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在干嘛呢?”
數(shù)學老師不知什么時候走過來,敲了敲她的桌子。
木沙從徐鳴那兒借來的《萌芽》上抬起頭,帶著被抓現(xiàn)行的尷尬無語地仰望著他。
“不用偷偷摸摸的。你考了滿分,不聽這節(jié)課沒關(guān)系。把書拿到桌面上來,大大方方地看,別總低著頭,傷眼睛。”
木沙不可置信地看著數(shù)學老師,他卻沒做更多的表示,兩大步跨回講臺,繼續(xù)從容地講他的課。
個子矮,眼睛近視。每次按大小個排座位,木沙都得自覺地排在隊首,坐到第一排老師的眼皮子底下。她沒有陳若夢那樣的自信,嬉笑著找個不高不矮比較正常的位置站定。她更沒有蕭蕭那樣的大膽,直接一下跳到隊尾,和旁邊的男生嘻嘻哈哈,在最后一排獨自占個桌子,上課時伸展了雙臂,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教室里安靜的時候都能聽到她細細的呼吸聲。
雖然知道自己就在老師的眼皮子底下,可木沙從來沒意識到自己如此無所遁行。這對她課上偷著看閑書沒有任何好處,更重要的是給她自覺尋求隱藏的心靈造成了嚴重的壓迫感。
木沙扭頭瞄了瞄蕭蕭旁邊的空位,在心里盤算開了。在那里可以交到一個朋友,還可以避開老師的目光。不便說,但木沙心里更看重的是她可以通過蕭蕭,即使無法打開,倒也可以窺探窺探他們的世界——一個屬于年輕人的花樣世界。
班上新轉(zhuǎn)過來一個男生,叫丁亮,陽光帥氣。開始木沙也對他不十分在意,只是在課間無意回頭時,看到他充滿魅力的笑容,在夕陽余暉的光環(huán)中,更有天上人間的恍惚感。自此,可憐又可恨的木沙喜新厭舊,開始了新的單相思。
要是有了蕭蕭做朋友,她這個男生中的小紅人一定會告訴她不少有關(guān)他的消息,這份單相思也不至于空空洞洞,無處著力。
可是木沙依然鼓不起必然的勇氣。她知道她想要窺探的是不屬于她的世界,她的這種行為是對現(xiàn)有朋友和父母的背叛,還很可能落得自取其辱的結(jié)局。
只是這心思一旦成了形,便不肯輕易消退。且不知不覺中溜出了嘴,像陰謀家一樣暗自策劃著實現(xiàn)自身。
亞寧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憂心忡忡地對她說:“聽說,你想跟蕭蕭做同桌。你怎么能這樣想呢?她是什么樣的人我們看不到嗎?你跟著她肯定會學壞的。到時候考不好,你怎么向你父母交待?”亞寧作為木沙最好的朋友,有時候也會聽到一些她對家里人的抱怨。只是沒想到,她會把父母搬出來壓迫自己。本能的反抗使木沙在一瞬間遠離了這個朋友。
出乎意料的是,通達的徐鳴也不贊成她的這種想法:“你和蕭蕭不是一路人,跟她在一塊不合適?!?p> 人們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赤墨相遇,又會如何呢?木沙既不同意他們對蕭蕭的定義,又不認可自己必然變壞的結(jié)局。你們都說不行不行,到底行不行咱們就走著瞧吧。
生物課下課時,生物老師踩著高跟鞋,扭捏著從木沙面前搖過,身上的香水味兒隨即把木沙湮滅。眼看著就要走出教室的門,她又猛然回過身,對木沙說:“你的白頭發(fā)不少啊。吃飯時多買點海帶,海帶含碘,對頭發(fā)有好處。另外還可以多吃些芝麻、蜂蜜什么的,都有用的。”
木沙明白老師是一番好意。可瞬間又覺得她哪壺不開提哪壺,用母親的話說,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木沙在心里翻個白眼,氣呼呼又蠻不講理地想道:你把買香水的錢給我吃飯,我或許就可以吃得起你說的那些東西了。
待老師消失在課間亂哄哄的人群中,木沙就又回過頭,看了看蕭蕭旁邊的空位。她再也忍受不了老師這樣的“關(guān)心”了,這滋味兒比她仰著頭看一節(jié)課黑板更叫她難受。
木沙在走廊里找到蕭蕭:“我搬過去跟你做同桌行不行?”不行是可能的,可當面說出來有些不大可能。
“好啊。我正愁上課沒人陪我說話呢。天天睡覺,也真無聊。只是老師會答應嗎?要耽誤了你學習可怎么辦?”
