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陳昭明二十年的初冬,分外寒冷。剛?cè)肓硕?,就下了一場大雪?p> 處在帝都中央的宮城銀裝素裹,看不到往日里的金碧輝煌,紅磚白墻。
高大厚重的宮墻外全是執(zhí)刀仗戟的御林軍,大雪天里,銀甲閃亮,一動不動,像是一根根覆蓋著白雪的木樁子。
只是這些御林軍卻不是南陳的,而是已經(jīng)拿下了南陳帝都的北遼國的。
南陳皇宮內(nèi),也如同這陰寒的冬日一樣,死氣沉沉。來往的宮人們都低垂著頭,踮著腳尖走路,唯恐一不小心惹怒了主子們,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南陳大敗,皇帝披頭銑足率領(lǐng)滿朝文武出降,并把南陳第一美人——南陳嫡公主南宮儀和親,方才保住了這南陳皇室,只是南陳皇室已經(jīng)成為了北遼的傀儡。
整個南陳人人都知,南宮儀年方二八,像極了死去的皇后娘娘,國色天香,傾國傾城。
她是南陳男人的夢中情人,帝都的少年新貴無不趨之若鶩,卻沒人能一親芳澤,誰知道卻便宜了北遼的攝政王!
傳說,北遼乃蠻荒之地,貧瘠落后,哪有南陳富庶文明!
傳說,北遼人茹毛飲血,生吃肉渴飲血,如同惡鬼降臨人世!
傳說,北遼攝政王耶律玄,性格暴戾,嗜血冷酷,從不知憐香惜玉!
讓南宮儀公主和親,豈不是讓南陳的第一美人去送死?
聽說,公主殿下自打知道和親之后,就不言不語,不吃不喝,已經(jīng)昏過去整整兩天了。
皇帝和榮貴妃已經(jīng)嚴防死守,不準公主絕食的信兒傳出去,生怕得罪了北遼那個人人聞之喪膽的攝政王殿下。
宮人們?nèi)巳俗晕?,如履薄冰,生怕公主殿下出了什么岔子,北遼的攝政王殿下屠了整個南陳皇宮。
可是,意外還是發(fā)生了……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上吊了?!狈褐幃愳o謐的皇宮內(nèi),一處彩繡輝煌的院子內(nèi)忽然傳出一聲凄厲的尖叫。
頓時,整個皇宮就亂了套,人人心中的恐懼都在不停地彌漫,無限地放大……
公主上吊意味著什么?
宮里是個人都知道,南宮儀公主可是保住整個南陳皇宮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若是她死了,什么榮華富貴,什么體面尊榮,都沒了。
他們能預(yù)感到,自己的小命快沒了。
于是,聽聞這事兒之后,坐鎮(zhèn)后宮的榮貴妃馬不停蹄地坐著步輦趕到了南宮儀的宮里。
她氣得直喘粗氣,這個該死的賤人,跟她娘一個德性,賤到骨頭里了。
榮貴妃一邊暗罵著,一邊扶著太監(jiān)的手闖進了南宮儀的寢宮。
再怎么看這小賤人不順眼,她也得把她救活了。不然,她怎么跟北遼攝政王殿下交代,怎么保她兒子登上太子之位?
守在南宮儀身邊的只是兩個年紀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宮女,兩個人此時趴在南宮儀的床前哭得死去活來,壓根兒就沒有聽見有人進來了。
榮貴妃本來就對南宮儀上吊自殺這事兒恨得咬牙切齒的,聽見這般哭嚎,氣得一把就抓住了一個小宮女的頭發(fā),往后拽去。
跟著她的宮女也連忙上前,把另一個小宮女給推開。
榮貴妃居高臨下地站在南宮儀的床前,看著躺在床上臉色白里泛青的南宮儀,狠狠獰笑一聲,“南宮儀,想死是嗎?告訴你,老娘就是讓你死不成,讓你生不如死!”
這狠戾的聲音聽得人不寒而栗,話音剛落,就見榮貴妃一手抓住躺著的南宮儀那一頭如瀑的烏發(fā),狠命對著她那白如金紙的臉上,左右開弓。
“噼噼啪啪……”,清脆的耳光聲響徹整個寢宮,守在南宮儀寢宮的宮女太監(jiān)都愣住了。
這個榮貴妃也實在是太囂張了吧?
