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施巧計(jì)明入侯府

　　夕陽西沉，暮色四合。

　　炊煙裊裊，人影漸稀。

　　客棧里，老僧與蕭祁附耳低語良久。

　　蕭祁原是微微蹙著眉頭，這會兒兩道眉毛卻漸漸舒展開來，嘴角亦漸漸蕩漾出了一個(gè)漩渦，他抬頭看向老僧，竟是不由地豎起了拇指，贊道：“老師父真是好計(jì)劃?！?p>　　老僧倦倦地伸了個(gè)懶腰，道：“貧僧有些乏了。你代貧僧去尋阿初罷，教她早做些準(zhǔn)備?！?p>　　蕭祁難得地打了個(gè)稽首，有些迫不及待地便推門去了。

　　留下老僧獨(dú)自在半臥在榻上，吮著木葫蘆，胡亂哼著一些不成調(diào)的曲子，不久便打起了鼾。

　　卻說蕭祁帶著興奮出了門，很快便到了鑒初房前，便拿手去叩門。

　　只聽里頭一番動(dòng)作，便有人來開門。蕭祁只見一個(gè)穿金戴銀，膀大腰圓的婦人立在了他面前。

　　“你······”蕭祁見不是阿初，心中好一陣詫異，一個(gè)你字出口便再說不出話來。

　　婦人眼見是一個(gè)俊俏的小郎君，竟羞紅了一張胖臉，嬌羞道：“小郎君，有什么事嘛？”甚至還笨重地扭動(dòng)了一下水桶腰。

　　“我······”蕭祁窘迫之際方才想起，因著自己的興奮，似乎······似乎······多走了那么幾間？便慌忙作揖道：“實(shí)在對不住，在下走錯(cuò)房間了?！?p>　　因著窘迫的原因，蕭祁的臉龐微微漲紅，可看在婦人眼里，似乎卻成了另一番意思。卻聽婦人道：“小郎君有話直說嘛，何苦這樣尋借口呢，來來來里邊坐?！闭f著竟要來拉蕭祁的手，蕭祁慌忙一個(gè)閃身，躬身道：“在下確實(shí)是走錯(cuò)了。大娘休要見怪?！币膊还苣菋D人應(yīng)不應(yīng)，立刻快步走開，落荒而逃。

　　殊不知身后的婦女看著他俊俏的行走著的身影，眼里的小星星正一閃一閃亮晶晶。

　　蕭祁前頭長了教訓(xùn)，這回便是踏踏實(shí)實(shí)地看了房間上的門牌兒，這才篤定地去敲門。

　　卻聽里頭少年清亮的聲音喊：“是哪位在叩門呀？”

　　蕭祁笑著應(yīng)：“阿初，是我?！?p>　　鑒初在里頭剛換上了夜行衣，聽聞蕭祁來了，便將還松著的腰帶趕快地系好，急急地跑來開門。

　　蕭祁在門口搖著青玉扇，來回踱步，只聽“吱呀”一聲，便見一抹黑色的人影出現(xiàn)在了眼前。

　　只一眼，蕭祁便趕緊將她推了進(jìn)去，緊緊地合上了門。

　　鑒初一臉詫異地看著他。

　　蕭祁嗔怒道：“阿初，你穿這么緊的衣裳，是怕別人看不出你是女兒身嗎？”

　　鑒初經(jīng)他一點(diǎn)，再看自己時(shí)，才覺自己失算。方才自己忙忙碌碌大半下午，便是因著神農(nóng)谷做的夜行衣過于肥大，這才仗著自己自幼學(xué)的女工針線，借來了剪子和針線好一陣的忙活，正穿著夜行衣沾沾自喜，經(jīng)蕭祁一點(diǎn)，方才覺得自己壞了事兒。

　　一時(shí)低頭沉默，面具下的臉微微發(fā)燙，也不知道從哪兒還能找出第二套夜行衣來。

　　蕭祁見她沉默低頭，不由自責(zé)自己的語氣是不是重了些。

　　便緩了緩臉色，溫和道：“阿初，有些事情，你雖忘不了，可如今還是暫時(shí)忘了的好。若是你出現(xiàn)，不知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呢。如今，你權(quán)且當(dāng)把自己當(dāng)做一個(gè)七尺男兒，再不去想那閨中的女兒了。好嗎？”

　　鑒初感受到他的注視，卻不敢去看，只覺臉上愈發(fā)火辣辣的，只是低低地應(yīng)道：“好?！眳s又想到什么，“可是······這一套被我改了，再沒別的夜行衣了?！?p>　　蕭祁剛才一直覺得什么不對勁兒，經(jīng)她一點(diǎn)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地方正是這無端冒出來的女兒式樣的夜行衣，此時(shí)從她的言語中聽出了端倪，啞然失笑卻又不由地在心里為鑒初的女工叫好，卻也有一些慶幸今夜用不著夜行衣。此時(shí)便笑著對鑒初說：“阿初，我們今晚不用夜行衣。”

