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田完全不懂這人在說什么。
不論是李驚瀾還是魏凌風,道行都比自己高出太多??墒撬3M涍@個事實,總和李驚瀾稱兄道弟的,仿若同輩人。
不能怪他心大。李驚瀾脾氣溫和,待誰都是客客氣氣的,偶爾還會犯傻,很難讓人生出距離感。
想到這里,沈田見兩人有話要說,便找個借口離開了。
“真是個好孩子。”李驚瀾溫柔笑道。
孔真欣慰點頭,“他心胸寬廣,也懂得取舍,將來會有福的?!?p> “魏凌風又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聽到這個名字,孔真心頭一顫,沉默半晌才道:“他很聰明,能夠洞察人心,可也冷血無情無情,為達目的常常不擇手段,非??膳??!?p> 兩人已多年未見,每每想起,孔真仍會不寒而栗。直到現(xiàn)在她也不能明白,明瑄姐姐當年為何與這種人走到了一起。
李驚瀾雖不認得魏凌風,對方倒是十分了解他。十巫殿幾番出手,時機、方法都把握地剛剛好,幾乎總能全身而退。
“真想見他一面,”李驚瀾喃喃道,“還是要問清楚才能得出解決之道?!?p> 孔真最怕的就是這個。論心計,李驚瀾絕不是那人的對手。若執(zhí)意正面較量,他恐怕又要被人利用。
“師父,”孔真重重喊了一聲,“您大道已成,何苦去管這些是非。若天下將有苦難,自然會有天下人去操心,您的歸宿應當是東海??!”
“心中未平,何談得道,”李驚瀾苦笑著。兩個弟子全都不得善終,身為師父,又怎能安心度日。
走錯的路必須糾正過來,這是他還留在這世間的唯一意義。
孔真長長嘆了口氣,向后躺得更平一些。她大限將至,真的已經(jīng)很累了。
閉目休息了一會兒,他們都沒有說話。
“再收一個徒弟吧!”孔真忽地睜開眼,輕聲建議,“禍亂自此而起,也該由它來結束?!?p> 李驚瀾不是第一次聽她說這話,也很清楚所謂的徒弟指誰。
有關殷綺的預兆孔真早就解釋過,結合現(xiàn)在的情形,這孩子將要走的路竟和他的大弟子驚人相似。
再來一遍的話,結果會改變嗎?
往事如潮水般涌來,李驚瀾皺起眉頭,思緒變得格外紛亂。
孔真見他這般,一時又心疼起來,忙轉(zhuǎn)移話題,“您昨日去了北勒山吧?情形如何?”
那邊發(fā)生的事比蕭詢遇刺還要嚴重??上Ч戎邢㈤]塞,師父又一直守在她身邊,因而前天晚上才知道。
“破壞陣法的人很謹慎,用的是陣中套陣的法子,只在山腳留了一個很小的缺口?!?p> 姐姐孔怡作為師父的得意弟子,道行也是高深莫測,她布的陣法當然不是那么容易破的。
“山上應有一人在守陣,”李驚瀾疑惑道,“可惜我趕到時,那人已經(jīng)不見了?!?p> 兩日前,深夜。
易謹文扭了扭脖子,骨節(jié)嘎吱嘎吱地想著,聽著十分難受。
他在這白霧彌漫的山上一坐就是半個月。十巫里面,不算死去的魏仲,就屬他年紀最大。真是老來命苦,怎么就攤上了這種差事。
煎熬之中,易謹文竟盼著那位高人快點出現(xiàn)。不管受到什么樣的處置,也好過在這里枯坐受罪。
正想著,不遠處突然傳來翅膀扇動的聲音。
玄鬼們都在地上活動,沒聽說有會飛的呀!
他睜開眼,只見一道黑影從對面的白霧中沖了出來,落到面前的空地上。
是一只鳥。
小家伙用黑葡萄似的眼睛瞪著他,黑色的喙一張一合,發(fā)出幾聲含混不清的叫聲。油亮的黑色羽毛在月色下隱隱閃著微光。
易謹文如遭雷擊,心跳幾乎停止。
這鳥兒他認得。正是自己那寶貝徒兒獨一無二的愛寵。
廷修給她取名如意。
如意好像急于說什么,只可惜年齡太小,尚不能準確地說出人話。
小八哥瞅瞅易謹文,又扭過頭去看前方的白霧,急促地叫了幾聲。
如意一直跟廷修形影不離,如今她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山里,廷修是不是也……
易謹文眼角微濕,突然很慶幸自己在這兒待了這么長的時間。
他將手腕遞到嘴前,張口咬下,然后將血滴到泥土中。
血液在地上涌動,形成一個繁復的術陣。隨著一陣低吟,泥土拔地而起,在空中聚成一個人形。
那是個和易謹文一般模樣的人偶,等他站起,人偶便走到術陣中心,以同樣的姿勢坐下。
守陣者換了,但陣法仍在,沒有因此潰散。
暗夜里一切動靜如同往常,玄鬼們?nèi)跃奂谏侥_處,沒出現(xiàn)什么異動。
這替身應該能幫他頂一段時間,能撐多久,只有天知道。
盡管很冒險,但事關廷修的下落,他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如意見老人走來,立刻飛到空中,朝白霧里而去。易謹文緊跟在后,努力隱藏著自己的氣息,但仍遇上了幾個玄鬼。
要命關頭,他運起畢生功力,驅(qū)逐開攔路的怪物們,一邊施術一邊狂奔,不知過了多久,總算見如意停了下來。
易謹文喘著粗氣,抹干凈半邊臉上的血跡。
老命仍在,可是被傷到了肩頭,留下兩道很深的口子。
如意又在前邊叫了一聲。他抬頭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月色澄凈,霧氣被阻隔在幾丈之外,不得擴散。
此處應該也是陣眼之一,否則不可能有這番情景。
但這陣眼又和他之前所在的地方不一樣,地勢更高,似是已接近山頂,范圍也大了好幾倍。
身邊草木繁茂,易謹文奮力撥開一條小徑,走到如意停駐的樹下。
他忽然察覺到微弱的氣息,轉(zhuǎn)了半圈,終于在一片藤蔓中看到了被綠葉層層包圍的兩個少年。
幾行濁淚流下,易謹文擦了擦樹皮似的老臉,心中五味雜陳。這么多年了,他還是頭一回哭成這樣。
徒兒就在眼前,只是雙目緊閉,好像在沉睡一般。他連忙呼喚名字,對方卻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易謹文翻開枝葉,找到殷廷修的手腕,摸到脈門,一顆心便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