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瑛一行人走了才不過兩日,但忽然讓人覺得整座皇城突然變得空蕩蕩,仿佛帶走了所有的喧囂。
北宮衡雖然如往常一般處理著政務,但心中卻始終難安,而朝中,因北宮瑛南下且十天半月不會回宮,所以冬日某些祭典和儀式因北宮瑛不在也沒有了隆重舉行的必要,所以除了禮部等相關的職位,大多數(shù)部門事情也少了下來。
后宮內庭之中,宮女在趕制新年的新衣飾品等等,倒是整天忙得團團轉,梓柔這兩日瞧著宮中繁忙的氛圍,感覺看書的心都無法靜下來。
而此時梅隴屋卻是一片歲月靜好,安逸祥和,三千和方度離坐在暖爐前下棋,吃著別國進貢來的時令新鮮水果,西塵則靠在椅子上打瞌睡。
忽然一只鴿子停在門口,咕咕地叫著,方度離抬起眼眸,眉間劃過一絲擔憂,起身取出了信鴿帶來的信箋。
展開紙條,上面是辰楓的筆跡,“公子,請快快離開梅隴屋?!绷攘葞鬃?,字里行間卻似帶著幾分匆忙與恐懼。
“怎么了?是誰的來信?”三千抬頭看到方度離臉色凝重,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問道。
方度離將紙條扔進火爐,愁眉道:“此地我是不能久留了?!狈蕉入x心下想著既然是有消息傳達,辰楓卻不是親自來而是飛鴿傳信,說明他現(xiàn)在可能無法自由行動,或者他親自前來已是來不及,這樣想來,就只有一個人能讓辰楓如此了。
“到底是何事讓你如此緊張?”三千還從未見過方度離如此驚慌的表情,甚至站起來的時候,衣角擦著暖爐而過被火星燙了一個小洞都沒注意到。
方度離撥開門簾就往外走,邊道:“日后再與你解釋,現(xiàn)在我必須馬上就走。”
他想若是他不在那個人來之前走,恐怕不止是他,可能三千也會有麻煩。
三千跟著方度離出來,雖然不知道是何事情,但觀方度離神色如此慌張,便未多說,送他到門口。
而在兩人打開大門之時,卻迎面看到一個神情嚴肅滿目威嚴騎在馬上的中年男子,后面還跟了一群家丁打扮的人。
“你想去哪兒?”那馬上的陰著一張棱角分明的臉,聲音低沉卻不怒自威,如鷹一般銳利的眼盯著方度離問道。
“父親。”方度離見狀趕緊走了過去,彎腰拱手,恭敬道。
中年男子并未理會方度離,直直地盯著門口的三千,問道:“你便是三千姑娘?”
三千看著眼前那令方度離恐懼的男人,只是平靜禮貌道:“是,我就是三千,先生幸會?!?p> 方度離用余光瞥了一眼面無懼色的三千,心中暗暗為她捏了一把汗,隨后低著頭對中年男子道:“父親,您不是來帶我回去的嗎?咱們走吧。”
“來人,把少爺給我押回去。”男子厲聲朝家丁道,隨后幾個家丁便擁上來挾住方度離。
“那三千姑娘,我們就先告辭了,明日我會派人來接三千姑娘去府中做客,還請姑娘不要推辭?!蹦凶优R走時,回過頭來對三千說道,那語氣仿佛并沒有給人拒絕的余地。
“父親,三千不習慣與不熟的人來往?!狈蕉入x聽聞這話心中一驚,鼓起勇氣道。
“我們走!”男子依然沒有理會方度離的話,只是頓了頓便帶著一群人又離開了。
“那是誰?竟然如此囂張!”三千關上大門正欲轉身卻撞上了不知何時站在身后的西塵,西塵大概是聽到了對話,不滿道。
“方公子與他父親還真是完全不同的人?!毕氲狡綍r一貫瀟灑不羈能言會道的方度離在他父親面前,卻是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感嘆道。
“現(xiàn)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吧,那人說明日邀你去方府作客,你要去?看他那樣子就不像個好人?!蔽鲏m喋喋不休地跟在三千后面走進屋子。
