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呢?我臉上有飯粒么?”方若璇拿出手機,下意識地對著黑色的屏幕照了照。
“沒……沒,”劉敬平收回視線,“等我來找你噢?!?p> “行,”方若璇快活地答應(yīng)著,“晚上咱們一鼓作氣,把程嘉樹的AI打敗吧!”
程嘉樹略略一頓,接著若無其事地往嘴里扒飯。
蕭靜雪懵然,探詢的目光投向方若璇。
“是這么一回事,”方若璇解釋說,“那天我跟劉敬平打游戲,我心血來潮,想和他寫的AI對戰(zhàn)。我打游戲很菜,就想著,我戰(zhàn)勝不了他,連他的AI都勝不了么?”
她扔下筷子,捂住臉“泣訴”道:
“結(jié)果我輸?shù)靡凰堪?!我竟然輸了!我是人啊,我可是人啊,竟然被一個AI給虐慘了!”
凌江笙早已吃完了飯,安靜地看著她:
“聽吧,這是來自一個人類中心主義者的哀號……不過你在抱怨什么?說不定你的智商就是不如那個AI的智商啊!”
“小笙!”方若璇哭笑不得,“你幫誰說話呢?小叛徒!”
蕭靜雪接過話來:
“若璇,你不是自己承認打游戲很菜的嗎?敬平哥水平高,他調(diào)教的AI一定也不差?。〗o了它也不丟人嘛?!?p> 方若璇不服:
“就算我打游戲沒法跟他比,我也是女生里面玩得最好的!”
“若璇,”蕭靜雪面帶憂愁,“我很擔心啊——你跟敬平哥混,變得越來越喜歡吹牛了……”
凌江笙不顧形象地大笑:
“哈哈哈哈,他的優(yōu)點你半分也沒沾,缺點倒學得青出于藍!”
方若璇忿然補充說:
“為了找回面子,我讓他幫我戰(zhàn)勝他的AI,然后我就開心了,哼!我打算今晚把程嘉樹的AI也給PK掉。”
凌江笙將大拇指一伸:
“劉敬平,你打敗了自己的AI?佩服佩服!你是真正的勇士,敢于不斷戰(zhàn)勝自己,哈哈……”
她忽然不笑了,對程嘉樹說:
“哇,你的AI到底有多強?你本身打游戲又有多厲害?”
“沒有啦?!背碳螛渲t虛道。
蕭靜雪卻在一旁神氣活現(xiàn)地替他吹:
“我的嘉樹超級棒!現(xiàn)在我崇拜他到骨子里啦!他打游戲厲害,編程更厲害……他還要參加ACM競賽呢,我覺得他肯定能成功的?!?p> “別說了,”程嘉樹握住她的手,“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就先吹出去了。”
蕭靜雪眨眨眼:
“你頭一回參加競賽,要是心里忐忑,可以問問敬平哥啊,他經(jīng)驗豐富……嘉樹,你要加油!”
“就是,”方若璇說,“我們還希望你能沖出亞洲,走向世界呢!”
“什么沖出亞洲,走向世界啊,”程嘉樹不由得瞥了劉敬平一下,“我連我們學校都沖不出去。”
“說什么哪?能有點自信嗎?”劉敬平的眸光罩住他,“我認為,你行?!?p> 飯后,他們走在兩側(cè)栽滿了銀杏樹的路上又聊了一會兒,蕭靜雪和室友們就去上課了。程嘉樹慢悠悠地騎著車,并沒向東門走,而是跟著劉敬平騎了一段。
“你有心事?”劉敬平停下車子,轉(zhuǎn)頭問他。
“嗯?!彼甭实貞?yīng)道。
“正好,我有酒,”劉敬平濃密的睫毛半遮住眼睛,“走啊,一起喝兩口?”
程嘉樹會心一笑。
劉敬平回寢室取出他收藏的兩瓶酒,裝在袋子里拎下樓。
“跟我去一個地方吧?!彼T上自行車。
兩人一前一后,朝向湖邊而去。劉敬平將車頭一轉(zhuǎn),帶程嘉樹繞過不知名的小潭,駛過鵝卵石小路和有著低矮圍墻的走廊,來到那片陌生的水域旁邊的九曲橋上。橋欄桿實際上是一排寬闊的石板,劉敬平把酒和一套復(fù)古的酒壺酒杯掏出來放在上面,程嘉樹拿起一只像是陶瓷燒制的酒壺看了看:
“你還挺有情調(diào)。”
“這是云姝送我的,”劉敬平倒好了酒,凝望著湖水,“我沒事喜歡喝點酒,但在這方面不怎么講究。云姝就說,喝酒怎么能不用合適的器皿呢,何況我喝的是黃酒,又不是二鍋頭。你瞧,有些女生總想把生活過得精致點……云姝說這套器具里酒壺、酒杯各一對兒,不可獨酌,只能共飲,還說什么‘酒逢知己千杯少’,遇到知交就送了吧。兄弟,今天我把這個酒壺,還有這只酒杯送給你了!”
