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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白無常

第一章 鬼火

他是白無常 邊城老孫 3443 2016-11-24 19:00:00

  冷風(fēng)殘月,陰云盤繞,無星。

  海浪摧巖,巖上坐著一個少年。

  黑衣少年。

  如黛眉目,棱角分明,膚如白玉,滿目陰郁,他在望月。

  勾月。

  孤影滲在海面上,寂寞,被拉的像亙古那樣長。

  右手執(zhí)一條斑駁的鐵鏈。

  鐵鏈的另一端刺入冰冷的海浪,鎖著一個人,白須老人。

  老人被浸在海水里,只露出一個頭,已被摧殘的面目紫青,白須凌亂,飄蕩在眼前。

  冷風(fēng)襲,鐵鏈響。

  老人鎖眉,嘆息:“我聽說過你?!?p>  陰云纏繞,將本來就如勾的殘月撕扯的僅剩一縷。

  少年不語。

  巨浪狂舞,像暴雪崩塌,撲打的老人面目做痛。

  海水咸澀,待老人吐出口中殘水后,又問少年:“你我之間的事情,該什么時候了解?”

  最后一絲月光消散,少年終于開口,聲音冷過海水:“我在望月時,不談任何事?!?p>  老人打了個冷顫:“這話似曾相識?!?p>  薄唇輕啟,少年微目,透出寒光:“他以為踏上修行路,就此便兩清嗎?”

  心有怒氣,單拳緊攥,像紙一樣慘白。

  鐵鏈酩酊作響,壓過海浪呼嘯,幾欲刺破蒼穹。

  驀然收緊,箍得老人辛苦,頓時氣短,緊咳了幾聲后,苦嘆:“我已避世多年,就是怕和那孤拐沾上半點(diǎn)關(guān)系,沒想到今日還是被他連累?!?p>  冷笑,無話。

  老人垂首,精神全無:“冤有頭,債有主,你該尋那孤拐解恨才是,就算今日把我折騰散了,又與你有什么好處?”

  緩緩立身,少年低頭相顧:“教不嚴(yán),師之過。你給了他本事,卻不教他做人的道理,想撇清干系嗎?”

  “做人?”老人苦笑:“他天生地養(yǎng),本來就不是人?!?p>  目光中透出殺意,少年不再與老人言語,拉緊了鐵鏈。

  殺氣襲向海面,幾欲成冰。

  老人瞬間胸悶,怕大限已至,強(qiáng)爭著一口短氣,急與少年求饒:“他不是人,我不是人,你也不是人,大家都是仙,好歹給點(diǎn)面子吧。”

  微息后,少年不屑:“死到臨頭,不堪憂命,還有閑心顧及面子?仙家果然虛偽。”

  另一只手終也搭上鐵鏈,扯緊。

  銹跡斑駁的鐵鏈,現(xiàn)出熒熒綠光,為漆黑的海面平添一條鬼火。

  鬼火蔓延,燃向老人,像催命的毒蛇,露出尖齒。

  冷汗瞬間濕透,老人語出如豆,出聲強(qiáng)辯:“當(dāng)年那孤拐棒打森羅殿,勾銷生死簿,使你們豐都城淪為笑柄,你今日拿孤拐師傅動私刑,不也是為了掙回點(diǎn)面子嗎?大家境界一樣,休要笑談了。”

  “棒打森羅,勾銷生死?”少年被戳中痛處,冷笑:“你若不提,我都快忘了?!?p>  鬼火爬上老人的須發(fā),慢慢吞噬,不徐不急。

  死限在即,誰不心急如焚?

  為躲過此劫,老人再次出語相勸:“你上不去凌霄,去不了極樂,只能穿梭在陰陽兩界,弄死我不如留著我,好歹能做個表記,當(dāng)人質(zhì)使用。說不定那孤拐知我淪陷,念及舊故,回來陽間搭救,那時節(jié)就是你報仇的機(jī)會,能不能為豐都城掙回面子,全看你的本事?!?p>  無話回他,只催動鬼火折磨,老人苦挨不過,又軟下語氣:“我看你少年英雄,骨骼奇特,英俊豪氣,飄逸灑脫,定能賜那孤拐一通好打,那時候天地間揚(yáng)名立萬,豈不美哉?怎樣?你考慮考慮?”