“我還不信一個堂堂的方府會把我這個弱女子生吞活剝了不成?!比坪鹾敛辉谝?,邊收拾著桌上的棋子邊道,她早就該這樣做,早就不該讓他繼續(xù)留在梅隴屋。
西塵沉默著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三千將棋子一粒一粒放回棋盒,這樣平靜的日子還能持續(xù)多久呢。
方度離被帶回方府,他走進大堂,卻見叔叔兄弟都在,而父親方肅正坐在主位上,母親則是欲言又止站在一側,堂內的人見方度離回來,神色各異,個個屏氣凝神。
“給我跪下!”方肅一拍案幾,怒目而視大聲道,突如其來的怒火嚇得在場的人皆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寒而栗。
方度離老老實實地拂衣跪下,心中雖感疑惑,但卻并不心服,而且向來家中主事的是祖父,今日卻沒見,但父親為何事所怒,他大概也猜到了幾分。
“你可知錯?”方肅指著方度離狠狠道。
“兒子不知錯在何處,還請父親明示?!狈蕉入x倒是神情坦蕩,但內心早已暗潮澎湃。
“錯在何處?你還有臉問?你作為方家嫡孫,不思進取就罷了,還日日流連風月場所,不僅如此,如今還與一個不知來歷的女子同住一個屋檐下?!狈矫C怒氣更盛。
“僅僅就因為這樣,所以父親便大發(fā)雷霆,前來問責了?”
“僅僅因為這樣?我倒不知我這個不善言辭的兒子竟然還開了一座這楓筑城最大的青樓!”方肅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皆是驚愕。
要說方度離平日里的舉動,大家也都多多少少知道些,只不過沒想到作為方家的人,竟然還開了一座青樓,一時間,眾人倒不知是羨慕是震驚還是同情了。
方度離沉默著沒有說話,他無從辯解,但是依然讓他感到困惑的是,到底是誰泄露了這個消息,知道這件事的人并不算多,而且要泄露也應該早就泄露,根本不必等到現(xiàn)在。
“兒子啊,還不給你父親認錯,你明明你做的這些是犯了方家的大忌,為何還要這樣,而且因為這件事,你祖父他被氣的病倒在床,至今還未醒來?!笨吹礁缸觿Π五髲埥┏值木置?,方度離的母親趕緊好言勸道。
“祖父病了?雖然覺得對不起祖父,但兒子并不覺得哪里有錯?!甭牭侥磕赣H的話,方度離不僅沒有低頭認錯,反而更加激起他的反抗之心,若僅僅是自己因為不符合父親與眾人的期望,他便要被迫認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妥協(xié)。
“好啊,感覺自己了不起了是吧,來人,拿家法來!”方肅拂袖一吼,瞪大了雙眼,嚇得眾人皆不敢出聲。
“大哥,離兒還年輕,年輕人做事難免有自己的想法,沖動了些,不至于要用家法,還是讓他先去看看他的祖父吧?!闭驹谝慌缘姆劫t出言勸道。
方度離看看自己的二叔方賢,眼神堅定道:“要打就讓他打吧,二叔不必為我求情。”方賢是方肅的二弟,平時為人溫和有禮,在眾兄兄弟和晚輩里,大家對方肅是尊敬,對方賢卻是喜歡。
“不知好歹,來人,給我狠狠地打!你們大家都不要給他求情!”看到方度離的表情,方肅卻是越看越火大,吩咐家丁執(zhí)行家法。
方家的家法乃是一筐數(shù)十來支細竹條,竹條柔軟,余勁悠長,抽在人身上,不會留下大的傷痕,卻每抽一下便是貼著骨髓般更深一分的火辣辣地疼。
竹條抽在方度離背后,一寸一寸的疼痛蔓延開來,遍布每一寸肌膚,方度離卻面不改色,忍著疼痛。
“老爺,求求你看在就這么一個兒子的份上,放了離兒吧?!狈蕉入x的母親在旁心痛不已,哭泣道請求道。
