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政、張憲用了十日時間到達(dá)飛鳳嶺,然后繞道前往野熊山。平日里極為清靜的野熊山,此刻居然聚集著各路山賊。
“我很好奇,你不屬于忠義保社,為何認(rèn)為人家大頭領(lǐng)能聽你的?”姚政悄悄問道。
張憲道:“梁興落到東北面的曹成手里時,我凌大當(dāng)家為其說了好話,留了他一命。那時候是我照顧的他。后來曹成聯(lián)合多家山賊圍攻我寨,大當(dāng)家戰(zhàn)死,梁興派人來救了我。一命換一命,我和他就是這樣的交情?!?p> “你為何不直接入忠義保社呢?”姚政問。
“人說忠臣不事二主,又道做人要從一而終?!睆垜椏戳丝催h(yuǎn)處的崗哨,“我一開始是這么想的。但我在岳統(tǒng)制手下沒幾天,就愿意為岳家軍效力了。我想,也許是因為梁興還是缺了那么點魅力?!?p> “原來你那么善于拍馬屁?!币φΦ溃耙院螽?dāng)面對大哥說吧。你認(rèn)為這次能拉到多少人,你在營里不肯說,這里總能說了吧?”
“我希望他至少給我們?nèi)偃恕A号d有五百雙刀壯士,他靠這批人聯(lián)接四方對抗金兵。我就是沖著這股力量來的。”張憲停頓了一下,問道:“我能也問你個問題嗎?”
“問。”
張憲道:“岳飛統(tǒng)制,為何那么確定自己能殺掉黑龍?按常理說,燒掉糧倉就是極難的任務(wù)了?!?p> “因為他是兵王,是神將?!币φΦ?,“也許你會認(rèn)為我在吹牛。但是說玩軍營政治岳大哥可能腦子不夠靈活,可要說打仗,他簡直就是神將下凡,不論多復(fù)雜危險的任務(wù),他都能做好。受了王彥的刺激后,黑龍是他必殺之人。當(dāng)然,你可以說他有點意氣用事,但在我眼里,黑龍已經(jīng)死了?!?p> 張憲撇了撇嘴,這個解釋的確不能讓人滿意。姚政笑了笑,有些事只有經(jīng)歷了才會懂。
張憲向值班的頭目傳達(dá)消息,并送上了岳飛的書信。然而等很久后,那頭目只是安排他們在聚義廳外參加宴席。
聚義廳外排了大約有五六十桌酒席,各山頭的山賊分地盤落坐,燒酒和大塊的牛羊肉端上桌子。除了女人,這里什么都不缺。姚政和張憲想到在軍中的清苦,眼前的景象仿佛做夢一般。二人無心喝酒,但若說要硬闖聚義廳,又怕適得其反。
姚政悄悄去晃了一圈,回來道:“是曹成想和梁興結(jié)盟,所以來了許多山頭的當(dāng)家。他們說是喝酒,其實在里頭較勁呢?!?p> “但看樣子,還要等很久?!睆垜椨行?dān)心道,“梁大哥從來都和曹成不是一路,他們是結(jié)不成盟的。但若是無法結(jié)盟,這四下多是金兵,我們自己人還不團(tuán)結(jié),將來該如何是好?”
“你已經(jīng)是官軍了,要換個角度看問題。他們山賊不能結(jié)盟,自然有一部分要被我們官軍收編。說來大哥是真不了解太行山的情況,若能收編幾波山賊,人數(shù)上有了回旋的余地……咦?”姚政說到這里,看著前方皺起眉頭,“那家伙怎么在這里?”
張憲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一個滿臉大胡子的高大山賊,正在幾個弟兄的簇?fù)硐拢R罵咧咧的走出聚義廳?!澳阏J(rèn)得他?他是張用,二虎山的大頭領(lǐng),手下千多號人。平日里囂張跋扈極了,一言不合就殺人?!?p> “干!還真是張用?”姚政大笑,起身沖著張用走去。
“干什么的?”幾個山賊同時攔住姚政。姚政大手一劃拉,居然摔倒了兩個。
那張用滿臉酒氣,喝到:“什么東西,到處亂闖?”
