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叩首以還

　　銅爐街，c市東部一條遠近小有名氣的街，雖然不如走水巷，羅云路這幾條c市的招牌街巷一般有名，但因為其特色建筑風(fēng)格和好幾家讓人贊不絕口的蒼蠅館子撐著場面，漸漸流傳于群眾口耳之間，進而慢慢成為了雖然網(wǎng)上沒人提起，但你到c市來旅游，問詢當(dāng)?shù)厝藭r都會推薦的一條小街，其推薦程度甚至在幾條著名景點之上，原因無他，實在是最地道的c市小吃只有這兒才能吃全。

　　這條街也正因為不是政府刻意打造的景點街，城管的管轄力度沒有那么嚴，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漸漸摻入了各色各樣的人群，賣冰糖葫蘆的，玩戲法的，甚至約一百年前盛行于街頭的“套圈”游戲在這兒也重現(xiàn)了一些當(dāng)年風(fēng)采。當(dāng)然，現(xiàn)在套的禮品不再是當(dāng)年的金魚，玩具和陶瓷娃娃了，清一色的各種電子產(chǎn)品，擺在最上端的赫然就是《命運》尊享版頭盔一個。

　　吳吉曾經(jīng)是這里的常客，他當(dāng)然不是來消費和享受生活的，只是這里比較嘈雜臟亂的環(huán)境，很適宜他拾荒，每次到這兒來收獲都不會太少，不過這里最佳的拾荒時間是在晚上，人們歌舞升平過后來拾荒，剛好能撿到很多值得去賣的垃圾。

　　但自從撿到游戲頭盔后，吳吉漸漸就來的少了。

　　這一天的傍晚，正是附近的人出來逛街，銅爐巷正要迎來營業(yè)高峰期的階段，吳吉又回到了這里，當(dāng)然，他依然不是來消費享受的，卻也并不是來拾荒的。此刻的他，披散著有段時間沒剪而偏長的頭發(fā)，穿著之前刻意回家換上的舊衣服，這件衣服本就破舊不堪，還從腰部那里環(huán)著被撕開了一個大洞，是之前吳吉拾荒時沒注意被背著的廢棄鋼材刮開的，導(dǎo)致這件本來他很喜歡的衣服，到現(xiàn)在都仍處于“衣不遮體”的狀態(tài)。

　　本來吳吉舍不得丟，好好的收藏了起來，卻沒想到世事難料，這件衣服此刻卻又發(fā)揮了作用。他回家換上這件衣服時還刻意去地上打了幾個滾，本就雖然破，但是還算干凈的衣服，瞬間就變成了標準的乞丐裝，不過骨子里有潔癖的吳吉，此刻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拙劣地用五根手指抓著一根煙，蹲在銅爐巷還有一條街距離的地方，緩緩地將煙草燃燒產(chǎn)生的煙霧吸進肺里，再緩緩將這股刺激的味道吐出喉嚨。淡灰色的煙霧裊裊升起，他眼神中殘存的亮白卻緩緩?fù)嗜ィS著煙燒到末尾而歸于純粹的黑暗。

　　吳吉的眼神中再無一絲對尊嚴的眷留，從來只會拾荒，撿起別人不要東西的他，此刻終于也有資格丟掉自己不要的東西了。

　　他丟掉燒到盡頭的煙，伸手探向褲包里的粉筆，緩緩向熱鬧非凡的銅爐巷走去——他這次來不是為了拾荒，而是乞討。

　　在從醫(yī)院出來后，一籌莫展的他思考著各種各樣的賺錢渠道，拾荒？他再拾二十年估計能攢夠做手術(shù)的錢。賣東西？他家里所有的雜物破舊東西加起來可能還賣不了200塊，唯一最值錢的游戲頭盔還和自己綁定了。搶劫偷盜？吳吉雖然已經(jīng)喪心病狂到允許自己去突破這層底限了，但看看自己瘦弱的身板，再考慮到這個年代防盜措施的強大，權(quán)衡利弊后終于還是放棄了。

