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煜王回京后便一直閉門養(yǎng)病,燕皇也特許其暫不上朝,可說是關照還不如說是提防。一時間本該轉送煜王的奏折通通堆積在溱郡王的案頭,本是擁護煜王之臣見溱郡王頗受圣恩,幾番差事也辦得漂亮,漸漸的也有了轉投之意,總歸一母同胞,煜王身后有安貴妃和安國公做保,溱郡王自然也有。
今日早朝本已風光許久的溱郡王終于辦砸了一件差事,惹得燕皇當著眾臣之面大發(fā)雷霆,嚴聲斥責,不料溱郡王少年心傲覺得傷了面子,直言遭人陷害,話里話外直指炳王。炳王是何手段,三言兩語便擋了回去,反倒引的溱郡王被罰去祖廟面壁思過,身上差事卸了一半。
朝堂上的風波剛停,諸葛元遜便得了風聲早早來到后院。才一踏入林中,便見一道劍影閃過,清冽如水,白色身影揮劍而舞,如林間蛟龍大氣磅礴,尤為感嘆,瞧著煜王身形如此飄逸,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個重病在身的人。
“王爺終于得了空閑,能好好練劍,這劍法也精進不少。”
收了手中的劍,越則煜看著諸葛先生,挑眉道:“本王的劍法一向嫻熟,何來精進一說?”
瞧著王爺得意的神態(tài),諸葛先生乍一愣神,隨即笑了笑,習慣了沉穩(wěn)自持的煜王,竟忘記了王爺也曾是個愛胡鬧愛玩笑的驕傲少年,捋捋胡須開口道:“王爺說的是,您的劍法世間難有敵手?!?p> 見諸葛先生接過他的話頭,越則煜也是搖頭輕笑,這些日子在煜王府他也是難得舒坦,竟有了幾分逗人的心思,難為諸葛先生的違心吹捧。
“天才微亮,依著先生的作息,這會本該夢會周公,何事叨擾了您的美夢?”
諸葛元遜也不耽擱,將今日朝堂之事轉述給煜王,“炳王給溱郡王下的絆子可不止這一次,只不過這次不巧溱郡王中計而已。如今王爺您養(yǎng)病不出,溱郡王被斥責,大權又落到了炳王和韓相手中,好在二人相互制衡,也出不了大亂?!?p> 當初燕皇到底對炳王煜王心生不滿,同時對二人明升暗降,只不過煜王自己選擇暫時放手朝務,而炳王心中不甘,面上雖讓出大權,但多年經營足以支撐其暗中動作,今日之事,便讓這只手再次由暗轉明。
“五弟性子急,少歷練,此次之事也算給他一個教訓,不是壞事。”越則煜突然皺眉,繼續(xù)道:“已經大半個月,還是沒有他的消息嗎?”
“盛延一路找了去,雖沒找到人,但可以肯定林子朝那小子還活著。王爺可要派仆郇再去尋人?”
“不了,在尋十日,若還找不到就等本王騰出手,親自找回來?!?p> 諸葛先生看到越則煜眼中的不悅,心中一嘆,這兩人何苦呢。
當初王爺身處險境,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錯處,只求抓住一個就將王爺拉于馬下。王爺怕林子朝一旦進京,會被那些人揪住不放,牽連受累,這才罰其流放之刑,遠離自己,為的就是保他一個安全。即便安置了林子朝,王爺心中仍是惦念,便想出一個金蟬脫殼之計,命盛延假意刺殺車隊,實則帶林子朝離開眾人視線。
只有人死了,才不會被追究責任,只是不料后來出了變故。
想到煜王對林子朝的心意,諸葛先生本以為王爺費心盡力是想讓其伴在身側,如今看來,倒不是如此,諸葛先生開口問道:“老朽僭越問上一句,王爺對林子朝,究竟是何心思?”
是何心思?