　　阿初抬頭看他，眸光淡淡。

　　蕭祁看著鑒初淡淡的眼神，又聽著她始終波瀾不驚的聲音，心中沒來由地便是一緊，因疼惜她，臉上的笑容更加溫柔，放緩了聲音，在她耳邊將白須僧的計(jì)劃與她一一說來。

　　待計(jì)劃說完，蕭祁微微一笑，便將探出的身子收了回去，直了直身子，微笑著看著鑒初，“如何？”

　　鑒初低低地應(yīng)道：“好。”

　　蕭祁笑道：“那我便去取純陽巾同衣服來。”

　　“嗯。”鑒初應(yīng)著，便見蕭祁灑脫地轉(zhuǎn)過身子，大步走了出去。

　　見蕭祁出去，鑒初抬手捂住了胸口，不知怎的，蕭祁靠近時(shí)，總覺得這里像裝了只小鹿一般，跳得飛快，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

　　蕭祁再來時(shí)，已經(jīng)換了道人打扮，一身黑色寬松的皂袍，頂了象牙白的逍遙巾，一手拿了鑒初的衣裳，一手還裝模作樣地拿了個(gè)畫著八卦的布幡，又往臉上刻意抹了些爐灰，顯得頗有些風(fēng)塵仆仆。

　　蕭祁心情愉悅，見了鑒初，有心要逗這個(gè)不笑妹妹笑一笑，便不把手里先遞過去，裝模作樣地將鑒初好一陣端詳，嚴(yán)肅道：“貧道觀郎君面相，面青而硬，竟像是缺了什么……”鑒初愣了愣，不說話，只是從青銅面具下露出一雙眼睛來看他。

　　蕭祁見她不說話，也不覺得尷尬，只圍著鑒初饒了三圈，一邊饒，一邊蹙著眉頭嘟囔著：“缺什么呢……竟是缺了什么……”

　　待繞到第三圈時(shí)，蕭祁抬起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知道了?！?p>　　鑒初看著他。

　　蕭祁洋洋自得的樣子，“郎君你命里缺笑??！哈哈哈哈……”兀自便拿著幡笑了起來。

　　鑒初卻依舊眸色淡淡，也不說話。

　　蕭祁瞥見了，也笑不出來了，只得將衣服遞給她，“你快些換上吧，師父等著咱們了?！?p>　　“嗯?！辫b初接了衣服，看著他。

　　蕭祁一愣，一拍腦袋，“唉，我忘了。那我出去了，你好好換?！?p>　　抬腳便出去了。

　　鑒初拿過衣裳和冠巾，上面還有淡淡的草藥味兒。

　　她三下兩下脫了外衫，因著道袍寬松的緣故，穿起來格外地快，不到半刻，她便戴好了逍遙巾，穿了一身皂袍。

　　開門時(shí)，蕭祁正低頭撥弄腰帶，見她出來，喜道：“真真真一個(gè)小道童，實(shí)在可愛。走，我們?nèi)ヒ娔銕煾??！?p>　　鑒初答應(yīng)著，轉(zhuǎn)身掩了房門，上了鎖，這才由蕭祁半拉半拖地往師父房里去了。

　　卻不妨有人從窗縫里看見了蕭祁，暗罵道：“竟是個(gè)斷袖的臭道士，還虧老娘差點(diǎn)瞧上他了。哼。”一張胖臉上最初的嬌羞已被鄙夷的神色所代之。

　　“老師父”“師父?！笔捚罾髓b初，異口同聲地叫道。老師父是蕭祁對惠法的稱呼，據(jù)他自己說是因?yàn)榛莘ㄊ怯心敲匆粌上伦拥暮蜕校植荒鼙徽`認(rèn)為和鑒初一樣都是惠法的徒弟，故有了這個(gè)稱呼。

　　惠法不知打的哪兒弄來了一頂白色假發(fā)，用兩根蛛絲般細(xì)的麻線固定著，又刻意將假發(fā)弄亂了一些，頭上的正陽巾也有些臟兮兮的，一身寬大的皂袍也染上了些許塵埃。此刻的惠法，手持拂塵，儼然便是仙風(fēng)道骨，莊周再世。

　　惠法滿意地看看他們兩個(gè)，又伸手將鑒初的逍遙巾扯得亂了些，又將她的頭發(fā)撥得散亂了一些，道：“走罷?！?p>　　“是?！倍她R齊應(yīng)道。

　　只見兩道身影一閃，便消失在窗口。

　　老僧笑吟吟地看著他們消失，才慢悠悠地將房門上了鎖，緩緩地拐下了樓。

　　卻說蕭祁并鑒初施展輕功著了地，便往街上走去，只在在人多熱鬧的地方四處喊著有沒有人師父，惹得旁人紛紛側(cè)目議論。

　　眼見夜色漸深，火候差不多，蕭祁和鑒初對視一眼，便往寧國侯府而去。

　　寧國侯府守門的家丁正昏昏欲睡，此時(shí)被敲門聲驚走了瞌睡，有些懊惱，卻又不知敲門人身份，只得耐著性子問道：“何人在敲門？”

