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業(yè)街。
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悠悠地走在人群中，身側(cè)跟著一個七八歲的童子，那童子扎著一根小辮，靈動但乖巧。一主一仆信步走來，引得人群紛紛回望。
“五十年了，建業(yè)街還是建業(yè)街?！崩险咭宦暩锌b想當年自己初出茅廬時的景象，那時才剛踏進煉器師的門檻，每天混跡在建業(yè)街，縱然是上頓不接下頓，但少年人意氣勃發(fā)，渾不在乎這些小事，如今身居高位，卻被名利羈絆。言下之意是物是人非，自己早已非當年的自己，而建業(yè)街依然還是當年的建業(yè)街。
“康廣棋社?！卑装l(fā)老者看了一眼，“看來是遇到故人了?！?p> 一老一少來到棋社門口。
那守門童子面無表情地將二人攔住，“還請兩位客官答出此題?！?p> 老者看了一眼宣紙上的字，笑著搖了搖頭。
“這么簡單的題也好意思擺在門口？”老者身邊的童子則嗤之以鼻。
那守門童子大概十一二歲，但見這六七歲的童子口出狂言，實在有些難忍，“小孩子不要胡說?！?p> “我若答出來，當如何？”小童子傲然道。
“答出來……”守門童子一滯，道：“答出來就答出來，又能如何?！?p> “切，那我還不樂意答呢。”小童子扭頭道。
“新兒，休得無禮?！崩险咝χ逃柕溃樕蠀s沒有絲毫慍怒，“你且好好說給這位哥哥聽?！?p> “嗯，師父，這題乍一看很難，難在每一箱鐵劍模樣相似，很難區(qū)分彼此，而且只能稱一次，難上加難。因此我們首先要做的是給每一只箱子取一個名字?！毙⊥渔告傅纴怼?p> 此時許多人都圍了上來，見這小童子才六七歲模樣，卻才思敏捷，不禁讓人贊嘆。
“所以，第一個箱子取名為一號，第二個箱子取名為二號，依次類推，十個箱子都有名字了?！毙⊥邮阏J真的模樣，不禁讓人發(fā)哂。
“那接下來呢？”人群中有人問道，很多人聽到這里覺得這小童子在胡扯。然而一些稍稍有些學識的人卻暗暗點頭。
“接下來，一號箱子中取出一把鐵劍，二號箱子中取出兩把鐵劍，依次類推，十號箱子中就取出十把。一共五十五把鐵劍?！?p> 說到這里，那守門童子愣住了，這小童子果然并不是在說大話。
身側(cè)的老者暗暗點頭，其實這題本不難，但要循序漸進、深入淺出地說清楚卻是有些難，這關(guān)門弟子收得足慰平生。
“然后呢？”人群中還是有些人不明白。
“五十五把鐵劍，每把十斤，本該有五百五十斤，缺少幾兩，那幾號箱子就是劣質(zhì)鐵劍，請問這位小哥哥，我說的對嗎？”小童子得意地向那守門童子問道。
“對，請進?！笔亻T童子一揖。
人群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有幾個沒有慧根的依舊還是愣在原地，而那白發(fā)老者和小童子早已經(jīng)踱進了大門。
守門童子搖了搖頭，自語道：“答就答出來了，何必把答案公之于眾，害得我又得換題，還是剛才那個瞎子客人地道?！?p> 棋社中。
“師父，您想下棋嗎？”童子抬頭問道。
老者笑著搖了搖頭，這種水平的弈棋實在讓他提不起興趣，“新兒，師父看你下兩盤。”
童子向四周看了看，用小手指向一桌道：“師父，新兒找他下棋可以嗎？”
童子指的方向就是葉秋和碧兒所坐的位置，因為整個小屋只有葉秋和碧兒沒在下棋，自然成了小童子的目標。
“嗯?！崩险吣眄汓c點頭。
童子徑直向葉秋走去，到了桌前，用稚嫩的聲音問道：“我叫新兒，我可以找你下棋嗎？”
聽到是個小童子的聲音，葉秋不知不覺被逗笑了，他本不欲下棋，但被這童子的稚氣吸引，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我叫葉秋?！?p> 小童子認真地看向葉秋，突然臉色一變，訝然道：“你是瞎子，新兒從來不跟瞎子下棋?！?p> “新兒，放肆！”白發(fā)老者斥道，雖然他不介意得罪任何人，但以他的身份還不愿意去欺凌殘弱。不過此時更讓他驚異的是一個瞎子竟然能坐在這里，著實讓人費解。
葉秋笑了笑，完全沒有生氣，反而覺得這小童子有趣。碧兒卻有些難以忍受，護主之心陡生，“就算我家主人看不見，你這個小屁孩子也未必下得過我家主人！”
“是啊，小新兒，你不一定能贏我哦?！比~秋端起茶杯，輕輕地呷了一口。
“好，左右無事，那我便與你下一盤?！毙聝赫J真地道。
“還左右無事呢?！北虄阂脖贿@個小家伙的老氣橫秋逗樂了。
新兒和碧兒相對而坐，碧兒代為執(zhí)子。白發(fā)老者則與葉秋坐在不遠處的茶幾上，二人神情悠閑。白發(fā)老者細細地端詳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他果然是一個瞎子，除此之外容貌神俊，玉樹臨風，是難得的美男子，可惜……