　　還好，值得慶幸的是，眼下好像有一個無本萬利的賺錢路子，吳吉拿出粉筆開始在銅爐街的一角，寫下歪歪扭扭的字。幾排字丑陋不堪，但是文筆和思路都還不錯，核心內(nèi)容就是賣慘，闡述自己的身世家境有多造孽，自己現(xiàn)在又是多需要錢，然后往那兒一跪，就可以等著錢自己跑過來了。

　　真的是不需要一點“付出”，吳吉自嘲地一笑，輕輕跪下，在這一刻，他才懂什么是乞討。拾荒是用卑微和努力去換取茍活，游戲是用金錢和時間去換取快樂，乞討，則是用尊嚴去換妹妹的命。

　　原來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公平，吳吉嘴角的笑容漸漸斂去，他要開始進入角色了，一個苦大仇深的角色肯定是更有市場的，每當(dāng)有行人路過他的身前，帶著或質(zhì)疑或憐憫或不屑的眼光掃過時，他總會壓抑出一副帶著顫抖，內(nèi)里透著一股對生活的絕望與痛苦的腔道說一聲：“哥哥，姐姐，行行好吧，我妹妹她……快不行了……”說完，還自帶一句哽咽。

　　然而效果也不是那么好，畢竟吳吉看起來只是個青年，非老不幼，也沒有斷手斷腳，雖然面前的粉筆字刻畫了一個造孽無比可憐兮兮的形象，但是從賣相來說，可遠不如幾百米處那個把腿縮進衣服里，營造出一副殘疾假象的哥們來得震撼人心。

　　吳吉也不是沒考慮過，要是能把妹妹在病床上可愛可憐的模樣借護士的手機拍下來，再打印出貼在地上，那效果估計能讓他的業(yè)績完爆這條街所有乞丐，但是他最后還是忍住了，雖然他早已經(jīng)把自己放棄了，但是妹妹還有機會過上一個正常女生應(yīng)有的生活，他不希望自己唯一的親人，向這個世界展露的第一面，是以這種形式。

　　舍不得的代價，則是雖然在吳吉面前駐足的人很多，卻好長一會兒都沒能開張，即使是冷靜如吳吉，也漸漸的有點焦慮起來。終于，走啦了一個五大三粗，戴著墨鏡，掛著大金鏈子，滿臉橫肉的中年大漢，他繞開人群，眼神從墨鏡的下方瞥向那一行丑陋不堪的粉筆字，嘟囔著一句外地口音：“這字比我還丑?！?p>　　然后又轉(zhuǎn)而看向了吳吉，一個未成年的小伙子，雖然低著頭，但是樣貌好像還不錯，這讓他有點不爽，咋一個乞丐都比自己好看了。接著，他又看向吳吉的手腳，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說道：“這孫子又不缺胳膊少腿的，年紀還輕輕，哪來的臉在這兒跪著?。空鎭G人，男兒膝下有黃金都不知道?！贝鬂h嫌粉筆字丑，沒有細看，想當(dāng)然的就覺得人只要天生不殘疾，肯吃苦肯付出，就沒有什么事能難倒，像眼前這小伙這樣四肢健全卻好逸惡勞的人，他最為看不起。

　　聞言的吳吉緩緩抬頭，看向這個并不理解他的男人，也沒有多解釋什么，嘴角扯出一絲微笑，微微致歉。這下反而是大漢有點不好意思了，他往往就是那種別人橫，他就更橫的人，但是面對這個打不還手罵還要向自己致歉的人，他也是沒脾氣。

　　只見他神色復(fù)雜地多看了幾眼，從挎著的包里掏出兩百塊扔在了吳吉面前，冷聲道：“好自為之?！北銣蕚滢D(zhuǎn)身離去。

　　“砰！”身后傳來巨大的聲響，大漢驚疑地轉(zhuǎn)過頭去，看見那個瘦弱的少年腦袋正緩緩從地上抬起，光憑聲響都能猜到剛剛那一下是磕得有多重，更別提此刻他額頭行瞬間就開始泛起了紅色。

　　那個少年眼神如同死灰，卻又堅定無比：

　　“施舍以恩，叩首以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