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自是皎潔的白,可映在匕首上竟泛出一層綠光,只要有一丁點傷口,這毒便能順著口子,瞬間爬遍全身各處,這便是此毒的狠辣之處。
盛延是萬萬沒想到林子朝會想殺了自己,直到刀尖快要跨劃破脖子,才反應過來,反手一擋,握住林子朝的手腕,不敢置信的看著林子朝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些什么門道。
聽說南疆有巫蠱之術能攝人魂魄,中蠱之人眼中有一條紅線,他莫不是被蠱蟲附了身?失了智?
還沒等他看清楚,突然從旁邊伸出一只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手下力道絲毫不留情面。
“我問你,你方才說什么?”林子朝握住盛延的脖子,眼中冷的出奇,即便是盛延瞧著也后背發(fā)涼。
自己女扮男裝的身份只有煜王才知,而盛延剛才叫他姑奶奶,女子身份沒什么大不了,但這層身份后牽連他和林家的恩怨不能被人所知,如今盛延這一語,讓林子朝不得不防。
死死鎖住林子朝的手腕,盛延用的力也是不小,可即便手腕痛的快要斷掉,林子朝也不肯放手,兩眼牢牢盯著盛延,等著他的回答。
街上的腳步越來越急。
側耳聽著,盛延皺眉,掙扎道:“我是奉煜王之命而來,此處不便,你先隨我離開在告訴你。”
稀稀落落的腳步聲越來越細碎,追兵離此處最多不過十米!
盯著盛延的眼睛,林子朝沒有吭聲,手上依舊沒有泄力,似乎即便被人發(fā)現(xiàn)也要問出個究竟。
盛延這會兒脖子雖疼,可想起煜王的交代,心里還是著急,催促道:“城中流言就是那伙人搞出來的,我們不能被發(fā)現(xiàn),你快放開我,晚了可就跑不掉了。”
瞇了瞇眼睛,林子朝終于松了手,盛延一見,抓起林子朝準備翻墻逃走,雖然這樣一來會有些響動,引人注意,但應該能逃得了,能逃就行了。不料林子朝甩開盛延,不緊不慢走到墻角竹筐,掀開竹筐,只見下面擺著的竟是一襲水色長衫。
林子朝拿起衣衫,兩手一轉,水色外衫乖順的在半空一揮落在在身上,遮住原本的暗色外衣,接著林子朝把頭上木釵一抽,解開頭頂包巾,雙手一挽一擰,將散下的頭發(fā)束成一個全新的書生髻,木釵換做玉釵別在頭頂,水色的儒生帽也被林子朝迅速帶好。
前一刻還像個梁上君子,可現(xiàn)在確是個寒門書生,盛延張大了眼睛,瞧著林子朝這樣一套行云流水的動作心中已是稱奇,又看著林子朝拿起竹筐里的書冊,站于月光之下,完全是個刻苦夜讀的考生模樣,不住點頭。有不少書生為省下夜間燈油,總會在夜晚借著月光誦讀,林子朝這一身出現(xiàn)在此處完全合情合理,洗脫嫌疑。
狡兔三窟是個什么意思,盛延感嘆他今日總算知道了。
可就當盛延以為這就是全部時,林子朝手中的書冊直直打在他身上。
書冊落地的那一刻,追兵也停在了巷口,分毫不差。
“負心漢!”
什么情況!
盛延捂著被打的地方,瞪圓了眼睛,看著林子朝面色突變,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委屈指著自己。
“你怎么還有臉回來!當初你一走了之,留下我們全家受人冷眼,那個時候你在哪?”
這是哪跟哪兒?盛延滿頭霧水,完全摸不準林子朝的心思,這橋段怎么聽上去和話本里癡情女怒打負心漢一模一樣。他跟林子朝,這可是八竿子打不著關系啊,他要敢想,王爺還不得剁了他。
盛延慌張搖頭,連連辯解:“我沒有啊……”
“閉嘴,狡辯!”
