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左和阿右是鄰居，兩家關系還算不錯。巧的是兩家媽媽同一天生下了孩子，于是取名一個叫阿左，一個叫阿右。意為左對門和右對門（阿左：我不要面子的嗎）。
兩個孩子都是靦腆的性格，不過阿左靦腆的外表下，還有一顆神經(jīng)質的心。比如說，阿左外婆帶阿左到阿右家做客的時候，阿左的腦海里腦補了無數(shù)細節(jié)，最后得出一定要在氣勢上壓住阿右的結論。到了阿右家，家長們互相向對方介紹了自己的孩子以后，阿左向阿右打招呼：“你好，請多關照?！睕]等阿右回答，先“啊”一聲，指著電視里的節(jié)目說：“這個頻道我最喜歡看了，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這個臺。”阿右：“那是……”阿左：“我外婆都不讓我看電視，你還能看電視，真好。過來我們一起看電視吧！”阿右往媽媽身后躲了躲。阿右媽媽解圍道：“你看我這孩子太內向了，在自己家還不如阿左在別人家放得開?！钡玫搅税⒂覌寢尩氖救鹾涂隙?，阿左頓時覺得索然無味，于是寒暄幾句就催著外婆走了。
阿右一門心思放在學習上，不注意休息和鍛煉，終于有一天，生病住院了。周末，阿左在外婆的帶領下到醫(yī)院看望阿右。阿左開門見山：“阿右，你生的什么病，嚴重到兩天沒去學校上課？”阿右臉色蒼白，手上輸著點滴，他虛弱地說：“沒有什么大問題。體質差，感冒了。”阿左心疼地握著阿右打點滴的手，心里責備阿右太弱不禁風了。她將一個精致的禮物盒子交給阿右，說：“阿右，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一個倒過來的十字架。是我在街上的精品店找到的。老師的小人書里說，逆十字架代表逆神的意思，我們要努力學習，好好讀書，認真生活，改變自己的命運。”阿右怔怔的看著阿左把禮物塞到自己手里，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有聽懂。阿左和外婆又待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小城鎮(zhèn)師資力量緊缺，常常一個老師兼任兩門課，計算機兼數(shù)學老師是個對阿左很好的人。阿左覺得這個老師挺有意思的。數(shù)學課上，講完一邊加法豎式后，他會叫沒聽明白的同學們把手舉起來，很多人舉手，阿左覺得講得太快了，再過一遍印象比較深刻，所以也舉起了手，老師不氣也不惱，仔細耐心地將列豎式的過程再講了一遍。
計算機課是一門很受歡迎的課，孩子們熱愛電腦這一點，從小鎮(zhèn)僅有的一家游戲網(wǎng)吧生意之火爆就可以看出來，所以小組活動時，阿左理所應當?shù)乇煌M的四個男生擠到根本摸不到鍵盤的地方去了。四個男生玩游戲的時候，阿左就眼淚吧嗒地坐在旁邊，顯示器壞掉的電腦面前，熟悉今天的授課內容拼音打字。計算機老師走過來，完全無視阿左地委屈，很開心地表揚了阿左于困苦中堅持學習的良好品德和高尚情操，號召大家學習阿左刻苦求學的精神。阿左不僅眼淚沒止住，嘴角也抑制不住的上揚了。
計算機老師似乎是個很恍惚的人，因為有一天，他召集了一批得力干將，幫他抄寫日志。七個小姑娘，每個人抄兩個日志薄。照著抄，不認識的字和符號也照著寫。寫了得有兩三個小時吧。
阿左一二年級的老師是個女老師，兩年里阿左雖然也努力學習，但是成績一直在八十幾分良好徘徊，從未上過九十優(yōu)秀。沒曾想，三年級換班主任了，姓彭，男老師，阿左時來運轉，不僅被提拔為班長，連試卷上的分數(shù)也蹭蹭蹭地漲到了九十幾逼近一百的水平。一時間，阿左在年級風頭正盛。這個教語文的班主任對阿左喜愛到了什么程度呢？有一次，阿左地數(shù)學考了一百分，于是，班主任給阿左地語文試卷作文打了個滿分，給她湊齊了雙百，創(chuàng)了阿左人生中唯一的一次雙百分記錄。阿左樂得找不著北。于是對班主任越來越崇拜，簡直到了言聽計從的程度。班主任叫她帶領清潔組員將打掃到的廢紙廢瓶子收集起來拿去賣，她絲毫不嫌工作低劣，撿瓶子像挖金礦。打掃衛(wèi)生的同學在旁邊看著自己青春有為的班長像個七十歲老婆婆一樣樂呵樂呵地在垃圾堆里刨塑料瓶子，表情是一臉的難以描述。
彭老師講話總是煞有其事的樣子，不知道別的小朋友入戲沒有，反正阿左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這天放學回家，吃飯的時候，阿左就開始抑揚頓挫地演講了：“當手上只有冷水，身邊沒有加熱的工具的時候，你們知道該怎么喝到熱水嗎？”外婆說：“我?guī)湍阌描F鍋熱一下就行了。”小姨說：“客廳不是有飲水機嗎？”阿左急了：“不能加熱，說了不準使用工具加熱?！比虇柊⒆螅骸澳悄阏f應該怎么辦？”阿左像拿到尚方寶劍一樣得意洋洋地開口：“那就喝一口，用嘴包著，溫熱了再吞下去呀。真是笨蛋，蠢死了。”外婆：“呵呵，我怕有飲水機還等到起包在嘴巴里頭包熱了喝？”嘲諷和反對的聲音不絕于耳。阿左尖叫：“我不聽我不聽別說了！”傳道受業(yè)到此結束。