“這你不用擔心,你只要同意,我自己去跟老師說?!?p> “你要真能說動老師,那就太好了。你去說,我去把桌斗收拾一下,里面全是零食包裝袋。”蕭蕭說著,不好意思地一笑,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木沙敲門,進屋里,走到趙老師身邊,開門見山:“老師,我要換桌?!?p> “為什么?”趙老師停下手中的筆,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我在第一排看黑板難受?!?p> “那你想換去第幾排?”
“我想去跟蕭蕭同桌?!?p> “那可不行。蕭蕭什么樣,你也不是沒看見。跟她同桌,會耽誤你學習的。我在三四排給你找個位置好了?!?p> “我想去跟蕭蕭同桌?!?p> “我剛才說什么你沒聽見嗎?不行?!?p> “我保證不會影響我學習。再說不行,我再換回來不也一樣?!?p> “你真的要換?”
“真的?!?p> “行吧,那你就試試。要期中考不好,你可得換回來?!壁w老師思忖片刻,說道。
“行,我知道了?!蹦旧抽_心地出了辦公室,回到教室就開始收拾東西。
木沙收拾好書本,從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成了蕭蕭的同桌。
她看到亞寧站在墻角里,責備又失落地看著她。木沙選擇視而不見:如果蕭蕭真能改變我,那才奇了怪了。再說,我本不是你們眼中的好人,即使壞了也不是變的,只是把隱藏的表現(xiàn)出來而已。
“哎,你知道丁亮在課間跟我說什么來著?”蕭蕭捅捅木沙的胳膊,傾著頭,低聲對她說。
沒想到一上課蕭蕭就向她透露丁亮的消息。不會是她已經(jīng)看出自己對丁亮有好感吧。
“什么?”木沙眼看著老師,裝作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問道。
“他說今天生物老師穿了一條粉色內(nèi)褲。她的褲腰太低了,誰都能看見。我也去看了,可不是,露出好大一截呢?!?p> 木沙沒想到蕭蕭一上來就跟她說這些。這就是他們所謂的花邊新聞?木沙裝模作樣地看著黑板,不置可否??捎钟X得自己一句話不說,有些冷場。便漫不經(jīng)心地回應道:“噢,他們整天就關(guān)心這個?”
“你以為呢?”
是啊,你以為呢?你一意孤行地搬到蕭蕭身邊,難道是想聽哪個老師教得好,哪個同學學習棒嗎?笑話。再說,自己骨子里是什么正經(jīng)人嗎?那些鬼故事里的露骨描寫自己不也一字不落地看完了嗎?再說,自己在前幾年還去過一次“窯子”,就這事,估計就連他們也難以想象吧。
自此,木沙三分抗拒,二分好奇,五分驚嘆地淹沒在同學和老師們的花邊新聞里。這比痞子蔡的描寫更加讓人覺得陌生和不可思議。
在這日日沖擊著原有視聽的精神波瀾中,木沙還保持著惟一的清醒,那就是不能讓自己的成績一敗涂地。
裝模作樣地看黑板并不完全是為了掩飾。在第一排時,黑板已成了模糊的存在,需要靠著猜度和同桌的幫助復原上面的內(nèi)容?,F(xiàn)在在最后一排,黑板就只能是一塊板子了,上面的東西等于不復存在。既然不復存在,就無從猜度,況且木沙發(fā)現(xiàn)新增的物理也不是那么好猜的。木沙不能總問蕭蕭,有的東西她看了也說不上來。如此配一副眼鏡就勢在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