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統(tǒng)十一年八月二十三日,深州南莊李氏全族男丁被流放至云南永昌衛(wèi),女眷盡數(shù)被發(fā)配至教坊司為奴為婢。
流放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是一種獨特的政治現(xiàn)象,被統(tǒng)治者自詡為一種仁慈的刑罰,所謂‘不忍刑殺,流之遠方’,以此來提現(xiàn)儒家所提倡的仁政和慎刑。
至于教坊司,通俗的講就是官營妓院,隸屬禮部,除召募部分女子外,其中多是樂籍女子,也有很多犯官家眷被判充入教坊司,大多是不花本錢,一本萬利的買賣。
魯迅在《病后雜談之余》中引《弇州史料·南京法司所記》:“鐵鉉妻楊氏年三十五,送教坊司,茅大芳妻張氏年五十六送教坊司。”鐵鉉與茅大芳都反對永樂皇帝朱棣‘靖難’,所以事后朱棣將兩人及其子嗣處死,兩人的妻子則沒入教坊司,為的便是以此羞辱二人。
從京城特地趕來抄家的官兵們押解著李氏族人在州城中穿街過巷,引來了眾多看熱鬧的人圍觀。
趙彥向王業(yè)借了一輛馬車,載著李筠來到街頭為李應(yīng)秋送行。
趙彥不讓李筠露面,李筠只能透過車窗看著自己的父親兄長戴著鐐銬,被隨行的官兵推攘著前行,她看一會兒便哭一會兒,馬車里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卻是一直沒有停止的跡象。
趙彥坐在車頭看著落魄的李氏族人,臉上漠然,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人群逐漸散去,趙彥對車夫說了一聲回家,隨即閃身鉆進了車廂里。
李筠兩只眼睛腫的像桃子一樣,依舊坐在車廂里小聲啜泣,趙彥心中嘆了一口氣,安慰她道:“世事無常,今日的離別是為了他日的再見,李家被連累至此,早晚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你與其在這里哭泣,不如想象一下他日與家人再次重逢的景象。據(jù)我估計,大概一兩年,最多三四年的時間,你的親人就會沉冤得雪。三四年的時間眨眼間就會過去,你今年已經(jīng)十三歲,你應(yīng)該學會懂事,難道你不想到時候讓你的親人刮目相看嗎?”
李筠的手帕早已濕透,她胡亂的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淚,瞪著兩只桃子似的眼睛看著趙彥,抽噎道:“你……你說的可是真的,我真的能再見到爹爹和娘親?我知道你是秀才,我讀書少,你可不要騙我?!?p> 趙彥無語片刻,隨后將自己的汗巾遞給李筠,嘴里說道:“自然是真的,我為何要騙你?”
李筠接過趙彥的汗巾,狠狠的擤了把鼻涕,哭泣聲已悄然止住。
“我爹爹說過,讀書人最會騙人了,比如陳世美和秦香蓮,書讀的越好越會騙人。我娘說除非你……你將我明媒正娶,否則一定不要相信你說的鬼話,也不準你碰我?!?p> 趙彥看著突然變的略有些嬌羞的李筠,忍不住將視線移到了她平平無奇的小胸脯上,心中暗道我吃飽了撐的去碰你,我可沒有‘戀童癖’。
李筠涉世未深,悲傷的心情被趙彥輕易便安撫住了,她覷見趙彥的眼神,突然一把將手中汗巾扔到趙彥臉上,叫道:“登徒子,大色狼,你看什么看?再看本姑娘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p> 趙彥將汗巾從臉上拿下來,滿臉慍色,他正要開口,突然感覺臉上似乎有東西,用手一摸,差點沒有吐出來。
“小騙子,你做的好事,你等著,回去后家法伺候。”
李筠突然想到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是趙彥的童養(yǎng)媳,所謂‘出嫁從夫’的道理她還是略微知曉的,此時見趙彥滿臉‘猙獰’,李筠的氣勢頓時一泄如注。
“人家有名字,不叫小騙子。”李筠訥訥說道。
趙彥用衣袖將臉上的東西擦干抹凈,聞言哼了一聲,卻是不想再理睬李筠這個小丫頭。
李筠見趙彥不理她,忍不住小意問道:“那個……你們家的家法是什么?該不會是打板子吧,我最怕疼了?!?p> “不是打板子?!壁w彥淡淡說了一句,便扭頭看著車窗外,不再與李筠說話。
李筠聽說不是打板子,頓時吁了一口氣,又問道:“那是什么?”
片刻后沒有得到趙彥的回應(yīng),李筠不禁又患得患失起來,不是打板子,難道是打手心么?那不是更疼?不行,本姑娘得想個辦法才行。
回到趙家小院,趙信難得給自己放了一天假,此刻正坐在院子里澆灌花草。
趙彥與李筠推門而入,趙信扭頭笑道:“回來了?”
