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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迷途記

25 君子之交

刺:迷途記 長云子 4861 2017-08-26 22:57:24

  青蓮這才終于意識到一件事,她之所以在這險峻叢生的江湖中能夠屢屢生還,是因為她遇到了云邵甄,這是天大的幸運,可是她卻不知如何報答他。

  她連一個正式而隆重的道謝,都不曾給過他。她覺得那太過生分,盡管他們之間本生就不是多么親密的關系,甚至連話也僅說過幾句。

  之后的一整天,青蓮都在這滿園梅花中度過,身子寒涼一退,便不愿繼續(xù)呆在屋內(nèi),走到樹下,風一吹,那梅花便簌簌落在她肩膀,瞧見遠處寒山一片斜,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已經(jīng)漸漸入秋了。

  “梅花不好,寒梅獨自開,太孤單了?!鼻嗌彄u著頭,情不自禁地說道。

  若是她來打理的話,便要把這整片的梅花移除,種上桃花,視野之內(nèi)紅花紛飛,秋冬季節(jié)也是一片殘紅,即便凋零,亦不會覺得孤寂。

  云邵甄站在她旁邊,沒有說話。青蓮猛然想起,這分明是人家的宅子,雖說讓你住了,可這話說出來,仿佛是在挑三揀四般,委實不大妥當。更何況,先前他明明說過,這是他母親在世時常住的地方,說不定是他母親喜愛的花吧。

  意識到自己說了無禮的話,青蓮也只好閉了嘴,瞧著雪白的梅花,一站就站了許久,兩個人竟然誰也沒有再出聲。

  云邵甄總共在沁梅居只住了兩日,其間青蓮問及重千山去向,才知他有事已經(jīng)提前離開。這里居然只有他們兩個人,青蓮閑來無事又心存感激,就去后面的山里撿了些野菜打算做飯,回到廚房才發(fā)現(xiàn)竟然還有殺好的雞。

  屋子雖然沒住人,就青蓮觀察下來,應是不時有人打理的,生活所用應有盡有,干凈整潔。她在后院里又挑了大個兒的蘿卜切片燉湯,還找了個竹篩子和菜籃子放在木架上,一個人坐在小院兒里擇菜。

  初秋的山谷,清晨寒涼,午時寒霧散去,便漸漸有了些日光,青蓮坐在小院兒不急不緩地把每一顆青菜的根和老葉摘掉,臉上沐浴著淡淡的暖陽,不用擔驚受怕,便帶上了不自由的笑意。

  云邵甄在站在屋內(nèi)的房檐下,遠遠看著她,青蓮瞧見了沖他笑,他仍舊站在原地,視線卻漸漸越過她,看向了更遠處。

  有些人的心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因為它在遙遠的地方。

  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如此也好。

  一整天兩人都沒有說過話,甚至隔得很遠,她在院里將落水時換下的洗凈曬干,他看見了會過來搭把手,又回屋去,關了門看起書來,一坐就坐到青蓮喚他吃飯,氣氛融洽怡然,更免去了孤男寡女的尷尬。

  云邵甄第二日一大早便要離開,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辦,也或許確定她身子已無大礙,覺得二人單獨在此不便久留,換了衣,也不帶行李,牽了一匹馬拿了一柄劍,簡裝出行,青蓮跟著追出了門外。他微笑著告別,叮囑她照顧好自己。

  鬼娘子出身程家堡,堡主夫人生宴一過,重千山和云邵甄相繼離開,她作為一個外人,已然不便回去,唯有此處可暫住須臾。

  青蓮心中惶恐無助,一別恐怕就是無盡的歲月,沒有了他多次的庇護,究竟她能否活下來?

  “這處山谷十分隱蔽,即便靠近斷水崖,旁人也極難尋來。”云邵甄最后說了這么一番話。

  ——也就是說,居住在此,她其實不必存有之前的擔心,那些危險也根本不會降臨。

  就留在這里罷,有屋子,有田地,有大片的梅花園,有避開危險的隱秘之所,為何不留下呢?

  云邵甄在短短兩日,竟然給了她之前渴望的一切。青蓮手心緊了又緊,喉嚨干澀,說不出一句合適的話能表達她此刻的心境。

  他最后道了一聲別,轉身漸漸走遠了,望著他逐漸遠離的背影,青蓮冷不丁生出一絲恐慌,她忽然扔掉手中沉沉的篩子,一路追出了門,腳步急促,不敢有半點遲緩。

  “云大哥,你帶我一起走好不好?”她吶喊的聲音在長長的小道上不斷回響,又盤旋于整個山谷之中。

  他停了下來,回過身,目光幽長地看著她,眼神里深深的情緒,令她看不分明。

  她捂住心口,呼吸急促。

  記憶深處,似乎自己也曾對某一個人說,“你帶我走,無論天涯海角。”帶著熱切期盼,然而那個背影卻并未為她停留半分。

  青蓮跑到他面前,鼓起勇氣說道:“云大哥,我想好了,從今天起我便跟著你,丫環(huán)也好跟班也罷,你若瞧著我還不算太笨,隨便支使我做點兒什么都行,我這人雖不算十分聰明,但你好歹救過我的命,我定然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出賣背叛你的?!?p>  他嘴角微微上揚,看著青蓮的目光似風一般清淡,“我家里不缺丫頭?!彼谷辉频L輕地說道。

  “???”太過緊張的青蓮當真了,一時語塞。

  清晨的薄霧籠罩著整個山谷,露珠從梅花枝頭滑落,低到細長的草葉上,時不時會有一聲清脆的鳥鳴,青蓮忽然發(fā)現(xiàn),自相識以來,云邵甄第一次在與她說話的時候走神了。

