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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行天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怒發(fā)沖冠

報行天下 白禾雀 3069 2017-03-02 21:00:00

  蕭靖和剛才判若兩人。

  和三位書生言語交鋒的過程中,他雖然時不時的冷嘲熱諷,但總體來說還算是平和恬淡,并沒有什么以勢壓人的表現(xiàn)。

  此刻,蕭靖的身上卻散發(fā)出了懾人的氣勢。聽到他的怒喝,袁書生甚至都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位英俊瀟灑的翩翩公子,而是一頭蓄勢待發(fā)的猛虎。

  “山野匹夫之言,不足為信!”有些緊張的郝書生咽了下口水,才道:“這些人懂得什么?不過是些人云亦云的貨色!別人叫好,他們便跟著叫好,有何稀奇?這些事無非就是刻意編造的,你居然也信!”

  說罷,他故作憤慨又無比嫌棄地把手里的信揉成一團,隨意丟到了旁邊。另外兩人也有樣學樣,一臉不屑地扔掉了手里的信紙。

  蕭靖的心涼了。

  有的人就算心里明白,也絕不可能認錯。在他們看來,自己永遠是正確的……甚至于,這些人可能覺得他們便是正義的化身,如果有人錯了,那么毫無疑問,錯的一定是對方。

  如果說剛才他還繃著最后一根弦,在保持著一絲理智的同時給書生們留了最后一個臺階,那么現(xiàn)在,他那沖天的怒火已經(jīng)無法抑制了。

  他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郝書生,凜然道:“蕭某自然相信。有什么不可信的?只有喜歡人云亦云的人,才會裝出一副無所不知的模樣!若非如此,又怎么顯出自己比別人高明,又怎能從一眾昏悖之人中脫穎而出、鶴立雞群?”

  氣氛驟然緊張起來。書生們面面相覷,似乎都想從彼此的眼里找些勇氣??墒?,在憤怒的蕭靖面前,他們竟然失了方寸,想要言語抗爭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就算有人動了動嘴唇,在仔細斟酌了一番后,也還是把那句送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蕭靖又開口了。報社的眾人認識他的時間都不短,可誰都不曾聽到他用如此高亢嘹亮的嗓音講話:“山野村夫怎么了?教化的對象不就是天底下的蕓蕓眾生么!蕭某想請問,若是這些尋常百姓不需要教化,那么誰需要?難道是你們這些張口閉口‘之乎者也’的文士?你說這些信件都是捏造,蕭某倒覺得編故事什么的恰恰是你們這種謊話連篇、丑態(tài)百出還不自知的人更擅長的事!

  鏡報讓教化及于山野,散播于四方,就算不是大功一件,至少也是盡了一份綿薄之力。大字不識的百姓愿意讀書明理,是不是好事?讓已有過錯之人幡然悔悟,讓心生惡念的人及時回頭,是不是教化?幫助茫然無措的兒子盡了孝,算不算弘揚了孝道?這些鐵一般的事實,你們都選擇視而不見,莫非是瞎了眼睛?”

  說著,他的聲調又提高了些,話語中也透出了掩飾不住的輕蔑:“倒是你們這些所謂的文人秀士,都做了什么?參加個詩會,與三五好友吟風弄月,便能堂而皇之地自命不凡;跑去風月場上‘一展長才’,為了青樓女子爭風吃醋、賣弄風騷,便沾沾自喜地以為是在附庸風雅。平日里,你們仗著讀書人的身份橫行無忌,見了東家長西家短便隨意評說指摘,見了不合你們心意的事便出言相辱……請問,除了一個動口一個動手,你們和那些鄉(xiāng)間潑皮有什么分別?

  呵,在下失言了。這分別,自然還是有的。潑皮所做的,無非是讓人傷筋動骨,抑或是敢怒不敢言。而你們呢?隨隨便便的一句話便能傷人于談笑之間!不知有多少人領教過你們的高招,多少人被你們貶損得羞憤欲絕。

  三位問蕭某的話,現(xiàn)在原樣奉還:你等是有功于社稷,還是教化了百姓?”

  他向瑞都的方向拱了拱手,續(xù)道:“朝堂上的諸公,都是讀書人的楷模。他們憂心國事,夙夜操勞,所為的不過是天下的太平,百姓的安寧。還有些讀書人,雖然身在江湖,卻也知道興學布道、教化地方,令人敬佩。而你們呢?”

  蕭靖深吸了口氣,厲聲道:“整天做些顛三倒四之事,還自我感覺良好!你等不曾有寸功于鄉(xiāng)梓,于國于民更不曾有半分功業(yè)。仗著略有薄才,便以言語為刀劍,以所謂大義為藩籬,處處為非作歹??瓷先ヒ槐砣瞬牛瑢崉t是枯木朽株,早已無藥可救。

  百無一用的不是報紙,正是你們這些坐而論道自覺天下無敵,談及實務卻一無建樹的讀書人!對,你們不過是一群碩鼠,幾堆狗屎,幾頭蠢豬!

