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在華僑賓館餐廳用早茶時，朱之昆對房文峰說：
“昨兒晚上接一位朋友電話，說三亞亞龍灣有個極好濱海地塊正在出售，你想不想去看看？“
房文峰沉吟一會兒，說：
“公司目前在海南的房地產(chǎn)項目，主要著眼于HK市，因為?？谏虡I(yè)發(fā)達、市場繁榮。三亞海濱風(fēng)景優(yōu)美，適合發(fā)展旅游業(yè)，也一定是房地產(chǎn)開發(fā)的未來熱點。不過目前配套設(shè)施不全，很難吸引游客前往，還只屬于房地產(chǎn)市場的潛力股，暫不適合深度介入?！?p> 他聚攏眉頭思索一下，補充道：
“這樣吧，讓老劉開車送你和李華年去那里考察一下，可以會會地塊持有方，摸摸情況，先不急于表態(tài)?？赐觏樀廊ト齺啚痴姨煅拇缶频觏椖拷?jīng)理，問問董事會是否討論了項目轉(zhuǎn)讓條件。再去大東海瞧瞧，看有沒有合適的地塊出讓。我很看好大東海，那里不僅旅游資源豐富，商業(yè)配套也比較齊全，著名的四星級南中國大酒店，就在大東海。這次我先不去，要是我去了，對方逼我表態(tài)比較被動，所以讓你們幾個先打個頭陣，情況合適，我再和你們一道去?！?p> 第二天一早，送走朱之昆一行后，房文峰想去海口著名的騎樓老街轉(zhuǎn)轉(zhuǎn)，一則領(lǐng)略海口極富南洋特色的街道建筑，同時看看那兒的商業(yè)繁榮程度，了解居民的生活狀況，便于今后開發(fā)的房子適合市場需要。房文峰雖然干的是房地產(chǎn)行當(dāng)，本質(zhì)仍未脫離文化人秉性。文化人大多對騎樓建筑頗感興趣，文學(xué)作品里常有騎樓景觀的描寫。譬如巴金小說《秋》序里說：“我和幾個朋友蹲在四層洋房的騎樓下?！泵┒茉谝黄s文中寫道：“過街樓者，言兩排房子中間有小小的過道，建筑師利用這一特點，在一樓的樓上并排地伸展出一間，跨街而已?！?p> 海口騎樓老街始建于19世紀(jì)中葉，最古老的四牌樓建于南宋，距今已有600多年歷史。在大約2平方公里范圍內(nèi)，最多時有騎樓建筑近六百棟。它是上世紀(jì)初南洋歸國華僑，仿照南洋建筑形制建造。隨處可見精美的雕花門窗、優(yōu)雅的西洋雕塑，既帶有濃厚中國古建筑特色，又摻合西方巴洛克建筑風(fēng)格，有的還留存著印度和阿拉伯建筑文化印記，構(gòu)成?？讵毺氐拿匀私志?。
房文峰從華僑賓館打的到博愛路中山路口。一下出租車，立即被眼前騎樓老街的美妙景致吸引住了。
生長于上海八仙橋的房文峰，對騎樓老街并不陌生。毗鄰八仙橋的金陵東路，就是十里洋場的一條令人印象深刻的騎樓街，不過上海人一般把騎樓稱為“過街樓”。記憶中的金陵東路騎樓街，和眼前?？诘尿T樓老街，風(fēng)格景觀不盡相同。
金陵東路騎樓街建于1860年，是當(dāng)年法租界政治經(jīng)濟中心。其實在法國巴黎，有不少商業(yè)樓也是這種過街樓樣式，如聞名遐邇的“老佛爺”商場。據(jù)此可以推斷，上海金陵東路的過街樓，應(yīng)該是仿照巴黎過街樓建造，因此帶有濃厚的歐洲建筑文化特點，看上去比較洋氣、典雅，頗有點傲視萬物的紳士氣度。?？诓勐芬粠У尿T樓，大概是移植南洋騎樓建筑風(fēng)格，顯得古舊、滄桑，但充滿底層市井的煙火味道。