林子朝直接打斷了盛延的話,氣憤道:“當初我見你也是有幾分才華,這才誠心相待,當你是知己兄弟,不料你竟瞧上了我家妹子。團蘇心思單純,我百般照顧,沒想到被你這小子騙的勾了三魂七魄,傾心于你?!?p> “可是真的?團蘇真的喜歡我?”聽著林子朝的話,盛延心中一喜,也忘了場合時機,把心里的期待實打實的問了出來。
“假的!就憑你當初一走了之,留著團蘇一個人受苦受怕,我就絕不會答應這門婚事。如今把這本書還給你,你我恩斷義絕,莫要在去糾纏我家妹子,不然打斷你的狗腿?!?p> “別啊,她最是聽你的話,你若不讓她見我,她會真的不見,你不能這樣啊——”盛延自己也沒發(fā)現(xiàn),林子朝雖是做戲,但他倒是實情實意的搭上了話,每一句話都是出自真心。
而旁邊的張老大可沒有和其他人一樣看戲看的津津有味,一雙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著。依照商掌柜的話,方才闖入藥鋪的只有一人,且那人身穿暗色衣服,頭發(fā)以小包巾和木釵束著,同眼前之人并不相符。沒有察覺出異樣,張老大就沒有什么留下的意思,招呼著人便向別處尋去。
等到所有人離開,林子朝瞥了眼街口的安靜,眼睛一瞇,將匕首再一次握在手中,快速地上盛延腰間,沉聲道:“現(xiàn)在,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的告訴我?!?p> 眼見林子朝眼中的殺意,盛延一陣膽寒,這變臉的速度當真比天橋下的唱戲人都要快,為保小命,盛延將這些日子來發(fā)生的事情全盤拖出。
當初煜王一道密令將他從灃谷關拉了回來,命他在峽道口給林子朝做個假死的樣子,然后把人接回灃谷關。為了掩蓋林子朝的蹤跡,煜王便告訴他林子朝其實一直是男扮女裝,一路上讓其恢復女裝直至安全。誰知那日他等了半天都沒看到押送的隊伍,后來才知出了岔子。王爺命他尋了幾日,再后來便也不讓他在找,而是到了偃城查明流言之事,盛延盯了藥鋪幾日,這才遇見林子朝。
一口氣交代了個痛快,盛延偷瞄林子朝的神色,心中解氣,他本好好的和兵營里的兄弟喝酒打架,被王爺一道調令拉到這里,風餐露宿了好幾天,吃都沒吃好,反正王爺也沒說不能告訴林子朝,日后要算賬就找王爺去。
知道煜王還曾經(jīng)有過這么個打算,林子朝搖搖頭,放開盛延,如此看來煜王還是幫他守住了秘密,想到這林子朝心中一暖,對方才的冒犯向盛延道歉。
見那刀尖終于離了自己,盛延這才長舒口氣。
真的是險啊,若非他平日練武沒有絲毫松懈,這條小命就交代了。看著林子朝的歉意,盛延眼睛一轉,計上心來,抱怨道:“想當初燕都傳你和王爺?shù)氖虑椋铱蓭湍阏f了不少好話,如今你竟然恩將仇報,嚇得我一身冷汗。這幾日操心你的安危,本就睡不好,吃不飽,剛剛這么一出,我這會身子虛的厲害?!?p> 看著盛延的手捂著肚子,一個勁的偷瞄他,林子朝心中了然,雙手行禮,痛心道:“一切都是子朝的過錯,前面有家酒樓,里面的飯菜尚算可口,你且隨我去那里歇一歇腳,如何?”
