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眾矢之的
結(jié)束了休假的庶吉士們終于回來了,原本有些冷清的翰林院一下子增添了不少人氣。
趙彥再次見到了商輅,修史是個漫長的過程,每日里埋首案牘之中,很是枯燥無趣,久而久之很容易讓人變得麻木古板,但商輅并不一樣,他臉上經(jīng)常帶著謙遜的微笑,對誰都是溫和有禮,頗有古君子之風(fēng)。
趙彥今天來翰林院其實并不是來上班的,而是來請假的,因為再有大半個月便是他與李筠成親的日子了。
明代官員的事假范圍很廣,省親、祭祖、遷葬、治喪、完婚都可作為事假的事由,而請假的手續(xù)在明初由官員自己備文上奏給皇帝,由皇帝親自定奪,到了現(xiàn)在則由本衙門的掌印官‘勘實代奏’,也就是核實之后代為上奏給皇帝,趙彥想要請假還需要去找侍讀學(xué)士張益,雖然他不是翰林院的掌印官,但卻是實際的話事人。
找商輅問清楚流程之后,趙彥便信步向張益的值房走去,路上找人打聽了兩次,總算是找對了地方。
進(jìn)了屋,對張益說明了情況之后,便聽張益道:“老夫準(zhǔn)了,稍后老夫自會代為上奏,趙庶常只管回家完婚?!?p> 趙彥謝過了張益后轉(zhuǎn)身要走,卻聽張益又道:“趙庶常且慢,老夫有事問你?!?p> “不知張公有何事?”趙彥規(guī)規(guī)矩矩道。
張益從桌上拾起一疊書稿,問道:“聽說那《白蛇傳》乃是趙庶常所作?”
趙彥點點頭,這事情已經(jīng)是人盡皆知了,自己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正是。”
張益面色平靜,抖了抖手中的書稿,淡淡道:“那這一部名為《金*梅》的話本也是趙庶常所作嘍?”
what?趙彥真的受驚了,他將出賣自己的第一嫌疑人鎖定在了小太監(jiān)喜寧身上,第二嫌疑人便是皇帝朱祁鎮(zhèn),可是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不對頭。
皇帝朱祁鎮(zhèn)且不去說,他自己‘貪圖玩樂’看趙彥寫的小說這件事如果讓外臣們知道了,趙彥肯定會倒霉,但最倒霉的還是朱祁鎮(zhèn)他自己,那些言官們肯定會逮住此事狠勁的罵皇帝,就連史書上也會記上幾句諸如英宗皇帝不務(wù)正業(yè),喜愛看《金*梅》這種小黃書的話,而且朱祁鎮(zhèn)根本沒有理由出賣趙彥。
至于喜寧,這個小太監(jiān)其實是有些城府的,也慣會能屈能伸,他的所思所想趙彥倒是可以猜到幾分,不外乎是借著為朱祁鎮(zhèn)傳遞話本的機(jī)會多在皇帝面前露臉好借機(jī)上位罷了,若是將趙彥給暴露出去,趙彥倒霉,皇帝倒霉,喜寧自己也會倒霉,趙彥相信以喜寧的智商絕對不會看不透這個問題,所以喜寧動機(jī)也不大。
宮里宮外的消息不對等,宮里除了皇帝朱祁鎮(zhèn)與小太監(jiān)喜寧之外,還有誰知道《金*梅》是自己寫的呢?趙彥是怎么也猜不出來的,只是再猜也沒用,還是得先過了眼前張益的這一關(guān)再說。
“不是?!壁w彥斬釘截鐵的搖頭,事情未明,打死也不能承認(rèn),他按下心緒繼續(xù)說道:“下官從未聽說過這部話本,不知張公是從何處得來的?此話本莫非有什么問題?”
張益眨了眨老眼,突然笑了。
“哈哈哈……”笑了幾聲之后,張益道:“罷了,老夫也不與你賣關(guān)子了,便直說了吧。此話本乃是昨日老夫去內(nèi)閣時曹公交給老夫的,趙庶??芍芄绾蔚脕淼倪@話本?”
趙彥不禁暗地里搖頭,這些浸淫官場幾十年的老油子們都是一個德性,剛剛才說不賣關(guān)子了,轉(zhuǎn)眼便忘到了腦后,你痛痛快快的說出來多好,非得吊人胃口。
“下官如何能得知,不知曹公是如何得來的呢?”
