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御花園涼亭。天啟丟下手中的鋸伸了伸懶腰,呵欠連天:“終于完工了,累死朕了,魏忠賢?魏忠賢!——”他連叫兩聲,都不見人影,嘴里自言自語:“這奴才死哪兒去了?!辈淮笠粫何褐屹t跑了過來:“皇上,小奴來遲,死罪死罪呀?!?p> 天啟懶洋洋地問:“剛才死哪兒去了?”
魏忠賢笑道:“皇上,小奴剛才到御膳房準備了幾樣點心,小奴想呀,皇上忙了這么半天肯定餓了,餓著肚子怎么能做出好寶貝呢?”說著他揮揮手,幾個小太監(jiān)捧著一個個食盒步入涼亭。
天啟使勁兒聞了一下:“嗯,你還別說朕還真覺得有點餓了,你這奴才真是越來越會辦事了。”
一個小太監(jiān)端來一盆冒著熱氣的水,魏忠賢接過水盆:“皇上,先洗把手吧,來,小奴伺候著。”說著把手伸入水中試了試水溫:“皇上,不冷不熱,正合適?!?p> 天啟把手伸進水里懶洋洋地洗手。
逃出廣寧城的王化貞此時猶如驚弓之鳥,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在江朝棟一行護衛(wèi)下,一口氣跑了一百多里才停下來喘了口氣。一行人早已人困馬乏,饑渴難耐,王化貞也是筋疲力盡,坐在地上喘氣,眼睛不停地四處張望,臉上依舊布滿驚恐之色。
江朝棟遞過來一包干糧:“大人,跑了這么半天應(yīng)該安全了,您吃點東西吧。”王化貞接過干糧狼吞虎咽起來,旁邊的江朝棟取出水壺:“大人,您慢點,喝水。”王化貞抓過水壺狠狠灌了一大口,這才壓住心慌。他環(huán)視一周跟隨他的只剩下七八個人,剛才出城時又折了一些,江朝棟也掛彩了,頭上還有血跡。王化貞看得心酸,重重嘆了口氣。
江朝棟問:“大人,您怎么了?”
王化貞悲涼地說:“當初老夫御前夸下滅虜??冢瑵M心指望六萬精銳犁庭掃穴直搗黃龍,不曾想?yún)s是今天這般下場,孫得功臨陣投敵、熊廷弼見死不救,六萬精銳一夕崩潰,寸土未復(fù)不說還丟了廣寧,老夫自知罪孽深重,還有何面目見關(guān)內(nèi)父老??!”
江朝棟勸道:“大人,勝敗乃兵家常事,廣寧只是暫時失守,等我們集中力量時一定還可以奪回來?!?p> 王化貞一臉茫然:“談何容易,遼陽沈陽失守快一年了都沒有奪回來。建虜日益坐大,朝廷在遼東只能勉強維持殘局?!?p> 江朝棟聽了這話也樂觀不起來了:“大人,那我們下一步怎么辦?”
王化貞無奈地說:“為今之計,只能去找熊廷弼和他合兵一處據(jù)險固守,等待援軍再圖恢復(fù)?!苯瘲澯悬c意外:“大人,您和熊經(jīng)略向來不合,如今去投奔他,他會出手相救嗎?”
王化貞嘆道:“老夫是和他有矛盾,可他畢竟是遼東經(jīng)略,如今廣寧慘敗,他也休想獨善其身,就算是為了他自個兒考慮,他也得出手拉老夫一把。”
“大人,快看那里——”一個哨兵大叫起來。
二人抬頭看去,大路上塵土飛揚,濃煙滾滾,大隊人馬正往這邊移動。
“那是……”
王化貞不禁瞪大了雙眼,江朝棟王化貞不禁瞪大了雙眼,江朝棟眼尖,一眼就認出了那隊人馬使用的是明軍旗號,不禁興奮地說:“大人,是自己人,是自己人呀!我們有救了?!彪S著隊伍的不斷接近,王化貞終于看到了那熟悉的旗號,長長出了一口氣,總算是虛驚一場有驚無險。
很快,那隊人馬到了跟前,正是熊廷弼的部隊。熊廷弼按住馬頭,看了眼失魂落魄的王化貞:“呦,這不是王大人嘛,你們怎么會在這兒?”
