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合則而生
禮樂殿的晚宴因燕皇的離場而匆匆散去,各式人等皆打道回府。趁著夜幕掩護,相府后門快速駛?cè)胍惠v馬車,悄無聲息。
書房內(nèi),韓琚看向堂上之人,開口道:“您今日過于莽撞了些?!?p> “莽撞?本王倒不覺得?!闭f話之人,正是大燕炳王,越則炳。
誰能想到在朝堂爭鋒相對的韓相和炳王,私下竟早已結(jié)成派系,而韓相竟是炳王手中藏的最深的一張底牌。若是這一消息流傳出去,只怕不止煜王擔(dān)憂,就連燕皇也要忌憚一二。
“那個林子司今日之言,句句挑戰(zhàn)父皇底線,本王出言相譏,只怕正合父皇心意?!泵鎸n相的勸慰,炳王絲毫不以為然。
“圣上今日不悅只是暫時,但殿下可有想過,依著圣上心思,這份禮單最終會以何名義而入歸國庫?”
越則炳的突然沉默,韓琚看在眼中,這個問題的答案,炳王不是不知,反而太過清楚。父女之情比起大燕疆土,太過脆弱。
既然心中有了答案,韓琚也好勸慰:“林子司不過一個禮部侍郎,不足為懼,但他身后站的可是云國未來的掌權(quán)者,太子蕭承衍和一品左丞林余安。殿下若想扳倒煜王,成就大業(yè),這二人的支持,不可不考慮在內(nèi)。”
“那你是讓本王促成逸陽嫁入云國?”越則炳的聲音愈發(fā)清冷,眼中的不滿濃重不開。
“一切還是要看圣上心思。”韓琚捋捋胡子,也不點名明。
“今日晚宴后,更深露重,老臣不慎感了風(fēng)寒,抱恙在身,怕是之后幾日都無法上朝議事了。”
婆娑著手上的扳指,越則炳側(cè)目,看向中氣十足的韓琚,挑眉細(xì)想,明日上朝,父皇定會就云國之事同眾人商議,若是贊同結(jié)親,日后父皇思念逸陽,必會遷怒于己,若是贊同還地,父皇心中終是不愿,難免會心生芥蒂。左右是個為難。韓琚此時抱恙,看來是要躲開這兩難的境地。他倒是會自保。
“韓相既然抱恙,而外頭風(fēng)寒甚烈,本王這么晚叨擾您休息,很是慚愧?!痹絼t炳語氣漸冷,話中的譏諷之意絲毫不加掩飾。
聽出炳王的不悅,韓琚連忙賠禮,“殿下,老臣并非自保之意。老臣不比殿下與圣上父子情分,若觸怒圣上,只怕難以挽回,屆時殿下也會處于不利之地。此時躲去朝堂是非,為的是殿下日后大業(yè),萬望殿下見諒?!?p> “不利之地?當(dāng)初吏部被徹查,怎不見韓相相幫,長廣候雖歸入本王門下,但他手中的兵權(quán)早已被煜王聲東擊西,暗中架空。這些,怎不見韓相為本王日后大業(yè)出謀獻策?!?p> “此事是老臣沒有料到煜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表面追查青州弊案,實則暗中調(diào)查常廣利,同時調(diào)整軍中部署,讓殿下受損,老臣有愧?!闭f著韓琚沖越則炳躬身一禮,以作賠罪。
越則炳端起茶杯,不加理會。
見此,韓琚只得繼續(xù)道:“當(dāng)初殿下與老臣早有定奪,在朝堂上,你我二人必要有不和之狀,否則易引起圣上猜疑。吏部之事,老臣雖未插手,但重新甄選的官員中,有不少是老臣門下,如此吏部依舊是殿下的?!?p> 韓琚安排人手進入吏部,越則炳也是收到了風(fēng)聲,但卻遲遲不見韓琚挑明。這個老狐貍,若自己不逼他一把,只怕還不肯向他言明,留做后手。
越則炳換上笑意,看向韓琚也越發(fā)有禮問道:“韓相的忠心,本王明白。那明日上朝,本王該如何應(yīng)對?”