  “養(yǎng)你,費(fèi)糧?!?p>  “不費(fèi),不費(fèi),吃素的,省錢的很?!?p>  鬼火燒光了老人的頭發(fā),爬向胡須。少年冷聲再問:“還有話說?”

  心知少年殺意已定,老人蕭索一嘆:“還有最后一句。”

  “講!”

  勉強(qiáng)將頭轉(zhuǎn)向岸邊,老人高聲叫嚷:“我把你個賊奸,再不搭救,我就罵你祖宗啦!”

  叫聲剛落,海岸處揚(yáng)起一陣歡笑。

  風(fēng)浪雖大,笑聲卻破風(fēng)而至,飄蕩在半空。

  少年心思一動:難道是他?

  笑聲未停,暖風(fēng)又起,像熱浪翻涌,卷向鐵鏈,將鬼火撲滅。

  綠光不再,鐵鏈又重回斑駁。

  手中鐵鏈突然變得滑膩,少年竟然把持不住,任憑它順著指間滑落。

  鐵鏈一松,老人瞬時胸口暢快,猛得吐出幾口濁氣,急將身體沉了下去,隱在海里。

  低頭急望,只見海水涌動,卻不見了老人的身影。

  鐵鏈如一條軟蛇,搭在黑巖的嶙峋處。

  少年重拾鐵鏈,輕轉(zhuǎn)手腕,將鐵鏈纏繞在小臂上。

  足下一踏,憑空躍向海岸,尋那笑聲的方向踏風(fēng)而去。

  海岸邊,砂石遍野。

  有一人正在飲酒搖扇。

  這人一身白衣,白靴,頭扎白色巾綸,面目消瘦,唇邊微須,年近中年。

  左手執(zhí)一葉白羽扇,右手提一只酒葫蘆,眉目已醉,卻還在將酒漿倒入嘴中。

  見黑衣少年凌空而至,白衣人將酒葫蘆遞到他眼前,笑問:“喝兩口?”

  斜目冷視,少年瞪了一眼白衣人,陰聲:“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兩不相犯。若再壞我的事,休怪我翻臉!”

  輕輕搖扇,白衣人將手中葫蘆更遞近一步,笑顏勸說:“你穿的單薄,夜里風(fēng)大,喝兩口能暖暖身子?!?p>  他不受勸阻,還在醉言,少年慍怒。

  揚(yáng)臂甩出手中鐵鏈,抖動如鞭,在兩人中間劈出一個大坑。

  掀起砂石無數(shù),幾點(diǎn)黑泥濺污了白袍,白衣人卻不以為意,又大飲一口酒。

  “以后你我中間有界,如果再犯,下場就如此坑?!?p>  看了看這道深坑,好像海灘邊難以愈合的傷痕。

  白衣人用扇子拍拍腦門,故做膽寒的模樣,唏噓:“這一鏈要是砸到腦袋上,那還得了?”拱手又對少年深施一禮,賠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醉臉上沒有半絲憂懼,他在故意做勢。

  一股怨氣無出發(fā)泄,再將鐵鏈抖得筆直,形如一股鋼槍,直刺白衣人手中的酒葫蘆。

  風(fēng)響,槍至。

  慌忙側(cè)身閃過鐵鏈,用羽扇護(hù)持酒葫蘆。

  葫蘆保住了,白衣人臉上卻被鐵鏈所攜的剛風(fēng)掃中,割出了一道血口。

  見少年真的動怒出手,白衣人躍后一大步,連聲求饒:“莫打,莫打,傷了面皮是小事,打翻了酒可怎么得了?”

  還敢以醉言耍鬧?

  少年冷目如炬,再要發(fā)作,白衣人卻對著天空猛搖羽扇。

  幾陣邪風(fēng)吹過,卷走烏云,露出如勾新月,滿天繁星。

  指著天月,白衣人醉眼賠笑,軟語哄著少年:“放跑一個雜毛,還你一片星月,就此饒過我,可好?”

  抬頭望星空,又冷眼看了看白衣人,少年揚(yáng)臂揮舞,鐵鏈向天際旋動。

  卷出幾陣黑風(fēng),如煙如霧,再次遮天蔽月。對白衣人冷言:“雕蟲小計,還敢賣弄?”

