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澈跑回走廊盡頭的病房，推開門，看到媽媽趴在病床邊，蜷著身體，吐了一地。
尹澈趕忙跑過去，一邊給媽媽拍著背，一邊拿毛巾給媽媽擦汗。尹澈的媽媽，滿臉蒼白，身體消瘦，眼眶深深地凹了進去，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掉光了……
媽媽吐完，看著年幼的尹澈拿著抹布，毫不嫌棄的蹲在地上擦拭。
她欣慰地留下眼淚，自從她得了癌癥，從前調(diào)皮的尹澈，也變得漸漸懂事。每天放學(xué)不再貪玩兒，準(zhǔn)時來到病房照顧她，不再用催促，自己將作業(yè)寫完，晚上就睡在旁邊的病床上。他年紀(jì)這么小，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媽媽稍微有點動靜，尹澈就立刻起來給她倒水喂藥倒尿盆。
不但如此，尹澈還每天都主動跟她講學(xué)校發(fā)生的事情，還模仿動畫片里的人物逗媽媽笑。
只是這一年，她的病，花光了家里全部的積蓄。
沒有媽媽的照顧，尹澈的衣服總是臟臟爛爛的，他在學(xué)校，突然從一個調(diào)皮搗蛋、惹是生非的問題兒童，變得非常努力聽話。也不再在意同學(xué)背后的議論，偶爾有高年級的孩子欺負他，他也不再理睬，一放學(xué)，就去路邊攤隨便買點包子煎餅之類的東西填飽肚子，然后朝醫(yī)院飛奔。
“小澈……媽媽對不起你……你很累吧……”看著兒子擦地的身影，媽媽淚流滿面地說。
“哎呀，你怎么又哭了！你要當(dāng)一個堅強的媽媽哦！”說完，尹澈拿了一張紙巾，幫媽媽擦去眼淚。
“是呀，尹澈說得對！媽媽要堅強一點！”媽媽微笑著說。
“你就是老哭，所以病總是好不了，開心一點，我們早點回家，好想吃媽媽做的飯呀！”
“對，媽媽要趕快好起來，回去給小澈做愛吃的蛋炒飯，糖醋排骨，還有炸蝦！”媽媽摸著尹澈的頭說。
“今天，隔壁的許爺爺出院了，盡頭的病房住進去一個小男孩，他的腿斷了，他爸爸媽媽出車禍了，不知道怎么樣了?！?p> “是嗎，好可憐的孩子?！?p> “嗯，我剛才去找他玩兒了會兒。”
說完，尹澈又跑去洗各種毛巾。
“小澈，給你爸爸打電話了嗎？”
“已經(jīng)打了好幾個了，關(guān)機。他昨天不是說有重要的工作要去辦嗎？可能他忙完就會來了吧?！?p> “嗯……”媽媽望著天花板，想起昨天丈夫閃爍地言辭和匆匆離開的背影，有點擔(dān)心。
丈夫是個老實人，給一個大老板當(dāng)司機，每天早出晚歸。自從她生病，丈夫盡職盡責(zé)無可挑剔。
她每天做透析花很多錢，丈夫不但賣掉了家里唯一的房子，跟兒子在醫(yī)院附近租了個小平房，還每天一有空就來床邊守著她給她擦屎擦尿。
她時常想，有這樣的丈夫這樣的兒子，自己已經(jīng)夠有福氣的了。她跟丈夫商量好幾次，放棄治療，留下錢給他父子倆，丈夫死活不同意，說什么也要將她治好一家三口團聚，只是她心理明白，小澈下個學(xué)期的學(xué)費還無著落。
她讓兒子從抽屜里拿幾塊錢，去樓下的早點攤兒買碗餛飩吃。
餛飩攤的老板早就認識了尹澈，每次都多給他打一個雞蛋。
這次，尹澈多買了兩碗，打包，一碗給媽媽，一碗帶回去給云墨。
剛走到云墨的病房門口，就聽到里面?zhèn)鱽硭盒牧逊蔚目蘼暎骸澳泸_人，你騙我，你明明說我爸爸媽媽也在這個醫(yī)院……根本沒有，他們在哪！??！”
云墨一邊哭一邊蹬腿，手上正在輸液的針頭也血液回流。
英叔和護士阿姨摁住他也無用，他不停地掙扎。尹澈跑過去，摁住他的腿，大聲喊：“你別鬧了，你難道不想要你的腿了嗎！”
云墨指著尹澈，哭喊著對英叔說：“他已經(jīng)幫我找遍了，我爸媽根本不在這，你告訴我，他們怎么了?。。 ?p> 英叔看到尹澈，臉一驚，然后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你是……尹勝東的兒子？”
“是……您怎么會知道我爸爸的名字？”水澈很奇怪，他從未見過這個伯伯。
英叔看看尹澈，又看看云墨，臉色瞬間蒼白了許多。然后說：“孩子，你媽媽在哪，你帶我去看看她?！?p> 尹澈疑惑地將英叔帶到媽媽的病房，媽媽也疑惑地看著這個突如其來的陌生男人。
“尹太太，不知可否讓孩子回避一下，我想跟您單獨談?wù)劇！?p> 尹媽媽點點頭，示意尹澈去門口等等。
待尹澈關(guān)上門后，他耳朵緊緊地貼在門上，聽著里面的談話。
英叔局促地在另外一個病床邊坐下，欲言又止，左右為難。
