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缺一行人,如霜打的茄子,垂頭喪氣往宮外走。寒風(fēng)一吹,激起一陣落魄的雞皮疙瘩。
他們畢竟還沒脫凡胎,出了一身冷汗之后,這皮囊竟不太禁寒。
李秋缺縮著脖子,看著萬紫千紅的人間宮殿,只覺得此處的靈氣,比起世外靈山,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時間,種種不甘和貪念,又在心頭翻涌起來。只是礙于那個可怕的老怪物,再不敢起什么幺蛾子。
正失落地往外走,卻見一個年輕的宮人腳下著火了似的,往保和殿方向大步行去。手里握著一封信。
李秋缺這一看不打緊,眼睛立刻發(fā)直了:這個美貌太監(jiān),額間竟有妖??!
一朵輕紅色有如花瓣的美麗妖印!
李秋缺好比聞到了血腥味的野獸,全身微微一聳!眼睛變得锃亮!
他顧不得修士的尊貴臉皮,湊上來問道,“這位大人......”
林豐年眼里可裝不下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外人,回了他一個“滾”字,便腳下生風(fēng)離去了。
那模樣,像是趕著去投胎。
李秋缺癡了,用慈母般的目光,凝視著那個清瘦的背影,無聲地笑了。
陸婉華驚疑萬分,“師父,方才那人身上有妖氣?”
李秋缺瞪她一眼,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出去,先出去再說?!?p> 保和殿內(nèi)。一直坐在密室內(nèi)的花溪烈,現(xiàn)身走了出來。不給面子地睨了金玹一眼。
那一眼,揭了金玹圣潔的皮,使他露出了慈眉善目的猥瑣,文雅地一揖,“大嫂,見笑了?!?p> 白蓮見狀,瞠目結(jié)舌,盯著金玹死命瞧,恨不得把瞧出個窟窿來。
幽若空對花溪烈笑了一下。笑容由強變?nèi)?,直至斂去。他低沉地說,“仙宗的人,未必真死了心。咱們還要小心防范?!?p> “不死心的話,可就中了本宮下懷了!”花溪烈緩緩撫摸著掌心說道。
那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讓在她手里吃過虧的金玹和白蓮,同時感到了毛骨悚然。
林豐年大步走了進來。
自從他上任以來,滿世界都是他奔忙的身影。每次在皇帝跟前出現(xiàn),都是一副嚴肅緊繃的神態(tài),好像被委以了多么了得的國家大事。
然而其實,到目前為止,宮中的庶務(wù),都是余若在處理。林豐年這個大總管,唯一的任務(wù)就是傳話而已。
饒是如此,也每次都傳得驚天動地。
他一臉嚴肅,語氣凝重地說,“陛下,娘娘,有神秘人的來信?!?p> 幽若空的目光一凝,落到林豐年的手上?!澳愠噬蟻?。”
林豐年繃著臉,行云流水幾步上前,雙手捧上了信。動作之完美,好像已當(dāng)了太監(jiān)幾百年。
幽若空拿了信,并不立即讀,而是納入了袖中?!傲重S年,吩咐他們在皇后殿內(nèi)擺膳?!?p> 林豐年錯愕了一下,“陛下,不看信么?”
幽若空勾起唇角,“你指揮朕?”
林豐年連忙神色一正,“奴才該死,奴才多嘴了?!?p> 幽若空移開目光,看向金玹,“賢弟,今日之事有勞了……在宮中飲食用度,盡管向林總管支取,不必客氣?!?p> “多謝兄長。小弟怎會客氣?”金玹從容地說。把恭敬和親熱拿捏得十分精準。
幽若空點點頭,向老祖道別后,攜了愛妻而去。
保和殿內(nèi),林豐年和金玹互相看了一眼。毫不掩飾對彼此流露出了敵意。
“知道陛下為何不當(dāng)場讀信嗎?”林豐年用側(cè)臉對著金玹說。
“想必是不信任林總管。”金玹很會先發(fā)制人。
林豐年的眼神尖銳起來,露出了街頭潑婦一蹦三尺高的精神氣兒,“你可錯了,陛下是不信任你。上一回,陛下與大伙兒討論信的事兒,特準我參與了呢!你不信?問白蓮老祖!”