“潑皮張,你不認(rèn)識老朋友了?”姚政笑嘻嘻道。
“你……”張用一皺眉,喝住要打人的手下,遲疑道,“有點臉熟,你是誰?”他望向張憲,笑道,“原來是憲哥兒。”
姚政怒道:“他娘的。老子姓姚。你不記得老子了?你在相州湯陰當(dāng)差的時候,收過我家不少銀子吧?”
“姚政!姚胖子!”張用眼中閃過驚喜,欣然道,“你瘦了不少,我當(dāng)然認(rèn)不得了。啊……等我片刻?!彼e起手,一路小跑去上了茅廁?;貋砝еφ?,“聽說你入伍吃軍糧去了,怎么來這里了?”
姚政很嫌棄地推開對方的手,高聲道:“自然是有公干?!?p> “公干?”張用揚起眉頭,又打量了對方一遍,“方才遞進(jìn)大廳的文書,不會是你送的吧?”他手下把姚政和張憲圍住。
姚政不動聲色道:“怎么?你也是披過官軍皮的,看到袍澤就這個德行?”
“什么袍澤?”張用冷笑道,“老子是二虎山大當(dāng)家,千人之上,生殺予奪?!?p> “你他娘的,敢說自己沒在岳統(tǒng)制麾下當(dāng)過差?”姚政一口唾沫吐在地上。
“什么……”張用大驚,驚得全身起了顫栗。
“我說的很清楚了。我是在河北西路招撫司岳飛統(tǒng)制麾下當(dāng)差。送的也是他的文書?!币φ粗鴱堄玫难劬Φ溃拔抑滥阍趶V銳騎跟過大哥,你敢說忘了自己的出身?”
“大哥……大哥……不是……”張用用巴掌扇了一下自己的腦瓜,認(rèn)真道,“大哥沒死?還活著?還做了統(tǒng)制?”
“廢話。你是不是做了逃兵之后,就沒回過相州?”姚政沒好氣道。
張用臉上陰晴不定,邊上的跟班一個個手扶刀柄,隨時聽他命令動手。他們這里說話,也吸引了周圍的目光,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張用狠狠瞪了瞪周圍那些山賊,那些人知道他的脾氣紛紛轉(zhuǎn)過目光。
張用將姚政拉到角落,小聲道:“岳飛大哥要辦什么大事,你盡管道來?!?p> 張憲完全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轉(zhuǎn)折,張用在太行山是出了名的兇神惡煞,怎么聽到岳統(tǒng)制的名字就乖成這樣。
姚政道:“岳大哥要打太行山的金兵,缺人手。所以來找梁小哥要人?!?p> “他要打哪里的金兵?”張用問。
“九分、老龍、白虎,有金兵的地方都要打。”姚政瞪著對方道,“你怎么說?”
張用思索了一下,笑道:“若梁興不答應(yīng),我?guī)烁阕?。你們不挑人吧?反正他的人是山賊,我的人也是山賊?!?p> “好,怪不得大哥提到你時,都說你是好兄弟?!币φ惠p不重的贊了一句。
張用大為受用,沉聲道:“你們速隨我去聚義廳。大哥若非情勢危機(jī),是不會讓你們來找山賊幫忙的?!?p> 姚政跟在其后,見縫插針問道:“梁興和曹成的分歧在哪里?若說只是不愿意結(jié)盟,怕不用那么復(fù)雜。”
“姚哥你好眼力,才來這么點時間就看出端倪?!睆堄眯Φ溃拔覀冞@些人原本也以為來喝酒就是為了談結(jié)盟的事,但梁興那廝居然抬出了個趙家的信王?!?p> “信王?道君皇帝第十八子趙榛?”姚政驚道,“皇子在此?莫不是假的吧?”
張用道:“信王不在這里,他的手下馬擴(kuò)在此。梁興似乎已被說動,并想用信王壓曹成,讓太行山二十一座山寨的弟兄盡數(shù)投在忠義保社之下?!?p> “原來如此……”姚政皺起眉頭。
張憲忽然冷笑道:“梁大哥未免小看了各寨的野心,這個信王誰知真假?”
“他倒不是小看各山寨?!睆堄玫溃骸爸徊贿^是看到白鹿山的王彥日漸壯大,有點想依葫蘆畫瓢。對了,說到白鹿山,我記得那邊就是河西招撫司。岳大哥,難道是王彥的部下?”