王化貞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王某悔不聽熊經(jīng)略的忠告,輕敵冒進以致鑄成今日之大錯,廣寧陷敵、全遼震動,雖萬死難贖王某之罪啊……”
“廣寧失守了?”熊廷弼平靜地問了一句。沒有任何驚訝地表情,似乎廣寧的存亡與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也可能他覺得廣寧是王化貞弄丟的,和他沒有關(guān)系。即使追究責任也和他無關(guān),都是王化貞自己惹的禍。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什么叫“唇亡齒寒”,更確切說是“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在遼東雖然他和王化貞歷來不和,甚至不斷搞對抗,互相拆臺。但有一點卻是毫無疑問的,那就是他們兩個人的命運早已交織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王化貞看到了這一點,而熊廷弼至死也沒有認識到這一點。
從王化貞的表情中熊廷弼已經(jīng)確認廣寧失守了。此時他居然笑著用嘲諷地口吻說:“當初揚言六萬精銳一舉蕩平建虜?shù)耐醮笕嗽趺醋兂山裉爝@幅模樣了呢?”熊廷弼的譏諷令王化貞羞愧萬分,要是放到平常他一定勃然大怒,和熊廷弼較量一番,然而現(xiàn)在他理屈詞窮,只能強忍下來,向熊廷弼提建議:
“熊經(jīng)略,現(xiàn)在情況萬分危急,建虜?shù)玫綄O得功的指引,隨時會追過來,我們得迅速做出應(yīng)對之策啊?!?p> “應(yīng)對?”熊廷弼哼了一聲,不屑一顧地說:“現(xiàn)在才想起來應(yīng)對,在廣寧時怎么不應(yīng)對?現(xiàn)在還談什么應(yīng)對,本部堂手下只有這區(qū)區(qū)幾千號人,拿什么去固守?援兵又在哪里?”王化貞碰了個釘子,不知該如何開口,好一會兒才說:“那依熊經(jīng)略之見,下一步該怎么辦?”熊廷弼盯著大道上排山倒海般的逃難人潮,皺了皺眉頭:“沒有更好的辦法,先保護難民迅速入關(guān),再做打算?!?p> 王化貞臉色大變:“什么?——入關(guān)!那關(guān)外的土地怎么辦?不就等于自動放棄了嗎?”
熊廷弼冷冷地說:“不入關(guān),留在這里,你認為就能守住嗎?廣寧尚且不保,從這里往山海關(guān)一馬平川,如何守得?。窟€是入關(guān)據(jù)守方為穩(wěn)妥之策。”
事已至此,王化貞也不好再力爭,只得同意熊廷弼的主張,事實上他也別無選擇。
就這樣,王化貞與熊廷弼合兵一處掩護數(shù)萬軍民安全入關(guān),但關(guān)外大小七十余座城池全部丟棄,軍械糧草也是燒的燒扔的扔,一潰千里,遼東徹底崩盤了。
紙包不住火,廣寧兵敗的消息很快便傳回了京城,自從方從哲辭職后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浙黨殘部聞訊激動不已,摩拳擦掌,終于盼到了反擊的大好時機。一時間浙黨所屬的科道言官彈劾王化貞的折子如雪片般飛入皇宮。
東林黨人手足無措,緊急商議對策。這個時候冷眼旁觀的魏忠賢也自信找到了扳倒王安的武器,王安在外朝有東林黨聲援,那我魏忠賢為什么不可以有呢?事實上魏忠賢已經(jīng)在考慮在外朝尋找外援了,因為要想扳倒王安,光靠自己單打獨斗是遠遠不夠的。
而這個時候浙黨因廣寧兵敗而發(fā)起的反撲讓魏忠賢眼前一亮:
我怎么把這幫人給忘了!朝廷里也不全是東林黨的天下。