張益笑瞇瞇道:“老夫也不知道?!?p> 趙彥愕然無語,他實在是搞不清楚眼前這個須發(fā)灰白的老頭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曹公雖說并未告知老夫此話本的來源,但言語間卻透露出是從宮里流傳出來的,且寫話本的人正是翰林院庶吉士趙彥趙國美,不知趙庶常如何解釋?”張益徐徐說道。
“這……”說不心虛是假的,趙彥覺得自己早上可能忘記吃飯了,導(dǎo)致自己此時有些心慌,腦子有些發(fā)熱。
張益翻了翻手中的書稿,沒等趙彥想出合適的說辭便又道:“這類世情故事,老夫年輕時也極是喜愛,只是如今年紀(jì)大了,且還要管著一大攤子事,對此早已沒了精力?!?p> 頓了頓,張益將書稿放下:“奈何這《金*梅》寫的極好,若非老夫心志尚可,怕是昨夜便要挑燈夜讀一整晚也要看完?!?p> “張公原來也喜好此道。”趙彥不知道說什么,只能沒話找話。
“呵呵?!睆堃孑p笑道:“聞之如妖天漿而拔鯨牙,洞洞然易曉,此乃老夫私下對此書的評語,然則若讓老夫公開品評的話,老夫只有五個字——此書當(dāng)焚之。趙庶常并非庸碌之人,當(dāng)知老夫為何如此?!?p> “曹公與老夫乃是趙庶常春闈時的正副主考官,對于趙庶常自然是極看重的,所以并不希望看到趙庶常將來成為眾矢之的,故而老夫今日才有這一番話,望趙庶常回去后細(xì)細(xì)思之,畢竟流言蜚語傳播甚快,人言可畏也?!?p> 趙彥從張益值房中走了出來,表面雖然淡然,心情卻有些沉重,不過他已有定計,便也不在翰林院中停留,腳步飛快的回到租住的小院,命李二為自己磨墨,然后一頭扎進(jìn)了書房,不分白天黑夜的默寫了兩天,總算是將《金*梅》整書寫了出來。
“李二,你快馬趕回深州,將此書稿交與王業(yè)王員外,再將此信交付于他,然后再快馬趕回來,切記不要聲張?!?p> 趙彥將打包好的書稿以及一封信交給李二,然后將李二送出大門口,看著李二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之后,趙彥才轉(zhuǎn)身將院門一栓,回到屋中衣服也不脫,倒頭就睡,這兩天他根本就沒睡一個好覺,此時精神一放松,實在有些撐不下去了。
李二是次日傍晚回來的,滿面的風(fēng)霜塵土,趙彥心中有些歉然,便讓他好好休息了兩天,之后才啟程回到深州。
婚期已近,李筠滿心歡喜之余卻有些黯然,如今她已不是當(dāng)初懵懂的小丫頭了,自己就要成親了,可父母兄長卻不在身邊,偶爾午夜夢回時悲從心起,李筠便避開丫鬟香兒,獨自跑到趙彥屋里捂著嘴流淚,只是今日許是剛從夢中驚醒,腦子不甚清楚,等李筠悄悄跑到趙彥屋中默默抽泣時才發(fā)現(xiàn)榻上有人,這才想起自己的未婚夫已經(jīng)回來了。
趙彥迷迷糊糊的見門口站著個熟悉的身影,想也沒想便招了招手,等李筠來到近前半天沒動靜,趙彥才睜開眼睛。
夜里看不清楚,趙彥隨手將李筠拉到懷里,壞笑道:“怎么?這么等不及做我媳婦了嗎?”
等了一會兒不見李筠答話,趙彥這才借著微弱的月光細(xì)細(xì)打量懷里的可人。
“怎么哭了?”趙彥伸手輕輕擦去李筠腮邊的淚痕,問道:“又想你爹娘了?”
李筠埋首在趙彥懷里,像小狗似的哼哼了兩聲。
李筠滿臉緋紅,埋首在趙彥懷里恨恨道:“你剛才說我父母兄長明年肯定能回來,到底是不是真的?”
趙彥連忙賭咒發(fā)誓道:“千真萬確?!?p> 李筠臉上露出小惡魔般的笑容,故作陰森道:“還想騙人家,王婆子給的書還在呢,你這個大壞蛋,就是想騙人家?!?p> 趙彥好一會兒才道:“那個王婆子到底教了你些什么東西?明天本公子要好好問問她,真是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