又有免費的夜宵,盛延心里樂開了花,當初王爺整日閑得無聊就克扣他的俸祿,后來又把他發(fā)配到邊境戈壁上,生活水平直線下降,既然現(xiàn)在有了林子朝這么個肥羊,不宰白不宰。
他欺負不了王爺,還欺負不了林子朝。
“果然我沒有白幫你,不過你銀子可帶夠了,我可惦記著烤鴨惦記了許久,沒個三四只可不滿意?!?p> 林子朝沖著盛延笑笑,點點頭:“我的銀子隨便花,等以后有人要娶團蘇的時,我多要些聘禮就是。沒事,你可勁吃。”
笑容僵在臉上,盛延撓撓頭,尷尬的笑著,“這她的聘禮怎么還要過你的手?”
“團蘇跟著我這么久,我總要給她找個好歸宿,像那種整天就知道吃,還特別摳門,一點小錢都要念叨半天的小氣鬼,我自是要幫她拒了,免得日后團蘇受累?!绷肿映脑捠⒀又挥X得句句扎心,沒成想這還不算完,林子朝繼續(xù)道:“以后這聘禮沒個萬八千兩的,團蘇的面都甭想見?!?p> 萬八千兩!
聽著這個數(shù)字,盛延只覺一道重擔從天而降,苦著眉頭心里算盤,一只燒雞一兩碎銀,一壇竹葉青半兩銀子,他一天怎么也要吃個三四兩銀子,可自己的俸銀一月只有五十兩,就算不吃不喝這也得攢個百十來年。林子朝這是要他命啊——
“嘿嘿嘿,子朝啊,你瞧我倆平日關系也不錯,要不咱在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你又不娶團蘇,你擔心什么,走我請你吃夜宵去?!?p> 林子朝作勢就要走,被盛延一把拉住,然后忽然想到什么,又立馬放開,好聲好氣道:“這個咱們再說再說,你方才說團蘇說喜歡我,是不是?她怎么說的?什么時候?什么地點?她真的這么說的?”
一連幾問,瞧著盛延期待的樣子,林子朝來了逗樂的心思,打趣道:“團蘇就在宮中,你回去自己問她好了?!?p> “你又不是不知我為何離京,雖說那位祖宗心不壞,也不會為難團蘇,但我老在她面前晃悠也不太好,總之你要知道些什么就直接告訴我,以后你要問王爺?shù)?,我也肯定告訴你?!?p> 盛延瞧著林子朝側著腦袋,仔細想著,看著像是有戲,滿心期待的看著林子朝沖他一笑。
沒想到林子朝接下來卻拿王爺堵他的嘴,告訴自己他是為自己好,為了不讓王爺活吃了自己,就不套自己的話了。盛延簡直想哭,他這會巴不得林子朝套自己的話,這樣他才能問問團蘇啊。
含恨吃完四只烤鴨后,盛延這才想起來此次任務,想到王爺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心里就打顫,連忙告訴林子朝讓他明日隨自己回邊城去,暫時躲起來。不過林子朝倒是拒絕的干脆,說他還要在偃城查查流言之事。
“當初諸葛先生來信告誡過我,此番事件背后牽連太多,要我小心行事。你今日去那藥鋪已是莽撞,萬一被那些人抓住,誰知道你這會兒被埋在哪?”盛延叼著雞腿,抽出空來提醒了林子朝一句。
但林子朝到是不懼,反問盛延,“如今王爺被困在王府,只要圣上不傳召,就不能露面,這般下去王爺必會被朝堂排擠,多年心血白送了他人。這流言看似對王爺大為不利,但只要利用得宜,或許能扭轉局面。你我食君之祿,自是要忠君之事,難道你對王爺日子久了,心生厭煩?”
“哪敢吶,就算有一丁點小抱怨,但也談不上厭煩啊,你可別誣陷我?!笔⒀臃畔率种械镍喭龋?jīng)道:“你想怎么做,繼續(xù)查今日的那波人?”
