寧公子笑到:“虧的你這么聰明。他這一看哪便是中毒了,開始我倒以為是藥三分毒,或許是長年吃藥所致??扇缃窨磥恚h非如此。好奇怪的毒哇,差點冷死我?!闭f著又心有余悸般跺跺腳:“從未見過這情況,暫且用百草丸壓一下罷,否則,這大熱天毒激的快,一旦攻心,回天無力了。”
“你……你確定?”陸公子拉了他到一旁悄聲道:“我這只剩一粒了……”
“怎么……?”綠衣公子驚道:“我分明偷……拿了十?!焙鋈婚g似想到了什么,哀呼一聲:“這下糟了!”
陸公子抬眸望了眼對面一臉平靜的男子,那人也正好睜了眼睛,那幽深而冰冷的眸子讓他心里一寒:這人并非等閑之輩。
“給了給了!”那背著身子的寧公子突然叫道:“好人做到底,大不了給他搗藥一個月。給了,快,趁著我還沒后悔,否則,今日可要見死不救了?!?p> 陸公子嘆了口氣,從懷里拿個白玉磁瓶出來遞給旁邊莫名其妙的單程:“這是一顆百草丸,可解百毒,讓你家公子服了,可保他到凌都。”單程千恩萬謝,將藥遞給剛剛緩過神的公子。那林公子接過,不慌不忙倒出一顆黑色藥丸闔眼細聞,突然凌厲的目光落在一臉不甘的綠衣公子身上:“敢問公子,這藥從何而來?”
那陸公子正欲答,綠衣公子嘻嘻笑到:“公子倒吃藥吃出本事了。即是如此,閣下就該知道,此藥珍貴,可遇不可求。不過藥從哪兒來無可奉告,不會死人倒是真的,你若不想要,趁早還了我。我們兄弟兩要事在身,不便相陪。既然公子去凌國,那么有緣還會見的。天色不早,告辭了!”說著拉了還在喝茶的陸公子便走:“后會有期。”
“哎,公子,這……”單程一臉迷茫,這變得也太快了吧。
“無妨?!鄙n白的公子輕抬左手,清冷的眸子靜靜盯著掌中小小一粒藥丸,若有所思。而另一只手已與雪白的帕子融為一體,帕子上一朵紅梅開的耀眼,梅蕊中間,金黃的絲線隱隱勾勒一個字:央。淡淡的香氣蔓延開來,終是消失不見。美中不足的是,紅梅周圍竟有點點汗?jié)n……“
陽光雖是西斜,暑氣仍是讓人受不住。畢竟烤了一整天,連蔭叢中的鵲兒也沒了精神??尚腥诉€是那些行人,絡(luò)繹不絕沿著大路踽踽而行。
忽地一匹紅馬飛馳而過,激起陣陣塵埃,馬上兩人相依而去。眾人只覺得一陣青衣綠衫細細涼風(fēng),接著便是模糊背影。
“你后悔了?”男子擁著前面矮自己一個頭的綠衫身影,輕輕笑到:“我猜那人還未服藥,要不,咱回去搶回來?”
“哼!要去你去,本姑娘一言九鼎,豈有反悔之理!”那前面戴了面紗的綠衫人瞪著眼睛氣呼呼道:“這事兒都怨你,明明知道最后一顆,都不攔著我。這下好了,千難萬險連哄帶騙的寶貝一點不剩,回去還不定得怎么樣呢!氣死我了?!?p> “好好好,都怨我,回去陪你一起請罪行了吧?你也別太過擔心,尚書府還有一棵千年人參,王御醫(yī)三番幾次想買了去,都被爹爹回了……不過,話說回來,那公子真是奇怪的很,穿著長相是漢人,卻如此怪異。我總覺得不是我們看到的那么簡單?!毕肫鹉请p幽深的眸子,他不免一個激靈。
“胡人眼色與我們不同,這倒無可厚非?!蹦蔷G衫少爺漫不經(jīng)心道:
“這一路上有多少人是簡單的?方才那些人看著普通,可長袍底下都是毒鏢暗器,有些人非富即貴,身邊之人定是所雇高手。錦榮此次招親不知有何內(nèi)情。至于他,久病之人定是有些許戾氣,何況那人本不是等閑之輩?!蹦菍幑樱恫?,分明是寧姑娘拍著胸口松口氣道:
“幸好尉遲爺爺所教內(nèi)功為陽熱之氣,師父又教了熱力化冷之法,否則,要么咱們成冰坨子,要么他疾毒攻心回天乏力。不過,那人所中之毒極是罕見,這百草丸縱保一時,卻終是太輕。倒不如留著以后……”想了想又嘆氣道“也罷也罷,相逢即是緣,算本姑娘日行一善了。不過,你那人參必須供出來,否則,那老怪定不饒了我,他那藥房我是受夠了!”
陸御風(fēng)看著懷中一臉糾結(jié)痛心,嘴上卻如此豪氣大方的小女子,唇角微揚。
“小央?!?p> “干什么?”
“我們便要進城了!”
那女子抬首極目眺望遠方,層層山水,層層繁華,天邊的紅霞里有熟悉一角飛檐。那便是凌國都城的高墻大門,他們生長于斯的驕傲故土。
六月的天黑的晚,夕陽收盡最后一縷余暉時,凌國的城門即將關(guān)上。守城衛(wèi)兵吹響號角,熱鬧一天的都城隨著一天的悶熱消失在霞光里。兀的,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驚了這份平靜,關(guān)門的士兵微微一愣,就在這分秒之間,一匹棗紅色的馬沖過平地,一躍而起跨過圍欄,從尚留的門間呼嘯而過。等回過神兒,只留青綠飄飄的背影讓他們驚嘆。
“何事驚慌?”方從城樓上下來的守官看著手下一臉懵樣,大聲喝到:“公主壽辰將至,你們這樣成何體統(tǒng)?”
話既如此,手下哪里敢應(yīng)答,只是一個勁嚅囁:“是是是,在下明白?!边@種情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趕緊回家是正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