尹媽媽想要起身給英叔倒水，被英叔阻止了，說：“尹太太……您太客氣了，您好好休息就行，我自己來?！?p> 尹媽媽躺回去，看著英叔躊躇的面容，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
“尹太太，我是水先生的助理，水先生就是您丈夫的老板，尹勝東先生在給水先生擔(dān)任司機?！?p> “是，這個我知道?！?p> “昨天……是這樣，尹先生他……”英叔嘆著氣不知該從何說起。
“是不是我先生出了意外……？”尹媽媽激動地說。
英叔從西裝內(nèi)側(cè)口袋掏出一張支票，放到尹媽媽手里，說：“這個您收下，是水先生的一點安慰……”
尹媽媽看了看支票，隨即一驚，100萬！?。∵@突如其來的巨額金錢，讓尹媽媽惶恐不已。
“您為什么給我這個？什么安慰？我丈夫呢？他在哪……”尹媽媽激動地坐起來。
“昨天下午，尹先生因為疲勞駕駛，在一個十字路口，與一輛私家車相撞……尹先生他……和對方……當(dāng)場死亡……水先生也身受重傷剛剛搶救過來，他醒來得知情況，又得知您恰巧也在這個醫(yī)院住院，跟醫(yī)生了解到您的病情和家庭情況，水先生深感惋惜。命我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個撫恤金送到您手上，雖然知道這點錢無法彌補你們一家失去親人的傷痛，但至少……在您失去愛侶之后，能當(dāng)做您繼續(xù)治療的醫(yī)藥費和孩子的生活費……”
尹媽媽的手劇烈顫抖著，瘦弱地身體瞬間抽搐，她大口地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快要窒息般，手指緊緊地抓著床邊，用力到每個關(guān)節(jié)泛白。
尹澈沖進房，摁住媽媽不斷掙扎地雙腿，拿起一根筷子橫在媽媽嘴里，讓她咬住。
突然，尹媽媽身體筆直，瞬間坐起來，一口鮮血吐在了雪白的被子上。隨即暈過去，身體重重地落到床上。
尹澈強忍著眼淚，瞪著英叔，說：“你騙人……我不相信，你把我爸爸還給我……”他一邊哭一邊踢打著英叔。
英叔蹲下來，將尹澈摟在懷里，輕輕地拍著他的背，任憑他掙扎。
尹澈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止住哭聲，顫抖著聲音，驚恐的看著英叔，問：“昨天云墨說……他也是出了車禍……那他的爸爸媽媽……不會也是……”
英叔難過的點點頭。
“他爸爸媽媽……和我爸爸……”尹澈渾身發(fā)抖。
英叔扶住尹澈的肩膀，說：“小澈，你已經(jīng)長大，是個男子漢了，等你媽媽醒來，他還需要你，你一定要堅強一點?！?p> 尹澈如夢初醒，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說：“對，我還有媽媽，媽媽不能再有事了，我不能哭，不能讓她擔(dān)心……我得好好照顧她……”
英叔拍了拍尹澈削瘦的肩膀，實在忍不住，走出門，捏了捏眼睛，還是沒止住眼淚。
一天之間，兩個家庭的破碎，留下兩個10歲的孩子要面對和承受人生這么殘忍的瞬間。
云墨望著天花板，他的眼淚流干了，他只覺得眼睛生疼，閉上眼，睜開眼，全都是母親面目全非的臉，一滴滴地鮮血流進他的眼睛里。
“讓我也死去吧……”他喃喃自語?？墒撬麆訌棽坏谩?p> 明明昨天上午，一家人還在游樂場，開心地玩耍，爸爸媽媽的音容笑貌，還在眼前。
他閉上眼，默默的祈求上帝，讓他不要再醒來，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去另一個世界，和爸爸媽媽在一起。
三天后，云墨和水淵一起轉(zhuǎn)院，去了更好的私立醫(yī)院的加護病房，這三天，云墨再也沒有哭鬧，他只是呆呆的望著天花板發(fā)愣。
這三天，尹澈也沒有來過。
從此，云墨再也不開口說話。
“小澈……”母親昏睡中，喃喃地喊著尹澈的名字，眼淚從眼角止不住的流下。
尹澈洗了涼毛巾，不時地替換下來發(fā)熱的毛巾，尹媽媽從得知噩耗那天開始，就一直高燒昏迷。
“媽媽對不起你……小澈……”尹媽媽一直夢囈地重復(fù)著這句話，尹澈不斷地給他擦拭眼角的淚水。
“媽媽，千萬不要有事，一定要醒來，你說過，要給我做飯吃的……”尹澈不斷地在媽媽耳邊說著。他將頭靠在媽媽的旁邊，不敢哭出聲，生怕媽媽醒來時看到哭泣的自己更加難過。
這幾天，他一直睡在媽媽的身邊。
“對不起……”媽媽一直重復(fù)著這句話。
一個星期后，尹澈早晨醒來，照例擰了熱毛巾給媽媽擦臉，卻發(fā)現(xiàn)媽媽渾身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