林子朝搖搖頭,瞇著眼睛道:“時間不等人,我們要趕在這流言傳入宮中,圣上做出裁決之前,做好準備才行?!?p> 只是讓林子朝沒想到的是,這些坊間傳言跑得比兔子還快,沒過幾日便跑入了燕皇耳朵。
眾人本以為會有一番天子之怒,個個備好的說辭,但令人意料之外的是,那一晚燕皇在延芳殿獨自坐了一夜,而延芳殿正是當初上吊自盡的容妃寢宮,容妃正是恪王生母。
燕皇已有多年不曾踏足延芳殿,那里也早已成了冷宮荒地,疏于打理,燕皇這一去,不消片刻就傳遍了整個皇宮。安貴妃聽聞當即砸了手中的琺瑯杯,處置兩名婢女,而德妃聽了不過笑了笑,打發(fā)了下人,早早歇下。
消息能傳遍皇宮,自是也能傳到那九尺紅墻之外。越則昭聽完消息,挑眉一笑,強拉穆英一同去赴太傅壽宴,而越則炳則看著眼前一直責怪其沖動行事的韓琚,全然不耐。
“夠了,難道本王還需向韓相一一稟報,父皇今日才聽聞此事,就算怪罪下來,也抓不到本王的把柄?!?p> “王爺老臣絕無此意,只是恪王之死一向是圣上大忌,您就算要踩煜王溱郡王,何必要連上恪王?萬一激怒圣上,得不償失?!?p> 越則炳握住拳頭,心中不悅,韓相說的他何嘗不知,他自是沒有這般蠢笨,說不定是五弟自作聰明,以為這樣能傷到自己和煜王。真是愚不可及!
想到五弟,越則炳瞇起一雙桃花眼,看向韓琚,聲音中意味不明:“韓相一向深謀遠慮,就算父皇大怒,想來你也是有辦法幫到本王,不是嗎?”
韓琚抬眼瞥了眼炳王眼中的冷意,沉聲道:“王爺若沉不住氣,做事之前不與老臣商量,就算老臣拼盡這條老命,只怕也難令王爺滿意?!?p> “是嗎?所以韓相是覺得本王不堪大用,近來想另擇明主,這才讓您的孫女在宮中討好安貴妃,莫非是想和五弟結成親家?”越則炳瞧著坐立不安的韓琚,勾著嘴角,繼續(xù)道:“也是,您韓相的嫡孫女也是才貌出眾,端莊大方,溱郡王妃的位子也是擔得起。”
聽到此處,韓琚再也坐不安生,連忙起身跪在地上,叩首道:“宮中規(guī)矩森嚴,貴妃相邀,嫻兒自是不能拒絕。嫻兒身嬌體弱,老臣從未有攀附天家之意,一片忠心請王爺明鑒”
越則炳也不看韓琚,只顧婆娑著手指,沉默不語。韓琚也不敢抬頭,瞧著地上炳王的影子,心中默然思索。
屋內的蠟燭不知被哪處溜進的冷風吹了兩吹,抖的厲害,差一點滅了個干凈……
良久后,越則炳緩聲道:“當日本王失了吏部,可你韓相的手卻沒有損傷半分,如今不知本王還能否使喚的動,你韓相的吏部?”
原來這一圈兒是為了收權,炳王目光還是太淺。
心中雖是瞧不上,但韓琚還是伏在地上,恭敬道:“王爺之命,老臣自當遵從,明日便命老臣吏部門生前來拜會王爺?!?p>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越則炳慢悠悠道:“本王知道韓相對您這個孫女寄予厚望,若非父皇強求,您是不愿讓其這么早暴露在眾人面前,但你我既已聯(lián)手,有些心思還是要不得的。韓嫻卿在宮中自會有德妃和逸陽照顧,您無需擔心,盡力為本王辦事即可?!?p> 聽出炳王話中的敲打,韓琚收了情緒,道聲遵命。
長安西行
謝謝可愛的小喵喵o每天一張推薦票的喂養(yǎng),鞠躬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