“四個字,不偏不倚?!?p> 好一個不偏不倚,越則炳和韓琚目光相接,意味深長。
……
第二天的早朝,燕皇看著滿朝眾臣吵做一團,很是頭疼。昨夜逸陽的一翻鬧騰本就讓他心焦,如今眾人又拿不出應(yīng)對之策,韓琚告假,炳王推諉,煜王也在朝上一聲不吭,一個個沒事就給自己添亂子,遇到事一個主意也沒有。倒是秦國公之子秦弼一語中的,若此事處理不當(dāng),便給了云國一個生事的借口。
越崇揮袖罷朝,責(zé)令各官明日上呈奏折論述,每個人都要對此事提出解決之法。一時間,滿朝文武愁云滿布。
離開議政殿,一名樂橧宮中的侍女傳話,逸陽有請。
越則煜和越則炳互相對看一眼后,嘆了口氣,大步前往。逸陽相請,左右不過是要他們幫忙,推掉云國求親,指不定要怎么鬧騰。二人想想便頭疼萬分。
可剛一踏入樂橧宮,便聞到一股濃烈的湯藥味,惹的越則煜連連皺眉。只見越逸陽面色蒼白,斜倚在床柱旁,兩眼空洞無神。
早已習(xí)慣吵吵鬧鬧的越逸陽,見過她如此模樣,煜王和炳王心下一驚。不過一夜的光景,越逸陽身上的朝氣被抽去了個干干凈凈,好像只剩下一副枯萎的軀殼,里面的魂魄早已飄離。
瞥到二人的身影,越逸陽便想掀開被子,下床行禮,可剛一動彈,便開始止不住的咳嗽。
越則炳長嘆一聲,連忙上前扶住她,溫聲道:“左右還沒定下,你怎么便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p> 無力的扯了扯嘴角,越逸陽苦笑道:“會怎樣,兩位哥哥不是心中清楚。既然結(jié)局已定,逸陽去和親便是。”
“胡說,父皇還未下旨,事情尚有回旋余地?!痹絼t煜心疼自暴自棄的越逸陽,一時話未細(xì)想,便脫口而出。
“為兩國百姓,逸陽愿意。勞煩兩位哥哥去向父皇稟明逸陽心意吧?!闭f完,又是一陣猛咳。
越則炳皺眉,遷怒道:“狗奴才,主子這般病重,為何不請御醫(yī)?!?p> “三哥莫惱,是逸陽的意思。”越逸陽拿帕子捂著嘴,虛弱道:“云國來使昨夜才提出求親之事,今日我便病了,傳出去只怕云國會多心?!?p> “那你真要嫁去云國?”
越逸陽頓了一頓,低下了頭,小聲啜泣道:“逸陽愿意?!?p> 炳王和煜王聽此,眉頭緊鎖,他們來之前,料想到逸陽會哭會鬧,但萬萬沒想到,逸陽竟會答應(yīng)這門親事。
二人目光相接,越則煜點點頭,越則炳看到后那帕子溫柔擦去越逸陽的眼淚,柔聲勸道:“你既定了主意,那三哥便絕不會讓云國委屈了你。未來云國皇后的位置,必然是要你才擔(dān)得起?!?p> 猛然抬頭,越逸陽捏緊了帕子,眼中滿是慌張,猶豫道:“三哥這是……同意了?”
“難得你如此心思,為國為民,三哥怎能不成全?!痹絼t炳拍了拍越逸陽緊握的手。
聞言越逸陽心中一陣慌亂,怎么和林子朝預(yù)料的不一樣?萬一三哥真的向父皇進言,那她可如何是好。
這是感覺身后有動靜,越逸陽扭頭一瞧,只見床上的枕頭已然被挪開,一碟酥糯的糕點明晃晃的擺在床上,更要命的是,四哥手中還拿起一塊送入口中,點頭品鑒道:“這酥還差半分火候,想來是吃的人心急了些?!?p> 見裝病被拆穿,又見三哥四哥調(diào)侃的看著自己,越逸陽面色一紅心中暗道,都怪林子朝出的什么餿主意,按著自己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法子,哪里會被抓個現(xiàn)行。
越則炳一進門雖被越逸陽的樣子嚇了一跳,但聽著她竟對嫁往云國之事不加反對,心中便存了疑,因而和三哥一道演戲,看看逸陽耍的什么花招。果不其然,又在枕頭下面發(fā)現(xiàn)貓膩。哎,逸陽藏東西的地方還真是萬年不變。
越則炳見逸陽一臉窘迫,解圍道:“好了,還是那句話,事情尚未有定論,你且好生養(yǎng)著?!闭f完,二人轉(zhuǎn)身便要離去。
“撲通”
響亮的跪地聲,讓二人回頭一看,只見越逸陽身著寢衣,兩腿直直跪在地上,滿臉淚痕,啞著嗓子,“三哥、四哥,逸陽知道自己向來胡作非為,時不時還會惹惱兩位哥哥。但今日,逸陽真的不愿去和親,真心不愿!”