房文峰從博愛路往西，沿中山路朝得勝沙路方向逛去。不時拐進沿街商鋪，饒有興趣地察看那些充滿南國風(fēng)情的商品和海島特色蔬果。尤其那些乳白、火紅的珊瑚，讓他愛不釋手，打算年終回家時，買幾盆送給上海的老父親。老人家一生喜歡收藏書畫、瓷器和工藝品，時常叨念，羨慕他一位朋友家里那些漂亮的珊瑚盆景。
行至新華北路，看見丁字路口對面有一家咖啡館，在騎樓廊下放著幾張桌椅，幾位顧客坐在那兒喝咖啡，或手捧書報，或?qū)徱暯稚闲腥耍钟崎e自得。房文峰踱了過去，找了一張空桌椅坐下，向店家要了一份摩卡咖啡，一碟檸檬香草蛋糕，懶散地歪在圈椅上，瞇起雙眼，望著街角一棵高大挺拔的椰樹發(fā)呆。南國的太陽照進騎樓，灑落在房文鋒的雪白府綢襯衫上，讓他犯困打起盹來。
“好會取巧找樂子啊，房總！”
銀鈴般的女性聲音飄進房文峰耳際，緊隨其后的是“咯咯咯”的清脆笑聲，伴隨著一陣劣質(zhì)香水味道。房文峰抬起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圓圓的白皙臉蛋，和那一對讓人神魂顛倒的酒窩。她瞇著眼，飄忽的眸子里隱藏著狐貍獲取獵物的興高采烈。房文峰很快認出了她，是小英子，他曾經(jīng)的舞伴。今天她穿一身牡丹花的確良低胸布拉吉，緊裹著略顯肥碩的身軀，頗有幾分動人心弦的性感。
房文峰挺起腰桿揉揉眼，掃視一下周圍。小英子旁邊站著兩個男人，左邊一個約莫三十來歲，瘦瘦高高，頭戴一頂巴拿馬草帽，身穿淺咖啡色香云紗衫褲，腳蹬暗黃色麂皮皮鞋，腰上掛著一只鼓鼓囊囊的棕色錢包。這身打扮，和他那張蠟黃的臉，真可謂是絕配。右邊那位年齡稍大些，五大三粗滿臉橫肉，棕紅色的大臉盤配上濃黑的絡(luò)腮胡，頗有幾分綠林好漢的威武。他上穿淺青蓮色Playboy絲綢圓領(lǐng)衫，下著條紋絲麻西裝褲，腳上套一雙LEONARDO（老人頭）皮鞋，脖子上掛著的那串黃澄澄金項鏈，足有小指頭那般粗。腰上同樣掛著一只鼓鼓囊囊的棕色錢包，這樣的混搭顯得有點不倫不類。
房文峰緩緩起身，招呼英子和那兩位男士坐下。問英子：
“這兩位朋友怎么稱呼？”
“讓我給你門介紹一下。”
英子輕啟朱唇，丟過來一個嫵媚的笑，親昵地拍拍房文峰肩膀：
“這位大老板是海南龍華置業(yè)有限公司副總經(jīng)理兼辦公室主任房文峰先生?！?p> 隨后指指左邊黃臉男子：
“這位是三亞著名的美菱建材公司老板周阿大?！?p> 又笑吟吟指著右邊絡(luò)腮胡漢子說：
“這位嘛，是三亞旺發(fā)裝潢公司老板沈百萬。”
兩位忙從掛在腰上錢包里掏出名片，恭恭敬敬遞給房文峰，一疊聲說：
“有幸結(jié)識房老板，望今后多多照顧小弟的生意?！?p> 房文峰接過兩位名片，從公文包里取出名片盒，抽出兩張名片遞給兩人，說：
“小弟初來海南寶地，日后生意上少不了還要仰仗兩位鼎力相助?！?p> 房文峰招手叫來服務(wù)員，問：
“三位喝哪種咖啡或飲料？要些什么甜點？”
沈百萬搶著擺擺手，說：
“已快中午了，肚皮開始咕咕叫呢。今天讓小弟做東，請房總賞臉，一道去此地有名的望海樓酒家，嘗嘗那家的特色野味如何？”
“好！好！”
周阿大在旁邊一疊聲叫好：
“中午就由你請房總，晚上讓我盡地主之誼，去粵海飯莊嘗嘗法國貝隆生蠔、加拿大象拔蚌、澳洲龍蝦、阿拉斯加帝王蟹，然后到皇冠舞廳去‘蹦擦擦’如何？
房文峰趕忙擺擺手：
“初次見面，怎好讓二位如此破費？”
兩人齊聲道：