此時一個利用浙黨殘部擊垮王安的周密連環(huán)計劃已經(jīng)在他腦中形成……
葉府。韓爌和張鶴鳴一大早就急匆匆地來找葉向高商議對策。
韓爌著急上火,連茶都沒心思喝了,葉向高倒是很沉穩(wěn),低頭抿了口茶說:“象云(韓爌字),稍安勿躁,來來,嘗嘗,這可是從西山翠微峰上新采摘的早茶呀?!?p> 韓爌急了:“閣老,都火燒眉毛了,您還有心思品茶呀。趕緊想想辦法,這次肖干(王化貞字)可是闖下了大禍了?!?p> 張鶴鳴也是一臉惶恐:“是呀閣老,肖干是張某極力舉薦的,如今遼東搞成了這個樣子,皇上那里肯定龍顏大怒呀?!?p> 韓爌插話道:“閣老,您是肖干的座師,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呀。”
葉向高放下茶杯,沉吟道:“當然要救,不過這次有點棘手,肖干也確實太不像話,六萬大軍怎么就一夕土崩瓦解呢?現(xiàn)在浙黨那幫言官和宮里的魏忠賢都在盯著咱們呢,如果我們力保肖干,他們就會說我們黨同伐異,包庇敗將,對我們很不利呀?!?p> 韓爌思來想去,沒有好辦法:“那我們就看著肖干被浙黨那幫人彈劾?不能呀,閣老?!?p> 還是張鶴鳴腦子靈活,他突然說:“閣老,要救肖干也不是沒有辦法,我倒是有一個辦法,只是——”
“哎呀,張老呀,您就別賣關(guān)子啦,快說?!表n爌問。
張鶴鳴說:“這次兵敗,肖干和熊廷弼一起退入關(guān)內(nèi),熊廷弼是遼東經(jīng)略,這事兒他也脫不了干系吧,要不是他見死不救,肖干也不至于慘敗吧。”
葉向高有點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韓爌也明白了:“看來只能用熊蠻子換肖干了?!?p> 葉向高有點猶豫:“這個熊廷弼還是很有才干的,這樣做不大好吧?!?p> 張鶴鳴勸道:“閣老,他再有才干又有何用,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呀,再說熊廷弼是什么樣的人,朝中百官誰人不知?就連楚黨都避之唯恐不及,我們犯不上惋惜?!?p> 韓爌思來想去,也說:“張老所說不無道理呀,閣老,要救肖干,只能犧牲熊廷弼了。”
葉向高還是下不了決心:“可是如此一來,天下人會如何看待我們東林中人?”
張鶴鳴真急了:“閣老,我們就是不這么做,熊廷弼早晚也是一個死!失陷全遼,怎么都是殺頭重罪,把罪名全部推倒他身上,或許肖干還有一線生機啊。”
韓爌也勸道:“閣老?!?p> 葉向高閉上眼睛,嘆道:“難道只能如此了嗎?”
就在東林中人還在為“棄熊保王”而爭論不斷時,朝廷派往山海關(guān)的錦衣衛(wèi)緹騎已經(jīng)將熊廷弼、王化貞二人押解回京聽勘了。
回京后,二人被關(guān)押在刑部大牢,聽候裁處。此時圍繞著二人的明爭暗斗、槍來劍往已經(jīng)上演了,浙黨言官擺出一副窮追猛打地架勢咬住王化貞不放,而東林黨言官也開始反擊了。當然他們的觀點就是王化貞丟失廣寧完全是因為孫得功叛變,縱敵入城,王化貞也很無辜。
最可恨的是熊廷弼坐擁重兵見死不救,是可忍孰不可忍!
東林黨言官將矛頭指向熊廷弼,希望將罪名推到他身上,從而減輕王化貞的罪責。雙方都在處心積慮打贏這場硬仗。
東林黨最終還是確立了“棄熊保王”的對策,將罪名都往熊廷弼身上推,一口咬定廣寧失守完全是因為孫得功叛變偷襲,熊廷弼見死不救的結(jié)果,極力淡化王化貞的責任。為了增加勝算,他們甚至找到王安,希望他在天啟那里美言幾句。
而這恰恰正中魏忠賢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