“逸陽知道,身為大燕公主,自要比旁人多一份責(zé)任,為大燕昌盛萬死不辭??晌覍幵笐?zhàn)死沙場捍衛(wèi)大燕,也不愿將自己埋在他國深宮,日日透過朱墻金瓦圍成的四方天,看向燕國的方向,垂淚悵然?!?p> 越則炳長嘆一聲,上前將逸陽扶起,“蕭承衍也是個人物,即便他心不屬你,但也絕不會漠視你的存在。日后他繼承大統(tǒng),云國皇后一位必是你的。”
越逸陽痛苦的看向越則炳,抽泣道:“三哥,這些年來的宮中嬪妃是何光景,逸陽看的還不夠嗎?眼前燙手的富貴繁華,可暖的熱心中的清冷蕭瑟嗎?”
這句話讓越則炳如噎在喉,母妃當(dāng)日跪在殿外,不過想讓父皇看在三十多年的情分上,放舅舅一條生路,可結(jié)果又是如何。宮中的涼薄,已讓母妃熬出了心病,那逸陽又要如何煎熬。
“你不愿嫁,可是心有所屬?”越則煜看向哭成淚人的越逸陽,沉聲問道。
張了張口,越逸陽滿肚子的話,卻又無法開口,最后只凝成一句。
“四哥不是都知道?!?p> “如此,四哥便盡力助你。好生歇著吧?!闭f完,越則煜大步離開。
越逸陽沉了沉眼睛,心中堵的難受。
見此,越則炳微笑著摸了摸越逸陽的頭發(fā),安慰道:“莫在哭了,三哥也會幫你?!?p> 聽到這個承諾,越逸陽眼中的生氣一下被點亮,“三哥說的可是真?”
點點頭,越逸陽溫柔道:“你既有有高人指點,便照他的話繼續(xù)演下去。剩下的事情有三哥四哥。只有一點,萬不可在作踐自己的身子?!?p> 見何事都瞞不過二人,越逸陽羞澀一笑,又顯露出平日的幾分狡黠,“三哥果然英明,如此逸陽就先謝過三哥?!?p> 剛出了樂橧宮,越則炳只見越則煜正等在轉(zhuǎn)角處,迎了上來。
“三哥也答應(yīng)了逸陽?”
“見她如此,本王心里也不好受?!痹絼t炳看向越則煜道:“四弟可有了法子?”
越則煜雙手鄭重一禮,目光灼灼看向炳王,“有是有,但需要三哥相幫?!?p> 二人相視一笑,不再多言,同時看向四四方方的燕都內(nèi)城。
分則亡,合則生,炳王煜王相聯(lián)手,無人能敵。
......
煜王府內(nèi),越則煜看著面前的林子朝,沒什么好臉色道:“裝病這招是你教逸陽的?”
林子朝尷尬一笑,這逸陽公主當(dāng)真會給自己捅婁子,昨夜連派墨逐給自己出難題,今天便惹得王爺前來問罪,八字不合啊。
“子朝在信中不過多在安慰公主,只告訴她要謹(jǐn)記血濃于水,裝病之事不過順帶一提?!绷肿映樣樢恍?。
“行了,你林子朝做事本王還不清楚。”越則煜翻了個白眼,“你既給逸陽出了法子,那正好給本王也解解圍。云燕結(jié)親一事,本王要怎么回絕?”
“王爺不是已有對策?”
眼神一凜,越則煜看向林子朝,沉聲道:“本王問的是你的想法?!?p> 察覺煜王突然心情不佳,林子朝連忙裝作順從道:“王爺?shù)姆ㄗ邮菫樽罴眩纫延徐贤蹂娜诉x,擇日成婚便可,一來堵了云國之口,二來圓了圣上和貴妃的心愿,一舉兩得。”
此話說完,房中一片寂靜,半天聽不得煜王的回音。
林子朝心中納悶,莫不是王爺臨時有事,悄悄離開?想至此處,不禁抬頭查看,只見煜王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自己,仿佛回到了那日在林中,黑熊面對獵物時的志在必得。
越則煜眼中的深意,讓林子朝有些不懂。
“你很想本王娶妻?”這句話幾乎是從越則煜的牙縫中,一點點擠出,而聲音也是冷的讓人發(fā)顫。
林子朝私下一想,自己方才并無說錯什么話,怎么煜王突然動怒?無奈只好轉(zhuǎn)移話題,表明忠心道:“王爺家事,子朝不便插手?!?p> “哼,好得很?!痹絼t煜一聲冷笑,勾著嘴角,臉上多了幾分慍怒玩笑,“你怎么不問問本王心中的煜王妃是何人?她是否愿意嫁于本王?”