剛說完,趙信突然意識到李筠是去為父兄送行,這是一件悲傷的事情,所以他立時便把臉上的笑容隱去。
李筠看到趙信,突然眼前一亮,雖然眼睛腫的像桃子,卻還是硬擠出一絲討好的笑容,嗲聲道:“阿翁,你在澆花啊,我來幫你。”
趙信狐疑的與趙彥對視一眼,雖然不知道李筠為何突然表現(xiàn)的如此熱情,卻還是拒絕道:“不用了,你是李員外家的大家閨秀,來了我家怎么能澆花?還是我自己來吧?!?p> 趙彥嘴角抽了抽,旋即正色道:“爹,以后她和李家沒有任何關(guān)系,只是咱們家的養(yǎng)媳,你對誰都不要亂說,要不然可能會給咱家惹下禍事的,而且她既然是咱家的養(yǎng)媳,那大部分家務(wù)肯定是需要她來操持的。”
趙信點頭道:“我自然知道,只是那是說給外人聽的,李……筠兒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自小*便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反正有些事我已經(jīng)做慣了,就別再勞煩她了?!?p> 趙彥見說不動趙信,只得無奈搖了搖頭,旁邊的李筠心中還記掛著趙彥所說的‘家法’,此時見他們父子倆都未提起,心中暗自有些竊喜,她自以為父子倆沒有留意她,便躡手躡腳的向正房走去。
“你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趙彥的聲音忽然在李筠耳邊響起,李筠一怔,趙彥繼續(xù)說道:“我知道你不會做家務(wù),甚至連淘米洗菜都沒有接觸過,但是以后你的身份既然是趙家的養(yǎng)媳,那有些事你必須要從頭學起,最起碼在外人面前要對得起你的身份才行,這樣才能更好的保護你自己。”
李筠小心翼翼的轉(zhuǎn)身,看著趙彥的臉色問道:“我要是學做家務(wù)的話,那你還會打人家的手心嗎?”
趙彥一愣,自己何時說過要打她的手心?轉(zhuǎn)念一想,趙彥恍然,心中好笑之余,面上卻不動聲色道:“自然不會,不過若是你不聽話,那可就說不定了?!?p> 李筠聞言心中石頭落地,隨即爽快的說道:“不就是做家務(wù)嘛,我見別人做過,很簡單,以后的家務(wù)就交給我吧。”
李應(yīng)秋通過王業(yè)輾轉(zhuǎn)留給了李筠一處占地三畝的宅院,這座宅院坐落在州城西北角,挨著舊州鎮(zhèn)很近,房契與地契上都已改成了趙信的名字,父子倆商量著等李家的事略微消停些便搬過去。
在搬家之前,因為家中只有兩間臥室,經(jīng)過商議之后,趙彥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的將被褥搬到了便宜老爹的房間,他自己的房間則留給了李筠。
鄉(xiāng)試每三年舉行一次,在子、卯、午、酉這四個年中的八月舉行,今年是丙寅年,明年是丁卯年,所以下一次鄉(xiāng)試是在正統(tǒng)十二年的八月舉行,距今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
參加鄉(xiāng)試的必須是秀才身份,但是秀才在參加鄉(xiāng)試之前先要通過本省學政巡回舉行的科考,成績優(yōu)良的才能選送參加鄉(xiāng)試,而鄉(xiāng)試考中了以后就稱為舉人,舉人實際上是候補官員,有資格做官了,所以每年參加鄉(xiāng)試的人很多,但是各省鄉(xiāng)試的錄取人數(shù),除了個別年份不拘額數(shù)之外,其余年份都會限制人數(shù)。
按照上一次各省鄉(xiāng)試錄取的人數(shù)來看,南北直隸分別各錄取一百人,其次是江西六十五人,浙江與福建都是六十人,然后湖廣、廣東、河南、四川、陜西、山西、山東、廣西等省份則依次降低錄取人數(shù),最慘的是云南和貴州,兩個省份加起來才錄取二十人,是南北直隸錄取人數(shù)的五分之一。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這句話并非虛言,相對于其他人來說,趙彥的底子實在有些薄,所以想要增加鄉(xiāng)試上榜的成功率,在這不到一年的時間里,趙彥只能將勤奮進行到底,不過在此之前,趙彥還得先去州學辦理附學手續(xù),這是想要參加鄉(xiāng)試必經(jīng)的程序。
趙彥之前聽說李隱李夫子在州學中常年霸占著一個廩生名額,也就是俗稱的學霸,直到最近才由李夫子自己本人證實,為了給有志于參加科舉的生員讓位,李夫子已經(jīng)脫離了州學,雖說每月不能再享受朝廷的補助,但是替補李夫子名額的生員卻不能不有所表示,看李夫子紅潤的面龐,想必得到的好處必然不匪。
趙彥有李夫子引薦,又有韓文寫給知州李巖的書信,再加上州學中的閻學正對他比較欣賞,所以附州學讀書的事情辦的很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