白蓮還沒有從金玹種種變臉帶來的幻滅中解脫,心不在焉地說,“是有這回事。老朽可以證明?!?p> 金玹聞言,通情達理笑道,“兄長最是圣明之人。他信任誰,不信任誰,咱們何必妄加揣測,時間長了,自會知道我一片赤誠之心。倒是林大總管……”
林豐年像斗雞一樣,針鋒相對地問,“本大總管怎么了?”
金玹一笑,“至于林大總管是否赤誠,時間長了也自然會知曉。”
林豐年一聽,徑直就炸毛了,“姥姥的,你敢懷疑我不忠心?”他像一頭憤怒的牛犢子,猛地跳起來,把整個身體朝閻王爺砸去。
卻不料,閻王爺作為一個鬼仙,這身體可虛可實。實的時候,能喝酒吃飯;虛的時候,不可觸摸。
林豐年砸過來時,金玹狡猾地一“虛”。用了全力的林豐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腦袋都快開花了!
……
元熙宮的偏殿內(nèi)?;实鄣奈缟挪贾猛桩?dāng)后,幾個宮女都自覺退了下去。
幽若空特地吩咐廚房,做了雞蛋。炒的、蒸的,煮的,做了好幾個花式。
“皇后,嘗一嘗雞蛋?!?p> “不吃?!?p> “是拿活物直接做的?!?p> “雞蛋還有活的?”
“當(dāng)然。剛生下的蛋都是活的。拿這個烹食,總不算吃尸體了吧?”
花溪烈看了他一眼,接過他手里剝好的白煮蛋。面無表情咬了一口。滋味倒還可以。于是也不矯情,繼續(xù)往下吃。
幽若空驚喜壞了,“怎樣?滋味果然不錯吧!”
“勉強能入口?!被ㄏ矣X得自己輸了似的,嘴硬道,“肯定沒有......你的血好喝?!?p> 他拍拍她玉白美麗的手,低聲說,“血兩天喝一次。輔食也要吃。不吃怎么行?人的身體需要養(yǎng)分,花兒不也同理?”
花溪烈頓住,瞳孔微微顫了一下。
她的眼睛,跟嬰兒一般透明,幾乎藏不住任何情緒。喜怒哀樂在里頭,全都鮮明了然。
這會兒,她先是驚了一下,后又假裝不在乎。但是,那不在乎里頭,明明深藏了許多在乎。
幽若空忽然驚覺,自己殘暴的娘子竟也有敏感和柔弱的時候。
這稍縱即逝的一點兒柔弱,讓他忽然感到一陣醉意,身子骨幾乎失去了重量。一時間,心擂如鼓。
她抓著雞蛋,垂著眼睛淡淡說,“你知道了?”
他溫柔一笑,傾身湊過來,“我又不傻。放心,為夫十分……喜歡。”
花溪烈冷哼了一聲。相比往日,這聲冷哼顯得沒什么殺氣。
他噙著一縷笑,盯她瞅著。忽然拉住她的手,放在鼻端深深一嗅,張嘴輕輕咬了一下。
花溪烈愣了一會,不給面子地把手在他衣服蹭了蹭,“……幽若空,你越來越放肆了?!?p> “放肆什么?將來有更放肆的時候??斐?,雞蛋要涼了?!?p> “哼?!?p> 氣氛靜了一會兒。
兩人各自在心里頭,回味那輕輕的一咬。直到吃完一個雞蛋,花溪烈才忽然想起信的事兒。
“對了,你怎么不看信?是不是那個魔道的家伙!這家伙可真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敢送信來!”
幽若空笑得清淺溫柔,趁她張嘴說話,把一勺金黃的燉蛋強行喂到了她口中。
花溪烈揪著眉頭瞪他,很想吐他一臉。但是,終究不情不愿地咽了下去。
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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