語文課，彭老師問同學們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是什么？有同學回答是錢，有同學回答是人脈，有同學回答是智慧，有同學回答是知識，老師說不對，都不對，他在黑板上重重地寫下十一個字：“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是愛！”他語重心長地對同學們說：“要記得，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是愛，母愛，情愛，同學愛，師生愛，愛可以毀滅也可以創(chuàng)造，它擁有開天辟地的力量?！卑⒆蟊粣鄣纳衿嫔钌畹卣鸷?，這十一個字像魔咒一樣烙印在阿左腦海里。
有一天阿左路過辦公室，聽說彭老師的論文獲得了市里的一等獎。阿左覺得非常驕傲，以后自己也會拿一等獎。
彭老師鼓勵同學們積極參加課外比賽，書法賽、繪畫賽、作文賽，他說義務教育階段，大家學習的內容都是一樣的，只有課外技能可以拉一拉距離。他對學生們說：“人除了讀書意外，一定要還有一技之長。這樣到老也不會被餓死?！庇谑恰耙患贾L”四個字也烙印在阿左腦海里。
彭老師經(jīng)常生氣，也許是因為他本身就長了一張嚴肅的國字臉，聲音粗獷威嚴，所以即使他訓斥了半節(jié)課，學生們也不是經(jīng)常都能明白他在為什么事情生氣。終于有一天，彭老師開始語重心長地勸誡他的學生：“以后你們長大了當什么都不要當老師。太累了。拿著少得可憐薪水，根本不夠操的這些心。”于是“堅決不能當老師”這句話也烙印在了阿左地腦海里。
課外教育的風刮到小鎮(zhèn)上的時候，學校之間開始流行起興趣班來，繪畫、英語、物理、奧數(shù)……開了有五六個班吧，費用是二十塊錢一個人。放學后，阿左興沖沖地回家叫外婆拿錢：“我要去參加彭老師的繪畫班?！倍畨K錢在孩子眼里就是一個數(shù)字，但是對一個家庭來說，那可是好長一段時間的生活費。況且，義務教育實施以來，孩子上學就沒花過錢，現(xiàn)在卻開始要錢了。外婆左思右想，打電話給孩子她媽商量了又商量，最終對阿左說：“繪畫嘛，不學也罷，咱們好好上好學校的課就行了。”阿左覺得萬萬不能接受，彭老師還等著自己交學費呢！一番爭執(zhí)不下，阿左哭成了淚人。她見外婆不為所動，轉身把自己積累了兩年的零花錢拿出來，整整二十塊，大聲宣布她要全部拿出來交興趣班學費。外婆趕緊打電話給孩子她媽，媽媽苦笑不得，外婆也隨她去了。
想必彭老師看到這二十塊錢的時候也很感動吧，他所教的整個班就阿左一個人來參加他的繪畫課，足可見家長對教學的支持、對他本人的認可！所以后來，阿左英語勉勉強強胡亂考個60分還意外成了班級第三名時，彭老師感覺自己揚眉吐氣：“所以說你們去學什么英語班有什么用，還不如來學我的繪畫班。”所以后來，阿左在語文考試的繪畫題里小露身手用素描手法畫了片藏蛐蛐的草叢時，彭老師感覺自己又揚眉吐氣：“看看學了繪畫的就是不一樣啊。”所以后來，阿左的彩鉛畫入選某某比賽一等獎的時候，彭老師感覺自己又揚眉吐氣了：“向阿左學習，恭喜！”
彭老師的教授范圍很廣。水粉，他教阿左畫麻雀、竹；彩鉛，他教阿左臨摹畫布、靜物；素描，他教阿左畫幾何體、陰影。上課的有一天，一個十七八歲的姐姐來教室找彭老師：“爸，我沒帶鑰匙！”彭老師把她拉出教室，一言不發(fā)得取下鑰匙給她?；氐浇淌?，他又變成仁慈的老師。阿左臨摹藍色的陶瓷瓶時，錯誤地選用了深藍色和淺黃色，結果紙上本來應該是藍色的地方出現(xiàn)了綠色，彭老師握住阿左地右手，手把手地用黑色和其他顏色的彩鉛勉強修補了本來應該有的顏色。溫柔地語氣、可靠的手掌，和剛才一言不發(fā)得父親形象截然不同。阿左發(fā)誓要努力學習，報答老師的厚愛。
彭老師還教阿左圍棋。仔細地講解了圍棋的基本規(guī)則，簡單地和阿左對弈了幾手，彭老師就讓阿左和另一個學生對弈了。棋盤上，阿左慌忙逃竄，被圍得節(jié)節(jié)敗退。神奇的是，結算時，阿左險勝半顆子。“神奇。”阿左只能說這兩個字。彭老師告訴阿左，他打算下學期在班級推行圍棋，希望到時候阿左作為班長和先驅者和同學們一一對弈，為他們指點迷津。阿左心里很忐忑。
彭老師告訴阿左，彩鉛的臨摹已經(jīng)學得接近尾聲了，下學期他將會帶領阿左前往風景比較適合的地方學習寫生，到時候配色、構圖等等就沒有模板和固定的教程了，全靠臨場發(fā)揮。阿左心里非常忐忑。
恰巧這個時候媽媽回來了，她帶來了作為一個母親一直以來的希望：“阿左，跟媽媽去新的城市，我們和爸爸一起生活好嗎？”阿左想想下學期的寫生和圍棋，自己還沒有準備好：“那是不是下學期就可以不用去見這里的同學和老師了？”媽媽回答：“是的。如果阿左同意的話，下學期阿左就可以跟著媽媽生活了?！卑⒆竽攸c點頭。彭老師，對不起，主要是您的野心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