公主可是皇上的嫡長公主,乃是皇后娘娘所出?;屎竽锬锊艅傓埃透胰绱藶榉亲鞔??
方才守在南宮儀床前的兩個小宮女知道榮貴妃的淫威,可打小兒跟著公主,不忍公主死了還要受榮貴妃的羞辱,兩個人壯了壯膽子,邁步上前就去拉扯榮貴妃抓著南宮儀頭發(fā)的手。
榮貴妃罵了一聲“找死”,正要喊人把那兩個小宮女拉出去剁碎了喂狗,不料忽然聽到有人也說了一句“找死”。
這個聲音粗糲沙啞,像是行走在干涸的沙漠里多日未見水源的人一樣,更像是從地獄的夾縫里擠出來的,聽得榮貴妃渾身一顫,身子不自覺地縮了縮。
就見床上本來已經(jīng)死去的南宮儀直挺挺地一下坐了起來,雙目呆滯地看著前方,一言不發(fā)。那樣子,就跟詐尸了一樣。
榮貴妃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地一聲炸開了,頭皮一麻,剛要往后退,跟著就發(fā)現(xiàn)自己動彈不了了。
那個“詐尸”的南宮儀此時正一手揪著她胸口的衣襟,一手攥住了她的一只手腕,目不斜視地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剛才是你罵我找死?”
那聲音粗糲沙啞,赫然就是方才跟著榮貴妃重復(fù)了一句“找死”的那個聲音。
榮貴妃驚魂未定,被南宮儀那如同刀子一般的眼神給扎得心臟狂跳,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好,那就看看到底是誰找死!”南宮儀話音剛落,劈頭蓋臉就對著榮貴妃的臉扇過去。
想她堂堂特戰(zhàn)隊的隨軍大夫,怎能咽得下這口惡氣?
眼前這貴婦美則美矣,就是太毒了。上來對著她就是又打又罵的,當她是個病貓啊?
南宮儀下手那叫一個狠,沒幾下,花貴妃的臉就漲得跟豬頭一樣,疼得亂罵亂喊,“你們一個個都是死的嗎?還不快過來把這賤蹄子給拉開?”
她也是納悶,南宮儀平日里最是溫馴,怎么上吊自殺了一次,就跟瘋了一般?
難不成被鬼附體了?
她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zhàn),在被隨行的宮女太監(jiān)從南宮儀手里“搶回來”之后,還不忘了去看南宮儀的影子。
都說鬼是沒影子的,這寢宮內(nèi)的光線十足,南宮儀那修長纖細的身影映在地上,一清二楚,哪里是什么鬼?
而打完了榮貴妃的南宮儀,雙目又恢復(fù)成剛醒來的那副無神的樣子,四處看了看,神色晦暗不明地變了幾變,就又不言不語了,看上去跟上吊之前并無兩樣。
不過跟她的兩個小宮女什么也沒多想,只知道主子活過來最好。兩個人不顧榮貴妃在跟前,跑上去就抱著南宮儀大哭起來。
南宮儀依然木木呆呆的看著她們,不知道說什么好。
腦中的記憶讓她很快就理清了頭緒,她這次可是玩大發(fā)了。本來跟著特戰(zhàn)隊緝毒的,誰知道中了流彈,光榮犧牲了,竟然穿越到南陳公主身上了。
想她一向都是給別人治病救命的,誰料到最后卻搭上了小命。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能活著,不管是什么方式,她都分外珍惜。
但眼前的情況似乎不妙,一開始她還慶幸自己一穿就是個公主,可這會子明白過來了,不過是個被拋棄了的戰(zhàn)敗國的公主罷了,在宮里受人欺負,將來和親到北遼去,恐怕還得受人欺負,怪不得原身受不了上吊了呢。
她南宮儀自打當了戰(zhàn)地女軍醫(yī),就把眼淚都收到肚子里了。戰(zhàn)場上從來沒有軟弱的人,她哪里受得了這樣的侮辱?
