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陳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先生這么儒雅溫潤的人怎么會有這么個彪悍的女兒。他當時肯定是被人下了藥了,但那藥似乎對她沒有一點作用,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哦不,她到底是不是人吶……
陳許忍不住偷偷去瞧沈雀歡,她像個男人一樣盤膝坐著,裙子是菖蒲紫色的,即沒有“禁步”也沒有“束裹”,腰間是暗紫色鑲銀邊的腰帶,裙裝外頭穿著黑色毛皮甲衣,陳許頭一次見女人這樣穿衣服,但那自成一系的穿衣風格襯著那張顧盼生輝的面龐,又似乎萬般皆宜了。陳許想到她剛剛揮劍殺人的模樣,當時只覺得驚恐,過后再想一想,連男人都未必有那樣颯爽的動作,他都不知道那劍是怎么飛出去的……
陳許呆呆的,又想起她從門外走進來,看到自己……那副模樣……動作干脆的就把他給扔了出去……雖然粗魯了一點兒……
陳許想得一陣臉紅,忍不住又去瞧那人,剛剛抬了個頭就看見了靜靜地寡淡地陰鷙地注視著自己的沈雀歡。
陳許驚得一躍而起,連同椅子都跟著“乒乒乓乓”的響。
“?”長儒關切的看他。
“沒事……沒事……”陳許嚇出了一身汗,警醒自己:你往哪里想?你往哪里想?那人半個時辰前剛剛干脆利落的殺了人,那人沖進房間看到那副模樣的自己第一反應不是尖叫捂眼,而是像處置一條咸魚一樣冷靜睿智,她已經脫離了女人的范疇,這分明就是蛇精!
門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是鄧奉的聲音。沈雀歡喊他進來。鄧奉恭敬的給長儒和沈雀歡行禮。
“小姐,屬下去尋初霜和初環(huán)的時候,宋總管帶了消息,說幾個小丫頭在浮瀾淺水上滑冰,冰裂了淹死了幾個人,其中有初霜、初環(huán)、尹奴、陳姨娘身邊的冬樺、慶云堂的羅姑還有泰大奶奶身邊的彩云。”
只有陳許露出驚訝的神色,長儒和沈雀歡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
沈雀歡問:“織錦和靈松找到了嗎?”
鄧奉說:“織錦被安大奶奶拖在了正陽院兒,靈松遇到了一個嘴邊帶痣自稱是雛云閣的外院兒的小廝,說是小姐命令他不要驚動老爺,去假山后頭找她,靈松到假山后就被人敲暈了。”
陳許大驚:“引我進府的小廝嘴上也帶著痣?!?p> 誰都沒理他。
沈雀歡對長儒道:“陳許到府只能算是偶然,照陳許的說法,他不過是讓小廝進去送海捕文書,恐怕海捕文書還沒到陳姨娘手中的時候,一張無形的網便把他罩了進來。那個嘴邊帶痣的小廝、我院里的初環(huán)、初霜,慶云堂的相關之人,在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各就各位蓄勢待發(fā),有人到書房里放熏香,正陽院便有人把你往局里引,還找來周氏和歷氏推波助瀾,天時地利人和都在隨機應變之下歸位?!鄙蛉笟g露出一個憊懶卻似鷹獸般的惻然笑意:“說承平侯府是戰(zhàn)場,一點都不夸張。”
陳許早被沈雀歡這番話驚的目瞪口呆了,雖然從承平侯府出來之后他也在心中有了一番推測,卻沒有沈雀歡這樣看得清理得順,而且完全超出他看問題的格局,陳許發(fā)自內心的發(fā)問:“難道幕后之人不是四老爺?!?p> 憑他在書房里的反應,憑四太太歷氏的緊隨其后……
“他還不夠格?!鄙蛉笟g說這話的語氣有些鄙夷,“能隨時發(fā)動這么多人,能讓局面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發(fā)生,就絕對不會讓自己暴露在人前。”
長儒點了點頭,這也是他心中所想,“比起四房,那個沈泰家的媳婦知道的可能更多?!?p> 陳許:“為什么?”
因為周氏身邊的婢女看到沈雀歡后的那聲驚呼,以及最終被滅口的結局。但無論是長儒還是沈雀歡都懶的跟陳許解釋。
陳許有些尷尬,端起茶杯喝了好幾口。
長儒喝了一口茶,吩咐鄧奉:“你先下去吧,給許公子安排個客房休息,我和小姐還有話說。”
陳許聞聲站了起來,就要從房間里退出去,可不知為什么鄧奉卻仍然垂首而立,像是沒聽到似的,陳許和長儒都錯愕的盯著他看,直到沈雀歡朝他揮了揮手:“聽先生的,下去吧?!?p> 鄧奉這才相安無事的應了聲“是”,竟是只聽沈雀歡的吩咐,連長儒的話都不放在心上。
長儒看著鄧奉離去的身影,嘴角隱隱抽搐。
沈雀歡的心思全放在這個“并不高明”的圈套里,她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好像自己被一團霧靄給遮住眼睛似的。
一刻鐘后,劉保親自到慶云堂稟報了今日“浮瀾淺水”發(fā)生的這起事,侯爺已經將這件事定性為“失足”,對慶云堂二門婦人為何會利劍穿胸,也是諱莫如深。
“大年發(fā)生這樣的事總歸不好,老祖宗吩咐,今年年夜飯都不必去景泰院里吃了,各房需虔心念經,以求來年順遂祥和,福報綿延?!?p> 劉保走后,沈雀歡望著慶云堂里的沙漏發(fā)呆,她是個執(zhí)拗的脾氣,眼里心里容不得一點雜陳。無論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誰,承平侯都不該這樣處事,這種潦草的解決手段讓沈雀歡很不舒服。
是為了掩蓋什么嗎?難道背后主使不是她所想的那樣姓“陳”?
想到后來實在是頭疼,抬頭卻發(fā)現長儒正目色誠誠的望著自己,沈雀歡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臉,問他:“我臉上有東西嗎?”
長儒手里的扇子一開一合,他穿著“喜鵲登梅”的里袍,居家的月白款式,在橙黃色燈影之下呈現著一種奢華的暖意。
“你和你娘一樣,存著疑惑的時候渾身都不自在?!?p> 沈雀歡看著他,眸子里有什么東西暗了下去?!叭绻夷苡形夷镆环值穆斆骶秃昧??!?p> 遠處皇宮的方向已經開始燃放煙火,她背著光,看不清表情,渾身都透著孤寂之感。長儒在心里嘆氣,平日里無論多堅強,到這種萬家燈火合家團圓的時候,她還是會變成那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江淺”
沈雀歡身體頓了一下,自從半年前和長儒在城外匯合后,她就再沒聽過他叫自己“江淺”。她慢慢揚起頭來,眸子里亮晶晶的。
兩人間似乎能聽見沙漏絲絲的聲響,隔了好一會兒,長儒微微垂下眼睛,說“其實出事之前你娘送了樣東西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