　　外頭答道：“我們兄弟兩個(gè)隨師父從終南山來，不妨遇到賊寇，便與師父失散了。如今身無分文，想來貴府借宿一宿?！?p>　　家丁只聽得是兩個(gè)道士，便來了脾氣，不耐煩道：“別處去別處去，我們不收?！?p>　　外頭道：“你果真不開？”

　　家丁來了脾氣，怒道：“我便是不開，你能如何？”

　　聽外頭換了個(gè)稚氣些的男音，道：“王阿牛你若不開，我們便走了?！?p>　　王阿牛驚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外頭稚氣的聲音朗聲道：“雕蟲小技罷了。我還知道你背著婆娘去賭坊，結(jié)果卻輸了她的嫁妝，這會子正想著辦法贖回來呢?！币美镱^旁的家丁好一陣笑聲。

　　王阿牛大驚失色，卻仍就故作鎮(zhèn)定：“你們剛說你們是誰？我好去向管家稟報(bào)?！?p>　　“我等是終南山的虛真道人坐下弟子，因遇流寇而與師父走散，身無分文，故而來貴府借宿?！?p>　　王阿牛仔細(xì)聽了，便匆匆忙忙站起來，連滾帶爬地去尋管家。

　　管家方換了衣裳，要去柳街耍耍，聽得王阿牛來報(bào)，提腳便踹了過去，罵道：“這等裝神弄鬼的東西你也信得？膚淺之至！”

　　王阿牛半跪著道：“小的原也不信，只是那道童能叫出小的名字，且他所言之事小的并不曾告訴第二人。若非法術(shù)，那道童哪里能知道。”

　　“那便是在賭坊偷眼見的?！惫芗壹y絲不動(dòng)。

　　“您還是去看看吧。”王阿牛央求道。

　　管家一心思念柳街的花花雪白的胸脯，又恐這王阿牛再度糾纏，就道：“罷罷罷，我便同你去?！?p>　　于是便隨王阿牛來到了正門。

　　鑒初只聽里頭劉貴福喊道：“外面道人可還在？”心中便暗自有了盤算。

　　蕭祁已經(jīng)應(yīng)了回去：“在，在，在呢?！?p>　　里頭道：“你們是終南山的？”

　　蕭祁剛要說話，鑒初已經(jīng)搶先道：“正是，劉管家?！?p>　　蕭祁抿嘴。

　　里頭沉默了一陣，窸窸窣窣似是在商議什么。

　　鑒初又道：“劉貴福，花花可在等著你呢！”

　　里頭家丁只知?jiǎng)⒐芗业拿麅罕唤辛顺鰜?，一陣嘩然，可對花花卻不知所以然，唯有劉貴福心中一驚，只覺今天真真兒是撞了邪了，便道：“你你你容我稍后，我去稟報(bào)老爺。”

　　又等了兩刻鐘，里頭便有取下門栓的聲音，鑒初青銅面具下的眉毛忍不住小小地挑了挑。

　　劉貴福在前頭恭敬地拱了拱手，說陪著笑盡說著些客套話，大意便是方才鑒初說過的話休要再與別人詳細(xì)說起，鑒初彎了彎眼睛，微微頷首，便算是答應(yīng)了。

　　王阿牛在一邊也是有求于鑒初，怎奈何劉貴福說不完的客套，容不得他有插嘴的機(jī)會，只得一臉焦急地看著鑒初。

　　蕭祁見他抓耳撓腮，于心不忍，便道：“王壯士有什么事便與我說罷，我定會轉(zhuǎn)告師弟的?！蓖醢⑴Ｒ宦犺b初還是他師弟，焦急的臉色立馬消失殆盡，腆著一張笑臉巴巴地湊上來，在蕭祁耳畔說這些什么。

　　鑒初斜眼看時(shí)，只見王阿牛一臉緊張地說個(gè)不停，蕭祁風(fēng)度翩翩一臉微笑地不時(shí)點(diǎn)頭，面具下的唇角不由地勾了勾。

　　眼見到了西廂房，劉管家恭敬道：“這里兩間我都著人打掃了，二位仙童請便。”頓了頓，又不放心地看向鑒初，作揖道：“只是那事，還望仙童切莫忘了。”

　　鑒初并蕭祁連連頷首，劉管家這才放心去了，臨走前還不忘吩咐了西廂房的婆子好生照應(yīng)，只留下王阿牛巴巴地看著，蕭祁只得道：“我會告知師弟的?！辫b初也配合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王阿牛這才放心拱了拱手，千恩萬謝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