不管榮貴妃身份如何,她先打回來再說!
榮貴妃吃了這樣的大虧,豈能善罷甘休?
見南宮儀坐在那兒出神,她氣得咬著腮幫子喝罵身邊的宮人,“你們?nèi)グ堰@小賤人給撕爛了,竟敢打本宮,本宮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她身邊的宮人立馬就竄出了三四個來,上前就要把南宮儀架出去。
南宮儀的兩個小宮女卻寧死不屈,咬牙擋在南宮儀面前。
南宮儀看著榮貴妃那副暴跳如雷的樣子,拍了拍手,淡淡地笑了,“榮貴妃,在本公主面前最好不要太狂妄。我一個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盡管來打,打不死我老娘跟你姓!”
看著南宮儀那眼神里的冷傲和不屑,榮貴妃倒是猶豫了。
她若是逞了一時之快,打死了這賤人,那她怎么向北遼攝政王交代?
南宮儀可是保住南陳皇室的最后一根稻草,打死了她,她總不能讓自己的女兒去和親吧?
說是和親,明白人誰不知道,那還不是送死去的?
她的寶貝女兒南宮如生在南陳這樣溫暖的地方,打小兒就沒受過一點兒苦,嬌嬌柔柔的性子,怎能在那等苦寒蠻荒之地存活下來?
不,她不能打死南宮儀,她還要留著她去和親呢。
想通了的榮貴妃,面對南宮儀的孤冷清高,忽然陰沉沉地笑了,“行啊,本宮就姑且留著你的命,看你如何被北遼的男人千人騎萬人壓,讓你那死了的娘也看看自己的女兒如何過得連青樓女子都不如的?!?p> 她可是聽說了,北遼的攝政王殿下不好女色,二十多歲的人還未有家眷,身邊的女人,一個不高興就被賞給部屬了。
南宮儀再美,也不過是個沒有地位的公主,到了北遼,什么都不是,她不信那位只知道常年征戰(zhàn)的攝政王殿下會珍惜她。到時候,她暗地里動個手腳,南宮儀可就是北遼攝政王殿下軍隊里的玩物了。
榮貴妃咬咬牙,忍著臉上的疼,笑嘻嘻地扶著太監(jiān)出去了。
臨出門前,喝命宮人,“把這個屋子給本宮封了,白天黑夜派人看著公主,若是公主有了閃失,本宮定屠了他滿門!”
“是!”身后的宮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應(yīng)下了,隨即就恪守職責地把南宮儀給軟禁了起來。
坐在床邊的南宮儀看著榮貴妃搖著一頭金燦燦的頭飾走遠,才把目光收回來,慢慢思量起來。
自己莫名其妙穿越到這個可憐的公主身上,若想逃出這嚴加防范的皇宮,一點兒希望都沒有。
與其這樣,還不如少受點兒罪,等和親的路上再逃算了。
反正她又不是真正的南宮儀,到時候北遼滅不滅南陳,跟她有毛線的關(guān)系?
打定主意,南宮儀該吃吃該睡睡,三日風平浪靜地就這樣過去了。
三日后的拂曉,她就被榮貴妃派來的人給從被窩里薅起來,沐浴洗發(fā),梳頭打扮,硬是折騰了一個多時辰,等天大亮,方才給她穿上一身粉嫩的宮裝。
南宮儀對著錚亮的黃銅鏡看著鏡中的人兒,只見那女子年約二八,柳眉杏眼,懸膽鼻子櫻桃嘴兒,水嫩嫩的南方俏佳人。
她很是滿意自己的這副容貌,說起來,跟她前世的那副容貌倒是有七八分相似。不過前世自己太過冷硬,又為了工作方便,留了一頭短發(fā),時常被人當做男人。
戰(zhàn)友們更是送她外號“男人婆”,哪有眼前這女子柔得能滴出水來?
不過既然出嫁,好歹她也是嫡出的公主,怎么給她穿粉色的宮裝?還是她和親過去,連個正室的位子都沒有?