“房總不肯賞臉就是瞧不起我們了！我們兄弟雖不及房總財大氣粗，區(qū)區(qū)一頓飯，還是請得起的。今后房總項目上手，照顧兄弟一點生意，賺到的錢那兒止這么點飯錢吶?！?p> 房文峰笑笑說：
“并不是我推托，只因近幾天每頓飯，不是海鮮野味，就是奇珍佳肴。吃的我腰也粗、體也胖，胃也開始罷工了，聞到這些東西的味道直想吐，只想吃些清淡小食養(yǎng)養(yǎng)胃呢?！?p> “既這樣，那這么著吧?！鄙虬偃f想了想：
“前面得勝沙路上有一家極有名的鹿回頭早茶店，專營潮汕小吃，口碑極好，去那一家如何？”
房文峰點點頭。于是周阿大搶著替他埋單，眾人簇擁著房文峰說說笑笑朝得勝沙路走去。
進得店堂上了二樓，挑了一張臨窗桌子落座。房文峰、小英子各點了一壺鳳凰水仙，沈百萬、周阿大一人要了一壺英德紅茶。沒多久，送餐車一次又一次推來各色小吃，沈百萬、周阿大不斷選些精致潮汕美食，有潮州腸粉、鼠曲粿、潮汕牛肉丸、豬腸脹糯米、雞籠餃、瀨粉、酥皮蓮蓉包、釀田螺、鹵水鵝掌、粉絲炒沙蟲等等。房文峰看到那一道粉絲炒沙蟲，鄒鄒眉頭，指著它問：
“這是啥玩意兒？細細長長的圓筒狀身子，暗赭紅色，活像一條條大蛆蟲，多肉麻惡心哪！”
周阿大、沈百萬兩人拍著手，笑得前仰后合。小英子一邊咯咯咯笑著，一邊忙給房文峰解釋：
“這不是什么蛆，是海南這邊特有的美味沙蟲。沙蟲沒有海參、魚翅、鮑魚名貴，味道卻比它們鮮美，況且價格便宜，我們這些打工的窮姐妹都愛吃也吃得起。剛來海南時，有位老板請我吃沙蟲煲，看見這東西我就作嘔，經(jīng)不起那位老板軟磨硬泡，閉著眼嘗了一口，覺得味道真的挺鮮美，后來習(xí)慣了，我們小姐妹聚餐時也常點沙蟲煲吃呢?！?p> 說完，小英子伸直左手擋住房文峰雙眼，嬌聲嬌氣命房文峰張開嘴。房文峰猶猶豫豫剛一張嘴，小英子麻利地把右手筷子夾著的幾條沙蟲塞進他嘴里。沒感覺腥臭和惡心味，房文峰細細嚼了嚼，點點頭：
“這沙蟲的味道確實很鮮，有點象拔蚌的味道，不過嚼上去比象拔蚌細膩軟糯?！?p> “怎么樣？沒騙你吧？該怎么謝我呀？”
“謝你容易呀，待會兒讓房總多抱著你跳幾圈‘蹦擦擦’，多給你點小費好了?！?p> 沈百萬一邊取笑小英子，一邊朝周阿大擠擠眼，周阿大別過臉裝沒聽見。
房文峰搖搖頭，說：
“已經(jīng)和公司老總約好了，今天下午五點通電話，我要匯報海南這邊項目進展情況，還要商量下一步工作。不但沒法陪諸位去舞廳玩，晚飯也不能相陪了。改日小弟一定做東請你門吃飯，再一起去‘蹦擦擦’吧?！?p> 沈百萬直著嗓子嚷嚷：
“真掃興！真掃興！”
周阿大趕忙打圓場：
“既然房總有要事，我們也不好強留。那就三日后傍晚，一準(zhǔn)在粵海飯莊相聚，仍由我做東請房總，你門二位作陪，飯后一起到皇冠舞廳‘蹦擦擦’好不好？”
小英子在旁一個勁兒幫腔：
“房總一定要答應(yīng)哦，你還沒謝過我呢！”
經(jīng)不住眾人苦苦相邀，房文峰只得點頭應(yīng)允。這才開始邊飲茶、用小吃，邊海闊天空閑聊起來。
開頭，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興高采烈地談?wù)摲康禺a(chǎn)、建筑材料和裝潢之類生意上的事情，談久了甚覺乏味。此時進來一男一女，男的四十來歲，頭戴一頂舊草笠，臉上架一副墨鏡，身著淺灰色長衫，腰間圍著一圈暗黃色腰帶。腳穿塑料涼鞋，左脅下夾著一把二胡。女的十七八歲模樣，扎著一條馬尾辮，烏黑的連衣裙把一抹酥胸襯托得特別搶眼。蒼白的長尖臉泛著羞澀紅暈，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掩飾不住尷尬和不安。