“這……”
林子朝著實有些摸不準(zhǔn),煜王為何如此纏問于他,他娶誰,關(guān)自己什么事,無非就是多了個名義上的主子而已,煜王何曾這么重視自己的意見了。
無法,林子朝只好客套道:“能被王爺看上的人自是好的,至于對方意愿,想來面對王爺,很少有人能拒絕?!?p> “哦,是嗎?那么林子朝你可愿?”
什么情況!
林子朝猛然抬頭,一臉驚慌的看向越則煜,他頭一次如此手足無措。煜王為何會問自己,這嫁娶之事同自己有何干系?難不成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不對,就算知道自己非男兒身,可他們此刻討論的是煜王妃的人選,說煜王要娶自己,簡直笑話!當(dāng)初長藤院罰的戒棍,如今還在身上隱隱作痛。煜王究竟是何意?
林子朝眼中有慌張、有懷疑,更多的是游移不定,可終究,沒有他越則煜想看到的東西……
“本王不過是問你可愿操持王府婚事,為何半天不曾回答?”
原來如此,林子朝長舒口氣,展顏道:“王爺吩咐,子朝自當(dāng)盡心?!?p> 看到林子朝緊繃的身子明顯一松,低頭的一聲長嘆聽在耳中,越則煜盯著眼前的林子朝,握緊了手中筆桿,久久不落。
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遠(yuǎn)在天涯。她,始終不曾對自己放下戒備……
裊裊熏香,兩人的沉默,一切如此自然,卻又靜的詭異。
眼睛一轉(zhuǎn),林子朝拱手道:“若王爺無事,子朝先行退下?!?p> 閉上眼睛,斂去眼中的掙扎痛惜,而后深吸口氣,睜開眼,恢復(fù)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傲然,吩咐道:“一日內(nèi),將云國商旅的生意往來,店鋪人員,查的清清楚楚?!?p> 眉梢一挑,林子朝本想問問煜王,查這些有何用處,但話在嘴邊,還是咽了下去,點頭領(lǐng)命。剛一起身,只見越則煜向自己扔來一個盒子,林子朝打開一瞧,盒中所盛正是安貴妃的避毒珠。凡有毒性的東西靠近此物,整顆珠子便會發(fā)燙警示。就算日常佩戴,也有安氣養(yǎng)神之功效。如此貴重的東西,煜王是要給自己。
“收好了,免得你三天兩頭有個頭疼腦熱,耽誤本王大事。”看出林子朝的疑惑,越則煜好心解釋。
林子朝合上盒子,正要開口推辭。
被越則煜冷聲打斷道:“本王既然給了,斷然不會收回去。若被本王發(fā)現(xiàn),此物沒有在你身上好生佩戴,哼!”
這后面的話,不用說,林子朝也明白。
“可此物乃安貴妃心愛之物,子朝受之有愧?!?p> 懶得看林子朝在眼前晃悠,越則煜擺了擺手,命令道:“別廢話了,出去?!?p> 嘆口氣,收好盒子,林子朝躬身告退。
待林子朝的身影剛一退出門外,越則煜手中的筆桿便斷做兩截,煩悶的靠在椅背上,閉目不言。
“仆郇。”
一道人影,推門而入,半跪在地,恭敬道:“王爺有何吩咐?”
“林子朝近來有何動向?”
“公子無異動,只是近日來時常出入無憂閣,同一位名為姵央的女子時常相談甚歡,在燕都頗有傳言?!?p> “他還學(xué)會逛青樓了!”越則煜猛然睜開眼睛,眼冒怒火。
仆郇見此,也不敢多言。
片刻后,越則煜吩咐道:“當(dāng)初派你去他身邊,是何意思,你應(yīng)當(dāng)清楚。若林子朝有何動靜,隨時來報?!?p> “屬下領(lǐng)命?!?p> 瞥到一旁曾和林子朝下成的殘局,越則煜默然不語。
黑子攻,白子守,黑子來勢洶洶,白子已無路可退,可也只差一子,白子便能成反撲之勢。兩方無論此時如何膠著,但終究有一方會繳械投降。
屆時的他,是黑是白,是輸是贏?
長安西行
這可是求婚啊,可惜女主表示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