“目前已經(jīng)不是了?!币φ谅暤?。
張用看了他一眼,知趣的并不多問,一腳將聚義廳的大門踢開。
聚義廳中,盡管各大山寨的頭領(lǐng)們推杯換盞,氣氛卻有些異樣。梁興坐于正中,馬擴(kuò)和曹成分坐左右。梁興頻頻舉杯給馬擴(kuò)敬酒,曹成被冷落一旁,雖不動聲色,但他身后的部下早已怒火中燒。
號稱掌控過萬山賊的曹成,是個有著一把漂亮的須髯,面目方正,鷹視狼顧。他瞥了眼回到大廳的張用,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對方身后的姚政和張憲。
“張用,你撒個尿,身邊怎么多了幾個人???”曹成大聲道。
立時所有人都向他們看了過來。
梁興看到張憲,手掌下意識的壓住那封文書,笑道:“憲哥兒,找個座吧。文書的事,我們宴后談。”
張憲抱拳道:“事急,魁首,我們可找安靜地方商討?!?p> 梁興皺起眉頭,看了眼一旁的馬擴(kuò)。馬擴(kuò)人長得很高大,有種不怒而威的感覺,他淡然一笑,居然準(zhǔn)備一同離席。
“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嗎?張用,你帶來的人,為何你不說話?”曹成問道。
張憲道:“我不是張用大哥的人,有些私事和魁首談?!?p> 曹成淡然道:“所以我才問,你們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二十一座山寨的弟兄在此聚首商討結(jié)盟,事情還沒說透,突然插上一桿子別的事。算什么情況?難道說張用,你有什么要和梁興說?”
張用笑道:“我的良心早就沒了,能說什么?我的曹大哥,你放過我這回兒,我和張憲、姚政有些私事,確實不能當(dāng)那么多人說?!?p> 曹成安靜下來,他鄰座有一桀驁的漢子過來小聲說了幾句話。他看了看姚政,慢慢道:“我想聽一聽呢?”
姚政望向那桀驁不馴的漢子,那人竟然是當(dāng)年在鐵犁鎮(zhèn)的酒館前,與岳飛大戰(zhàn)一場的楊殺神。后來他們了解到對方的名字,叫做楊再興。
“你這是為難我?!睆堄玫善鹧劬?。
梁興有趣地看著這一幕,從前張用和曹成可是一個鼻孔出氣的,今兒是怎么了?
曹成則再次盯著張用,他不明白一向桀驁的張用,和官軍是什么關(guān)系。
“在下姚政?!币φ鋈徊逶挼溃骸拔覀兒土寒?dāng)家的事雖然是私事,但我信得過曹成大哥的為人。曹大哥可以旁聽。楊大哥也可同來?!彼@么一說,就算是攔住了張憲和張用的話頭。
梁興遂點了點頭,幾個人一起朝屋后走,惹得其他山寨的山賊大聲鼓噪。楊再興冰冷的目光掃向四周,頓時周圍鴉雀無聲。
“沒想到梁大哥不但背靠信王這棵大樹,還一直與官軍暗通款曲。”一到里屋曹成就冷笑道。
梁興笑了笑道:“我也是剛收到張憲的文書,看都沒看呢。曹兄能否稍安勿躁。”說著他拆開書信,認(rèn)真看了一遍,眉頭微微皺起。
張用找了張椅子斜靠著,歪著眼睛掃視四周,確認(rèn)并無外人偷聽。
“魁首看了就知道,這事兒不能當(dāng)眾說。”張憲抱拳道,“事關(guān)軍務(wù)。但曹大當(dāng)家雖然名聲一貫不佳,但從未做過賣國求榮的事。殺金狗,也更不比別人少。所以曹大當(dāng)家要旁聽,當(dāng)然是可以的?!?p> 曹成淡淡一笑,并不在意對方貶低自己人品。面前的少年他是認(rèn)識的,他更記得對方的老大正是死于自己的謀劃。但這小子居然能不慍不火的侃侃而談,就有點奇怪了。
梁興慢慢道:“岳統(tǒng)制希望我方配合攻擊金兵,需要我出多少人?”
“自然是越多越好,但兵貴神速,我們更追求的是個速度。這一戰(zhàn)若打好了,太行山南面的局面將會不同。”張憲回答道。
二人都沒提信件里的具體細(xì)節(jié),而曹成果然只是聽著,奇怪的是馬擴(kuò)和楊再興也一直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