  微笑頷首,再飲殘酒。

  見他不再言語,少年褪了些許怒意。

  再瞪他一眼,將鐵鏈繞回手臂,踏足而起,向著砂石深處的密林方向去了。

  目送少年的背影隱入密林,白衣人長出一口氣,抹去額間冷汗。

  不顧海灘濕冷,緩緩弓身坐下,大口喝酒。

  海浪呼嘯,好像獸吼,想來是潮汐又起。

  一個光頭自海浪翻滾處探出頭來,有氣無力的爬到岸邊,與白衣人并肩而坐。

  順手牽過他手里的酒葫蘆,光頭猛灌自己幾口酒,又捺了捺胡須上的海水,這才苦嘆幾口粗氣,緩過神來。

  側(cè)目看了看他的模樣,本來一個道骨仙風(fēng)的老人,此時卻面目全非,滿身狼狽。

  白衣人偷藏笑意,搖動羽扇,弄出幾陣暖風(fēng),為他驅(qū)寒。

  苦嘆后,光頭咂嘴感慨:“枉我數(shù)萬年的修行,險些毀于一旦,丟臉,丟臉?!?p>  陪他嘆息:“我早和你說過,這位小爺惹不得,你偏不信邪,覺得憑你幾句話就能說和他心中怨氣,連我都得陪你流點(diǎn)血?!被叵胂惹暗膬措U,白衣人用羽扇撫了撫左臉的傷口。

  閉目搖頭,光頭又嘆:“誰能想到這一代的黑無常竟然如此狠辣,混久了后,再得些內(nèi)丹仙草,三界中誰還能制得住你們這位小爺?”

  看著天上仍在盤繞的黑霧,白衣人撇了撇嘴:“我們這小爺自橫空出世后就沒有敵手,連閻羅君王都要看他臉色行事。還好他只顧掃清天下不平,對豐都城毫無異心,否則這森羅十殿還早晚不是他的?”

  “唉,世態(tài)炎涼,仙界不好混了,現(xiàn)在憑輩份行走三界沒有用了,誰講義氣?誰又能想到一個小小的鬼使竟能練成毀天滅地的本領(lǐng)?”

  白衣人搖扇失笑:“天上養(yǎng)馬的都能上下亂躥,鬼使為什么不行?”

  一拍腦門,光頭恍然,已知自己失言,忙向白衣人賠禮:“得罪,得罪,我居然當(dāng)著白無常君小看鬼使一職,當(dāng)真是老糊涂了?!?p>  天地分三界,鬼界占一席。

  黑白二君司職于鬼界,斷人陽壽,引魂收魄。

  遇到他們,通常都不是好事。

  今夜,卻被這老人遇全了。

  側(cè)頭看了看光頭,白無常再喝一口酒,疑惑:“我說,怎么天地間惹不起的小爺都能被你碰上?秘訣在哪里?你能不能告訴、告訴我,菩提老祖?”

  菩提摸了摸剛被鬼火吞掉白發(fā)的光頭,嘆息自嘲:“老祖?差點(diǎn)就變老鬼了。老祖這兩個字,以后可莫要再提了。”

  注:

  孤拐:指腳腕旁邊突起的部分,即踝骨?!段饔斡洝分校鑼憣O悟空丑陋,長著一張孤拐臉,故孤拐又可指孫語空的別號。

  我在望月時,不談任何事:這句話是向《悟空傳》致敬,借鑒了里面的臺詞:“我看晚霞的時候不做任何事情?!笔菍O悟空的臺詞?!段蚩諅鳌肥敲撾x了《西游記》原著而自行想象的小說,由“今何在”所著。雖然背離原著,但不妨礙它是一部好作品。里面有些詞句堪稱經(jīng)典,值得一讀。

  黑白無常:民間通常認(rèn)為黑白無常的本名為謝必安(白無常)與范無救(黑無常)。因謝必安是吊死橋頭身亡的,故白無常的形象通常有一條紅色的長舌頭。

  兩人都戴帽子,黑無常帽子上寫:天下太平。白無常帽子上寫:一見發(fā)財。還有一種說法是黑無常帽子上寫:正要抓你。白無常帽子上寫:你也來了。

  無論哪種說法,背后都有各自的傳說故事,網(wǎng)絡(luò)上隨處可查,不做贅述。

  本文所寫的黑白君無關(guān)謝必安與范無救,是后接任的鬼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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