童子抱起白色棋子盒，道：“哥哥你看不見，我讓你執(zhí)黑?！?p> 葉秋只能笑著搖了搖頭，本欲讓他二子，現(xiàn)在看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了，“好，那我就不客氣了，碧兒，六路13?！?p> 碧兒雖然不大懂棋，但好歹知道數(shù)字，端端正正地將黑子放在六路13的位置。
童子微微有些疑惑，他年齡不大，但下棋經(jīng)驗卻頗豐，起手在這個位置的從來沒有見過，不過他心思聰穎，沒有過多停滯，邊放下白子邊道：“九路14?！?p> “十一路8”
……
幾息的時間，兩人各下了七八手。
童子更疑惑了，他想這位盲人大哥難道不會下棋，為什么所下的棋子毫無章法，師父從來不是這么教的，圍棋之道本來就是穩(wěn)扎穩(wěn)打，常言道一子落索滿盤皆輸，像他這種下法不輸才怪哩。
看著葉秋下的這幾步棋，白發(fā)老者也是微微搖了搖頭，本以為此地有臥虎藏龍之輩，沒想到竟是瞎折騰，這種下法真當對方是六歲童子了，盲棋究竟是太難了，天下又有幾人能一窺門徑。
這樣你一子我一子，一直下了幾十手，葉秋都是這種毫無章法的亂下。童子眼看勝利就在眼前，正準備收官，不再浪費時間，他朝師父望了望。
老者點點頭表示同意。
童子雙指一掐白子，穩(wěn)穩(wěn)地放在棋盤上，這步棋此時放下去可謂殺氣四溢，直插黑子心臟，引得老者也是暗暗點頭。
碧兒望了望童子和老者的神色，不禁為葉秋擔心起來，難道姑爺要輸了嗎。轉(zhuǎn)而再看葉秋時，只見他依舊只是淡淡的笑容。
“此番嬉鬧也算到此結(jié)束了，瞎耽誤了小半個時辰?！崩险咝闹杏行┎粣偂?p> 葉秋頓了很久，點了點頭道：“好棋?！?p> 新兒心里有些不屑，就憑你的棋力也能知道這步是好棋？
時間一滴滴流逝，葉秋始終沒有出手的跡象，說實話，棋走到這一步，他已經(jīng)完全進到了死地，前有兵鋒，后是懸崖，只需一步他便尸骨無存。
“哥哥，該你下了?！毙聝河行┙辜钡卮叽俚?。
“嗯?！比~秋點了點頭，依舊沒有說出下一步該怎么走，臉色漸漸變得有些凝重。
起初白發(fā)老者對葉秋的棋力很不以為然，慢慢地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察覺到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簡單。這個瞎眼少年既然知道這一步生死悠關(guān)因而舉棋不定，那說明他是一個懂棋之人，一個懂棋之人怎么會毫無章法的亂下？原因只有一個，他故意為之，故意將自己逼入了絕境。這盤棋表面上是他與那童子在弈，其實是他與自己在弈。
“此棋才剛剛開始！”
想到這里，老者長吁了口氣，若此事當真，那這瞎眼少年確不是凡人，且看他下一步如何。老者喝著茶靜靜地等待著。眼前此局怕是自己也決計解不了，怪只怪前期毫無作為，此時敵人的刀尖已經(jīng)抵到你的胸口了。
時間飛逝，過了一盞茶時間。
新兒等得有些焦急了，“哥哥耍賴。”
“呵呵。”葉秋笑了笑，終于道：“十三路9?！?p> “此步倒也稀疏平常，顯然是飲鴆止渴?！卑装l(fā)老者暗自道。
新兒早等得不耐煩了，快速下了一步。
如此又過了十幾手，葉秋的棋始終是將死未死的局面。
但看新兒下的每一步也都沒有出錯，老者細細地品味著這盤棋，此時看來這瞎眼少年的棋力開始逐步顯現(xiàn)。
其實圍棋真要走盲棋是極難的，因為棋子到最后會越來越多，各種關(guān)系也越來越復(fù)雜難明，百手過后需要有驚人的記憶力，即便是商國的國手也不敢妄下盲棋。當然真正到了國手的級別，其靈魂力量是可怖的，莫說閉上雙眼，百米開外用神識輕輕一掃就如同看到一般。因此真正不用神識的盲棋在商國可以說絕少。
老者散開神識，在葉秋四側(cè)繞了一圈，找不到任何靈魂力量的波動，看來這個瞎眼少年并沒有用神識，甚至連修為也沒有，是一個真真切切的凡人。
棋越往下走，葉秋越發(fā)凝重，而新兒則顯得有些輕松，因為此時的新兒占據(jù)上風，招招是殺手，處處留殺機，舉手抬足間根本不用思考。
而葉秋的處境恰好相反，處處危殆，步步泥濘，下得非常辛苦。
又下了幾十手，葉秋依然沒有落敗，這讓新兒有些著急，而且眼下之勢，對方的處境比之前要好出許多，雖然依舊處于下風，但基本脫離了生死危機。
“師父，瞎眼哥哥耍賴?！毙聝簬е耷坏?，平日里他與幾位大他幾歲的師兄下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情況，雖然輸是常事，畢竟那些師兄也不平常，但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像今天這樣的局面。
“胡說，學藝不精還怪人家！”老者嚴厲地喝斥道。
聽到師父如此嚴厲，新兒不禁嘴角一彎，兩滴淚水從眼角掛下來，他畢竟只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
“師父，你自己來下，我不下了?！毙聝汉⒆託獾刈搅说厣希吥ㄑ蹨I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