程嘉樹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
“這酒度數(shù)不高,保你回去還能寫作業(yè)。”劉敬平哈哈一笑,“有人騙我,說喝酒之后寫代碼有靈感,我特么的信了!有一天真的喝醉了才發(fā)現(xiàn),有個屁的靈感,頭昏眼花,看代碼都串行兒!”
“那個讓你喝酒的人肯定沒考慮你的酒量吧?”程嘉樹輕笑。
劉敬平定定地看他半天,說道:
“我懂了。我只不過是有點貧嘴,你才是真正的腹黑。”
程嘉樹揚頭笑了笑。
“這里少有人來,很安靜,”劉敬平說,“我心情糟糕的時候就喜歡來這兒,一個人想想就好了。你有什么心事?說吧?!?p> “那我就直說了,”程嘉樹雙手撐在膝蓋上,“你覺得,我要不要參加ACM競賽?”
劉敬平慢慢喝完了杯中的酒,才答道:
“你并不想?yún)⒓樱敲???p> 程嘉樹略微詫異:
“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想?yún)⒓?,就不會來問我了,”劉敬平偏過頭來,“如果你想?yún)⒓樱苯尤プ鼍褪橇?,誰能攔得住你?你征求我的意見,只能說明你心里在猶豫?!?p> “被你看穿了……我告訴靜雪以后,她特別開心,我不想掃她的興?!?p> “我妹妹只是在鼓勵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罷了,主意還是要你自己拿的。你參加,她會無條件地支持你;你不參加,把原因說明白,她也會理解,還是會支持你的?!?p> “那么,你感覺,這個競賽……”
“說實話,我不知道,”劉敬平站起來,面向湖水,手放在后腰上,“每個人都有他想要做的事。我初中開始學習編程,參加各種競賽,拿獎拿到手軟,后來也麻木了……我跟你說真的,就是拿了競賽金牌,我也沒感覺多高興……”
程嘉樹皺眉道:
“你一分鐘不裝逼會死嗎?”
劉敬平寬和地笑了:
“好吧。我的意思是說,每個人都有他認為值得的事,或者他在乎的事。他之蜜糖,我之砒霜,事物的價值在不同的人眼里也不一樣。你覺得ACM很重要,那就參加;你覺得它對你的前程毫無影響,甚至會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干擾到你的人生規(guī)劃,不參加也沒人說你什么啊。它又不是必經(jīng)之路。不過,你真該學學我們的北大范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能做點什么就做點什么,不用糾結(jié)了。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先找到,再行動,就這么簡單。”
程嘉樹品著他的話,忽然抬頭問:
“你最想做什么???”
劉敬平擴了擴胸,轉(zhuǎn)著身體:
“我嘛……我并不把比賽、考試、就業(yè)當成最終目標,總想干點別的什么——我就不能奢求一點創(chuàng)造力嗎?難道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世界的野心嗎?你知道么,有一次我問靜雪,說文學有什么好研究的呀,都是胡編亂造的。她說,她對作家有一種敬畏之感,因為他們用語言創(chuàng)造世界,一個不同于已經(jīng)存在的現(xiàn)實世界的新世界。我們不也想創(chuàng)造原本沒有的東西嗎?”
他站定,望著湖水說:
“總有一天,我要干一票大的?!?p> 程嘉樹沖動地立起身:
“你說得對!……謝謝你,我要好好思考一下你的話了?!?p> “問題是,”劉敬平注視著他,“你敢不敢走不同的路,敢不敢走上之后不會被他人的眼光影響到?敢不敢對自己的判斷力自信一些,堅持自己是正確的?敢不敢在實踐證明你錯了以后及時改正,而且毫不羞愧當初的選擇?世上的路有千萬條,可能最適合你的只有一條,你找對了或找錯了那都是你的一生,關(guān)鍵在于是你自己主動找的還是別人把你推上去的。你敢不敢自己選擇,并且承擔一切后果?”
程嘉樹抱起了胳膊,低聲卻有力地說:
“有什么不敢?”
“那就好,”劉敬平露出一抹笑容,“但是,你想做什么?”
程嘉樹沉默著,很久很久,才開口:
“靜雪生命垂危的那個雨夜,也許要改變我的一生。從那天起,我突然有了明確的死亡意識,開始感到強烈的焦慮。死神那么近,就潛伏在我們周圍。說不定哪一天,最愛的人會離去,剩下活著的人孤孤單單。我該怎樣最大限度地保存我自己,來陪伴她?那次我生氣不來你們學校,靜雪說我不在的時候,游戲的程序還在運行,她就哭成了淚人。我瞬間意識到,程序比我們的生命更長久。我從來,從來沒有那樣羨慕過一個冷冰冰的程序,它儲存在機器里,能夠鄙視上天給我們?nèi)祟惖幕驹O(shè)定。我或許沒有你那種改變世界的野心,我只想盡力愛她,一生一世陪著她,這樣她就不孤單了,我也不孤單了……”
兩人并肩站著,又是長時間的靜默。
“程嘉樹,”劉敬平彎腰拾起杯子喝盡了酒,“你和我好像從來沒有進行過這么務(wù)虛的談話……還有,我發(fā)現(xiàn),你有點像北大人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