  老子從不和聽不懂人話的東西說話。今天,就算破例來個對牛彈琴,希望有些畜生能勉為其難地聽懂哪怕一句半句?,F(xiàn)在,話也說完了,你們趕緊給我……滾!”

  這一個“滾”字,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來的。連在他身后看戲的邵寧都被嚇了一跳,耳朵也被震得嗡嗡作響,就更別提站在他面前的三個人了。

  沒有狡辯,沒有憤怒,甚至連場面話都沒有。書生們就像驚弓之鳥一樣四散逃開,又打著趔趄一臉慌張地奔回自己的大車,催促車夫速速離開。

  或許,這反應也不算夸張。蕭靖已處于暴走的狀態(tài),眼中的怒火能灼傷任何一個膽敢擋在他面前的人。三個人毫不懷疑,若是再說幾句廢話,只怕他就要動手殺人了。

  大車一溜煙地跑掉了。蕭靖癡癡地站在原地,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馬車消失的方向。

  胸懷新聞理想的他一直認為:無論什么時代,只要用嚴謹?shù)男乃甲龊眯侣?,便能讓大多?shù)人接受它,繼而認識到它的價值。

  即便是現(xiàn)在,這個想法也沒有錯。這兩個木箱里的信不光證明了新聞媒體的生命力,還證明了它能夠為人們做些什么,更證明了它能給這個時代帶來什么。

  可是,對于無休無止的爭論,蕭靖已經(jīng)厭倦了。

  從絕對數(shù)量上說,鏡報的鐵粉不少。以整個社會來說,他也相信多數(shù)人都能夠接受報紙的存在。

  只不過,有的群體掌握著絕大多數(shù)話語權乃至社會資源,而他們中的某些人對鏡報展現(xiàn)了懷疑甚至敵視的態(tài)度。

  既然來到的是一個封建社會,蕭靖也沒指望著報紙能一路順遂地辦下去。畢竟,鏡報的橫空出世對現(xiàn)行的秩序和規(guī)則構成了沖擊。

  報紙寫了一些“淺陋又難登大雅之堂”的東西,傳播了一些此前從未有過的“非主流理念”,自然就會有讀書人出來跳腳,這再正常不過。汝之毒藥,吾之蜜糖的事在任何時代都少不了,如果連這點事都承受不了,那干脆什么都不要干了。

  所以,他才會在面試的那天耐心的和前來砸場子的凌公子周旋。所以,他才會在有人質疑鏡報的時候談笑風生地進行反擊,直到對方無話可說為止。

  但,這種景況要持續(xù)到什么時候?

  通過潛移默化的教育來改變人們的觀念,終究需要時間。如果某天有一千個人來質疑,那他是不是要說上一千遍?如果有一萬個人呢?

  如果說完對方便接受了,那他也認了??墒牵窠裉斓娜齻€讀書人這樣死硬頑固、明明事實擺在眼前卻還是不肯碰觸新鮮事物的人,絕不在少數(shù)。難道,要口干舌燥地說到他們被滾滾前行的歷史車輪淘汰的那一天?

  不光要應付這些人,還要哄著其他那些尚未表態(tài)的人。說什么“朝堂諸公是楷模”、“讀書人教化地方令人敬佩”,還不是要分化士大夫階層,以免放個“地圖炮”,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地把人全得罪光?

  那些朝廷大員,那些飽讀詩書的士子,真的有他說的那么好么?

  蕭靖累了。

  有人喜歡把“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掛在嘴邊。可惜,這類人大多數(shù)都只會在中二病發(fā)作的時候想起這句話。他們才不會知道,真正需要逆流而上的勇者,要承擔的是怎樣的重擔。

  某個瞬間,他的心中甚至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要不要攢攢廣告費,等錢攢得差不多就收了報紙,做個無憂無慮的富家翁?

  沉默良久,蕭靖終于邁開了步子。他走到一個紙團的旁邊,躬下身把它撿了起來。

  展開信紙,他用手輕撫著紙面,似乎是想撫平上面的褶皺。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那些能證明這張紙曾被人蹂躪的印記,都不可能被抹去了。

  撿起了第一個紙團,蕭靖又走向了第二個。他的手機械地重復著同樣的動作,看著讓人心酸。

  按理說,地上還有一個紙團。腳步蹣跚的他正要去撿,一雙纖長的素手忽然把最后的那張信紙捧到了他的面前。

  蕭靖抬起了頭。

  日頭雖未落山,卻已漸漸西下。

  夕陽的一抹嫩紅灑在了夏晗雪嫣然淺笑的臉上,為那滿懷關切和暖意的笑容增添了幾分溫柔。不多不少的陽光沒能掩蓋那雙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即便光照再強烈些,它們也一定是天空中最亮的兩顆星星。

  這個瞬間,蕭靖的心中猛地萌生了把她攬入懷中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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