靄靄鐘南山,裊裊云中寺。
暮色傾灑樹林,滿山看去清幽高遠,寺中的香火日夜不斷,上山的路上有善男信女,更有虔誠的一步一跪拜,額頭膝蓋青腫滲血了也毫不在乎,路過之人只會暗贊一聲佩服,或者嘀咕一句不知所求是何大事,各個謹言慎行,聞到那寺中傳來的鐘聲,更是放低了眉眼,一片朝拜圣地之相。
近乎千年歷史的云中寺,坐化了六位高僧,代代主持佛法高深,為中原諸寺之首,更在百年前那場誅魔之戰(zhàn)中聯(lián)合天下僧道,隕落無數(shù)修行之人,換來世間平和。時至今日,誰家婚喪嫁娶,升官求子,尋醫(yī)問藥,不是以得了云中寺的答復(fù)作準,以請了寺中僧人為天大的臉面?寺中的和尚們晨鐘暮鼓,除了做功課的時間外幾乎各個忙的腳不沾地。
只是這天,幾位管事的和尚不得不放下俗務(wù),跟著前面引路腦袋快要低到胸前的小和尚,走進后山一處偏僻的院落,看著那酒氣熏天的老和尚,將被凡人們供奉起來的脾氣壓了又壓。
揮揮手讓小和尚退下,僧袍衣袖垂感極好,雖然還是土黃色,那材質(zhì)卻絕不是布的?!皫熓遄?,您又喝多了……”幾人你看我我看你,終是最年輕的法緣站出來開口。
“嗯……怎么了……?”老和尚的眉毛都快和胡子連在一起了,雪白沒有一點雜色,若不是此刻歪扭扭的靠在那竹制的躺椅上還抱著個嬰兒,就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壽星模樣。
“您這是抱了誰家的孩子,我們得還回去……”如今的世道還不錯,但養(yǎng)不起孩子的窮人總是有的,寺里雖說也收留了不少孤兒,但這位老祖宗帶回來的,還真得弄清楚才行。
“怎么,我撿的!滾滾滾!你們這幫小子要和我搶不成!”老和尚雖然醉酒,但神思清明,有問就答,說著還將懷里的孩子摟緊了些。只是口氣沖人腦門,幾人不著聲色后退幾步。
“真是撿的?這可不是酒壇子,您拿兩壇我們付錢就成……”法緣沒說完的話被身邊的師兄攔住,“這時候問什么都白搭,待他醒酒再說吧……另外告訴知客僧,若有尋子的悄悄穩(wěn)住,帶到我那里去……”
酒是佛門一大戒,若不是這口酒斷不了,主持也不會把自己的老師叔安置到這幾角旮旯里住了幾十年。
“哼,主持太過心慈!”法戒掌管全寺刑罰,卻也無法將老和尚暴打一頓,只能隨幾位離開,順便牢騷兩句。
“哎,不是有師祖遺命護著,就憑他的德行,早被攆出寺了?!焙笊叫〉罒o人,幾個平日殿前的大和尚顧忌也少些。大概多年來被這老和尚鬧得積怨也久了,帶出幾分俗人相來。
“師叔祖有身好醫(yī)術(shù)呢……”只是多年來不肯收徒弟,也沒哪個小和尚肯跟他去混日子。云中寺隨便哪位大師都比這酒鬼和尚有前途,以云中寺的聲望地位,能入寺做個外門弟子已經(jīng)是家族無上榮耀,哪日得緣進入內(nèi)門正式拜師,習(xí)得高深法術(shù)得脫五行束縛,升仙成佛都有望。法寂替師叔祖說了半句好話,卻把剩下的都咽在肚子里。
“傳聞而已,豈可盡信?醫(yī)術(shù)還是我們慧凈師叔為尊吶!”傳聞還說這師叔祖是當初的接班方丈呢,還是祖師發(fā)現(xiàn)自己識人不清,這么個酒鬼豈能擔當大任,最終托付給了他們師父。不過這種傳聞已經(jīng)幾乎沒有人知道了,事情已經(jīng)快過去百年,云中寺也已經(jīng)快要天下獨尊,誰還會給被當成活佛的惠智老和尚添堵呢。
“他們走嘍……”在躺椅上吐著酒氣的老和尚緩緩睜開眼睛,懷里的嬰兒很乖巧,不哭不鬧的看著自己。老和尚咧咧嘴,酒氣太刺鼻,小嬰兒似乎撇撇嘴,歪了歪頭,“哈哈……老衲在山下等你五天五夜,總算沒有錯過啊……咦……怎么是個女孩?”
對孩子進行簡單的檢查,老和尚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與預(yù)料的性別不對,近百年沒有什么事情入他眼,這會兒的老和尚也忍不住呆了。他的酒早就醒了,搓了兩把臉,擺開架勢重新算了一遍,沉思良久,終于再次笑起來,“好,如此甚妙!”
老師叔祖發(fā)酒瘋撿回一個小娃娃養(yǎng)!等到出關(guān)的惠智老和尚得知這消息的時候,那被撿回來的小娃娃已經(jīng)滿月了。
“師傅,師叔祖前日說是給那小娃娃過滿月,下山又喝多了……”主持大師要去后山,有心愛的弟子婉轉(zhuǎn)告訴他,這會兒那老家伙還沒醒酒,去了,估計除了聽他說些瘋話也沒什么意義。
“知道了?!被葜欠秸奢p輕嘆了口氣,似乎對那位頑劣的老師叔頗為無奈。小和尚恭敬的退出殿外,入定似的老和尚方緩緩站起來,取出龜殼和銅錢,緩慢而有力的搖晃起來。
“占卜之術(shù)早被認定為道家所長,你這樣小心砸云中寺招牌啊,惠智……”一只紙鶴帶了絲隱隱的酒氣,晃晃悠悠飛入方丈的禪房,開口居然是人語?!皠e算了,這小丫頭入我眼緣,我要養(yǎng)幾年玩玩?!?p> 那紙鶴行使完使命便化為了飛灰,是個女孩?惠智和尚垂著眼皮盯著銅錢的卦象,許久后才祭了道回音符。
“七歲男女不同席,師叔自己斟酌吧?!?p> “這么多年還是沒變吶……”后山因為被小嬰兒的眼神鄙視給自己用了個法術(shù)消了酒氣的老和尚聽著那道回音,嘿嘿笑了兩聲,七歲男女不同席,那是俗人的規(guī)矩,“哎,那老小子,讓我最多養(yǎng)你七年,到時候要么進內(nèi)院修行,要么滾出云中寺呢……”
無論如何,這個小女嬰還是被老和尚帶著倔強的成長起來。老和尚給她起了個類似法號的名字,叫清絕。
沒按輩份起名字,和寺中任何一輩人都不沾邊,云中寺上下還是被知會了這么一個存在,并極有默契的群體沉默。
當然,那是對外。
清絕開惠早,一歲多能磕磕絆絆說話,第一個叫的自然是老師叔。寺里幾位大和尚妄圖更正她的稱呼,比如叫個師叔祖之類的,為了達到這一目的,表現(xiàn)出了媲美修行的恒心和毅力,但未果。
于是清絕成了云中寺除了方丈外唯一一個叫老和尚師叔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