他們在餐廳走廊處站定，男的摘下草笠，向食客們深深鞠了一躬，開腔道：
“各位老板好！小的不幸瞎了雙眼，家里窮的沒得吃，只好帶小女求告老板們施舍，好人定有好報，各位老板一定會生意興隆，家丁興旺，財源滾滾！”
說完，再深深一躬，戴上草笠。傍邊那個丫頭雙手提著裙邊，略微彎腰行個禮。
男人把二胡琴托上的鉤子掛在腰帶上，左手持琴，右手執(zhí)弓，調(diào)了調(diào)音，拉起了山西老民歌《走西口》。隨著略帶幽怨的琴聲，女孩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有句話兒留
手拉著我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門口
……。
一曲終了，眾人一齊擊掌叫好，那女孩卻已淚珠滾滾。她用衣袖抹去淚水，攙扶著瞎子父親，一步步朝餐桌走來。男人摘下草笠托在手上，不停低頭哈腰，人們紛紛朝草笠丟錢。周阿大掏出兩張十元錢，一張遞給小英子，二人同時把錢丟進草笠，沈百萬給了二十元。房文峰被深深觸動，取出一百元放進草笠。
這對父女離去后，房文峰他們已興趣索然。正打算離開，小英子突然想起一件事，趕忙朝周阿大、沈百萬說“
“有件要緊事差點給忘了，”邊說邊瞟了房文峰一眼：
“房總托我打聽一位叫宋麗英的陪舞女孩，二十多歲，挺漂亮的，還是個有文化的大學(xué)生呢。二位老板是舞廳常客，有沒有聽說過此人？今兒房總正好在，如能告知她的下落，也是功德一樁呀！”
說畢，拋給二人一個媚眼，然后朝房文峰調(diào)皮地“咯咯”笑。
周阿大、沈百萬有點吃驚，朝房文峰投去疑惑的目光。
“我也是受一位朋友之托，是他想找到這位叫宋麗英的女大學(xué)生?！?p> 房文峰感受到二人不懷好意的目光，趕緊解釋。
“如果二位知道她的下落，方便的話請告訴兄弟，讓我可以向朋友做個交代?！闭f畢，朝二人恭恭手。
“原來是這樣！”周阿大咧嘴笑了起來：
“我還以為房總雅興，對這位女子有興趣呢。”
說罷，夾起一只雞籠餃放進嘴里嚼著，喝上一口英德紅茶，慢慢咽下，明顯是在拖延時間。
“周老板，別賣關(guān)子了，快說吧，到底曉不曉得這宋麗英的下落呀？”
小英子一個勁兒催促。
“你啊，皇帝不急急太監(jiān)?！?p> 周阿大順手在小英子臉上擰了一把，轉(zhuǎn)向房文峰說：
“上個月，我在三亞大東海一家美嬌娘歌舞廳玩，見過一個叫宋麗英的女子，還點她坐過臺。此女子就像小英子說的，人長得很漂亮，像上弦月般細細彎彎的眼睛，挺嫵媚的。談吐不俗，交際舞也跳得好，只是太一本正經(jīng)難以親近，讓人索然無趣。此后我再沒點她坐過臺，不曉得現(xiàn)今她還在不在那家舞廳。聽舞廳老板娘說起過，她有文化是個大學(xué)生，人在舞場卻守身如玉，堅持賣藝不賣身。下個月我回三亞，可以幫房總打聽她的確切下落，如何？”
房總點點頭：
“那就麻煩大哥了?！?p> 沈百萬朝收銀臺一招手，喊一聲“埋單！”。
結(jié)完賬，眾人起身握手道別。周阿大老婆在江西老家，他在?？谫I了月亮灣別墅金屋藏嬌，自個兒開著皇冠車，載著小英子去月亮灣別墅。沈百萬用他的寶馬車送房文峰回華僑賓館，再折回他自己下榻的?？谫e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