“放了他?放他繼續(xù)去煙花柳巷逍遙?夫人吶,難道你也忘了方家的祖訓了嗎?”方肅雖然心中亦有不舍,但此時他只得狠下心來。
他是方家倍受期望的嫡長子,而方度離是他唯一的兒子,雖然不是長子,但卻是嫡子,方家的顏面可不能折在自己兒子手中,他苦心多年維持著方家的顏面,從不徇私,現(xiàn)在自己的兒子作出這樣有損方家聲譽的事情他如何能容忍。
“可是,,,老爺,離兒是你唯一的兒子啊?!狈蕉入x的母親聲淚俱下,泣不成聲,卻無法為自己的兒子辯解,旁人看的也不禁有些不忍。
“來人,把夫人帶下去休息,希望你們也要時刻記住,你們都是方家的一分子,代表著方家的顏面,若是有人再犯,便也是這樣的下場?!狈矫C沉聲道,現(xiàn)在自己的父親已年邁,他作為方家的長子,自然要挑起方家的責任。
“老爺,離兒。。?!毖诀甙逊蕉入x的母親帶離了大堂,堂中其他人低著頭,心也隨著那一聲聲鞭打也揪成了一坨。
堂中只剩下那竹條鞭打在方度離身上的聲音在回蕩著,以及方度離因疼痛變得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祖訓言:方家男子一生只能娶一妻,切忌男女之情糾纏不清,可是離哥哥并沒有違背祖訓之言啊,大伯。”氣氛焦灼之時,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
眾人望去,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清麗少女正負手大步而來,小巧秀麗的五官還略帶一絲稚氣,但神色卻是從容自信,一身柳黃色衣衫,裙裾隨著輕快的步伐微微飄動,看到堂中眾人微微一笑然后徑直走到方肅面前。
“靈鳶,你來作甚么?”方賢看到忽然出現(xiàn)的女兒,心中有些緊張,低聲質問道。
“父親,我正在等大伯的回答?!膘`鳶回頭朝方賢粲然一笑,剛才眾人緊繃的神經此刻終于有了稍稍緩解。
看見面前笑容明媚的少女,連方肅都不禁松開了緊皺的眉頭,換了溫柔的語氣道:“靈鳶,你還小,你不懂。”面對方家最眾人受寵愛的幼女,即使嚴厲如方肅,此時語氣也強硬不起來。
“或許靈鳶比大伯所想的懂的多一些,離哥哥未曾娶妻,也并未有女子上門來糾纏,那離哥哥也并非違反了祖訓。”看著方家的一家之主,靈鳶卻毫無懼色,反而還邏輯清楚地講著道理。
“罷了,住手。”聽了少女的話,再觀方度離滿臉汗珠,嘴唇發(fā)白,精神虛弱的樣子,方肅也有些于心不忍了,于是叫停了下人。
“靈鳶,不得無禮?!笨吹椒矫C停止了處罰,眾人方才長舒了一口氣,方賢雖然語氣佯裝嗔怪,語氣卻甚是溫柔。滿臉欣慰地看著自己的小女兒。
“大伯最疼靈鳶了,對不對?”靈鳶一笑,撲進方肅的懷抱,仰著頭甜甜笑著道。
“對,靈鳶說的也有些道理,你們扶少爺下去吧。”方肅此刻竟也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容,眾人見狀皆是搖頭感慨,這偌大的方府中,能這樣和方肅說話的大概也就只有靈鳶了。
靈鳶回頭朝虛弱的方度離露出一抹勝利的微笑,方度離只是虛弱地抽搐了幾下嘴角,任人架著站起身來。
“把少爺關進房中,等他哪日要認錯的時候再為他醫(yī)治傷處?!狈蕉入x離開之前,方肅忽然這樣道。
這次連靈鳶也十分詫異,雖然竹條的傷并不是大傷,但這樣放著不管,也會日日疼痛不已,靈鳶不禁露出悲傷失落的眼神,卻自知現(xiàn)在的情況下自己也沒有辦法。
“今日一事后,望大家各自克制謹守,大家都先下去吧?!狈矫C嘆了一口氣,對眾人道。
眾人點點頭,紛紛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