這個問題越則煜也多次自問,有時候他很是喜歡林子朝待在身側,但有時候他也把自己氣得不輕,他知林子朝能力并不亞于自己,可一旦讓其展翅,他沒有信心是否能等到飛鷹回巢之時。他不喜這份縹緲無根的不確定,也不喜身邊再無其身影音容,所以他想將他折斷翅膀,圈在身邊,在自己庇護之下不受傷害??赡侨臻L藤院罰,幾十杖打下去,林子朝啞著嗓子聲聲不服。
從那一日起,他才知道,這個人他算是陷了進去,無能為力。
半月前聽到盛延傳來的消息,摔落懸崖,尸骨不存,他足有兩夜不曾合眼,他在等,等那個就算只剩一只手也要從深淵爬上來的林子朝爬回自己眼前。
只是雖他活著,但卻沒來找自己。
越則煜心中自問,是何心思,他雖不知,但他只知一事,若林子朝最后是被自己捉了回來,他就別想在踏出煜王府一步。
諸葛元遜瞧著煜王的沉默和眼中的狠厲,搖搖頭。煜王從小到大便是霸道的性子,林子朝也是個不服軟的主,煜王強留,林子朝不愿,林子朝出走,煜王也是不喜,這二人若要在一起相安無事,只怕不易。
兩個人在一起開口道:“王爺在此事上還是慢慢想吧,切不要不明自己的心意,抱憾終身。說回來王爺這也病了太久,老朽不明,當日王爺明明早有準備,為何還要遵照貴妃意思佯裝舊疾突發(fā),雖躲過圣上震怒,但終究是被動了些。”
“母妃一番好意,本王怎能不領情?!?p> 雖是好意,但安貴妃未免也太小瞧煜王,竟想了個裝病的法子給圣上一個臺階下,雖目的已成,但拘著煜王在王府帶了大半個月,也是錯過很多時機。想到煜王這段時日的沉寂,正是溱郡王大舉攬權之時,諸葛元遜心下一沉,猶豫半天,還是開了口。
“王爺老朽有一言,終是要提,王爺雖只有安貴妃一母,但安貴妃并非只有王爺一子,王爺對貴妃還是不要盲從?!?p> 目光一冷,越則煜眼中不悅甚明,“諸葛先生若在無他事,還是回房休息,起太早,容易昏了腦子。”
心知王爺必不會聽,反遭不滿,但諸葛元遜自知身為輔臣,事事為煜王考慮,還欲再言,但越則煜眼中警告之意決不許有人在對其母妃出言不敬,終是作罷,他替王爺警覺便是。
諸葛元遜又回稟近日各地傳出流言一事,將汾河大災與儲位懸空相連,有意逼迫圣上早定儲君,還有甚者將恪王一事重提,認為當初恪王賢德,誅殺恪王惹了天怒,才有此次大災。雖只在民間零散流傳,但各城皆有,顯然背后之事并不簡單。
越則煜眉頭一皺,問道:“可查出這流言從何處傳出?”
得答案二字——偃城。
……
站在二樓臨臺上,看著那人將銀子緊緊揣在懷中,消失于人群之中,林子朝合上了窗戶,轉頭將遺落在桌上的匕首收了起來。
他本以為李家派來的人能有些骨氣,這才準備了許多,不料這人竟想滅了來和他面見之人的口,將這筆勞務銀子私吞,如此一來自己的條件開的能更容易些。
“這三千兩你可以都拿走,只需要回去照舊回去復命,告訴你的主子我已經葬身于懸崖之下,陳大當家辦事滴水不漏即可?!笨吹搅四侨搜壑械男膭?,但為求保險,林子朝又打開了桌上的盒子,那人瞧著血淋淋的頭顱大叫一聲。
拍了拍盒子,林子朝勾起嘴角道:“雖有些腐爛,但樣子你總是認得的,我既能從他手下逃脫,你也就應該清楚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只要你管好你的嘴,既有銀子又有命花,多好?!?p> 那人閉緊眼睛,不敢再看,連連點頭。當初主子要自己找的是云國最兇悍的流匪,如今此人竟能從中逃脫,他可不敢拿命去冒犯。
又吩咐了幾句,林子朝便放人離開。
出了偃城的酒樓,走在街上,林子朝腦子里一直在想方才那人告知的消息,林余安已然位極人臣,也頗受云國太子蕭承衍的重視,算得上大權在握,而李苑芳看著自己寄予厚望的兒子昏迷不醒,脾氣大變,鬧得林府不得安生。
想到這兒,林子朝勾起嘴角,心中甚慰。
“在想什么,如此高興?”
身后傳來一聲,令林子朝立刻斂了笑意,警鈴大作,轉頭看向來人。只見荀羨依舊一身白衣,手持折扇,立身與喧鬧的街道之上,獨有一份出塵之意。
看出林子朝眼中的懷疑和警惕,荀羨笑了笑,“你且放心,如今眾人只道你落于懸崖,必死無疑,沒有人知道你在此處。況且我在你眼中是那般不顧情誼之人?”
“既無人得知,那你又從何而知?如今我可算作逃犯,不得不加謹慎?!?p> 察覺林子朝防備之心如此之重,荀羨有幾分感嘆,若他知道還不知該如何懊惱。見林子朝還等著回答,荀羨說出緣由。
當日得知汾河大災后便命人向汾河送糧,路上得知林子朝被煜王判了流放之刑,他連忙掉頭改道想去搭救。不料還是晚了一步,等人到時只剩滿地尸骨。后來他想找到林子朝的尸骨好生安葬,一路搜尋正巧竟救了一人,這才知林子朝逃過一劫。易梧樓靠消息維生,既然知道尚在人世,找到一個人便不是難事。
林子朝看荀羨神態(tài)不似作假,但有一事他實在不解,“我與你并不算深交,為何你執(zhí)意尋我蹤跡?”
“既是受人之托,也是荀羨自愿。至于其他,時機到了你自會知曉,眼下莫要再問。還是先隨我同去,有人等著與你相見。”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