但這些她都無暇考慮,這幾日,她想得最多的是怎么在半路上逃走。
給她梳頭的一個馬臉?gòu)邒咭娝阽R臺前看來看去,不由煩了,拿起粉色繡著鴛鴦戲水的蓋頭就要給她蓋上,卻忽地被身后的一雙小手給攔住了。
“本公主來看看姐姐打扮得如何了,你怎地這般沒有眼色?”一個嬌柔得如出谷黃鶯般的聲音在南宮儀身后響起,讓她詫異地轉(zhuǎn)過了頭去。
就見那對著她冷言冷語的馬臉?gòu)邒哳D時就跟換了一個人一樣,身子弓成了大蝦狀,點頭哈腰地請安問好,“哎喲,我的好公主,您怎么有空來了?”
她嘴里的那位公主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南宮儀轉(zhuǎn)過頭去打量了幾眼,就見這位公主穿一身鵝黃宮裝,年紀和她相仿,容貌清麗秀氣,也是一個典型的江南水鄉(xiāng)的女子。
仔細看,和榮貴妃還有幾分相似,再聽她稱呼,南宮儀就知道她必定是榮貴妃的女兒南宮如了。
反正這宮中就只有她們兩個公主,除了她,還有誰自稱“本公主”的?
看來,這對母女等不及想看她的笑話了。
淡淡地挑了挑才染了粉色鳳仙花汁的指甲,南宮儀輕輕地吹著,慢悠悠道,“多謝皇妹記掛著姐姐。怎么樣,姐姐這樣子美吧?”
她可沒那么脆弱的心理,被人冷嘲熱諷一句就受不了。
對著榮貴妃母女倆,她一向好脾氣地很。
南宮如碰了個軟釘子,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了南宮儀一眼,從鼻孔里冷哼了一聲,“打扮得再美又有何用?不過是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命罷了?!?p> 她小小年紀,神態(tài)語氣和榮貴妃竟然像了個九成九。
南宮儀自嘆不如,這深宮的女人心理都這么陰暗嗎?
不過她不想和南宮如在這些事情上糾纏,反正和親的路上,她是一定要逃走的。
即使南宮如罵得如此難聽,她依然笑瞇瞇地回話,“妹妹這話有點兒不中聽啊,姐姐倒要看看,妹妹將來會不會步姐姐后塵喲?!?p> 南宮儀四兩撥千斤,把這話又還了回去。
南宮如沒有占著便宜,反而還被她給羞辱了一頓,不由惱羞成怒,冷哼一聲,就要甩了袖子走人。
只是南宮儀怎能讓她這么輕易地走了?
她不跟她浪費口水,不代表她就由著她們罵完了事了。
“哎喲,妹妹,你怎么說走就走???姐姐好歹也要嫁人了,從此山高水遠,這輩子都不見得能再相見,妹妹陪姐姐說幾句話也好啊。”
南宮儀一邊說著,一邊就拉住了南宮如的袖子,順便在南宮如的手腕子上摸了一把。
南宮如厭惡地使勁一甩,毫不留情地把南宮儀的手給甩開了。
她頭也不回地出了宮門,不忘留下一句惡毒的話,“此生最好永不和姐姐相見!”
“是嗎?真的不再相見?”南宮儀笑嘻嘻地追問了一句,卻發(fā)現(xiàn)南宮如走得更快了。
看著南宮如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口,南宮儀笑得渾身舒暢:好歹姐妹一場,臨走時,姐姐我得給你留個念想,保你不得不想我!
身后的馬臉?gòu)邒吡⒓醋兞四?,冷喝一聲,“公主該上路了?!?p> 說罷,就把那粉色蓋頭給蒙在了南宮儀的頭上。
南宮儀罵了一句“娘”,這馬臉?gòu)邒哒媸枪氛倘藙莸臇|西,轉(zhuǎn)臉就變成一副死人樣了。
不過她懶得跟這種狗腿子奴才計較了,她反正要離開皇宮,要去和親了,沒心情理會這些東西。
被馬臉?gòu)邒叻龀隽藢m門,粗暴地塞進一頂小轎里,沒有鼓樂笙簫,沒有鞭炮齊鳴,她就這樣冷冷清清地踏上了和親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