  吞了吞口水,青蓮不知道該不該打斷他。

  他怔怔地看著青蓮身后的樹梢上,一只鳥兒振翅飛起,盤旋著劃向天際,青蓮瞧見他眼中似有觸動之意,好半天,他對著青蓮笑了起來:“走吧?!?p>  就這樣,莫名其妙又理所當然的,她跟著云邵甄上路了,以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身份。青蓮一直記得當天自己急切又慌亂的心,以及當時山谷蔥郁的色彩,身側飄落的梅花,腳下的草地,還有最后一聲清脆的鳥鳴。

  他也不說青蓮是他什么人,她倒是愿意當個跟班給他差遣,可他偏不這么說,說是朋友罷,又似乎更不像,想來想去想得頭疼,便索性不去想了。

  出了臺州往北,一路乘馬而行,青蓮那蹩腳的三腳貓騎馬功夫自然是奇慢無比,一開始獨自爬上馬背還差點兒點摔了下來,被站在旁邊的云邵甄稍微扶住才沒有落地,當時是在一個荒僻的茶鋪邊,有幾個行車走貨的過路人坐在鋪子里飲茶,恰好瞧見這一幕,個個對著她指指點點,說說笑笑。

  青蓮臉皮再厚也有些難為情了,竟然比之前馬場還要表現(xiàn)得差勁兒,實在是丟臉丟大了。

  “許是落水不久,身子還有些乏力,之前同若水去馬場,我比這可騎的好多了?!鼻嗌彶煌鼮樽约航忉屢环?p>  “不用著急,盡量別像上次一樣落馬摔下山崖就好了。”云邵甄似乎是無意識地叮囑了一番。

  青蓮的臉一下子就紅翻了天。

  他終究還是不得不放慢速度等她,青蓮心知他有事在身,說不定時間緊迫,偏偏有了上一次的教訓又不敢放大膽子疾馳奔走,他倒沒說什么,反倒是弄得青蓮十分不好意思,嘴上剛剛夸下???,好聽地說今后給他做牛做馬任憑差遣云云,事實上偏是個拖后腿的。

  若是賀蘭陵那家伙,定然是不耐煩地一腳把她給踹下去了,想到他,青蓮心中既難受又不解,事情太過詭異,這其中定然有什么不對勁,可即便如此,他又當真有心情同她解釋一番么?

  從來將旁人視作傻瓜的家伙,從一見面便胡言亂語地嚇唬她,曾以為可以摒棄所謂的正邪之分,認定兩人間也算有些情分,原來終究不是同路人。

  “若水可還在程家堡?”青蓮想到了她唯一的好姐妹。

  “眼下她恐怕不會愿意離開?!痹粕壅缥丛悦鳎羲屈c心思,明眼人一看即懂。

  青蓮點頭不語,還是暫不去打擾她吧。

  不知是出于云邵甄聲名在外,沒幾個人不認識他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此行一路暢通無阻,竟然沒有遇見半個攔路惹事的人,直到第三日到達一個不知名的小鎮(zhèn),與云鳳山莊的楊念歆,何玉凡二人匯合,青蓮方知他這一趟是要去一個叫孟家莊的地方,位處隆興一帶。

  “去孟家莊做什么?”青蓮奇怪地問道,倘若又要打起來,當天她便可以留在客棧,不隨同一起前去,免得發(fā)生什么沖突,她不僅幫不了忙,還得拖后腿。

  云邵甄微微一笑,“雖然時間上有些急,但并不是什么緊要之事,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青蓮忙問他。

  楊念歆灑然一笑,補充道:“只不過是孟老爺子娶妻,邀我們少主前去參加?!?p>  “原來是去喝喜酒???”青蓮大為驚喜,那她還避什么避呢,忙不迭道:“這等好事,云大哥怎不早說?”害她愧疚了好幾日,以為耽擱了他天大的事情。

  “早說了你一心急,再從馬上摔下來,我可負不起責任了。”他笑著揶揄她。

  青蓮臉上一紅,也不反駁他,卻暗地里開心了起來,就不知那新娘子得有多漂亮,自梅嶺落水醒來,晦氣勁兒就沒消停過,至今還沒遇見過這等好事呢,去沖沖喜,去去晦氣,說不準運氣就直上云霄了。

  當天晚上,他們在小鎮(zhèn)的客棧暫住,楊念歆,何玉凡二人雖年齡相當,卻男女有別,非親非故,自然不在一間,云邵甄竟然有不與人同住的習慣,依照慣例單獨一間,青蓮還想著要不要主動開口和楊女俠擠擠,畢竟吃別人的住別人的,總得為他們想法子節(jié)約著,誰知人家常年出行,都是獨自一室,到最后一行四人,直接開了四間房。

  青蓮瞧見楊念歆給錢的時候,厚厚的一錠銀子就那么送了出去,只覺得肉疼不已,一瞥他們,個個神色自若,習以為常,當即閉嘴不言了。

  誰還不喜歡自個兒住一間呢?入夜后青蓮早早回了屋,倒下床一想到今后的許多事,便滿腦子思緒睡不著覺,忽然想起云邵甄提及她原本應是習武之人,更是按捺不住,興沖沖去掌柜那里尋了一柄雞毛撣子,在院子里試著耍了兩下。

  雞毛撣子比劍自然是輕了很多,青蓮緊緊握在手心,模仿著若水長劍刺出的手勢,左一揮,右一揮,耳邊虎虎生風,卻感受不到半分的所謂內(nèi)力。

  閉上眼睛沉住呼吸,又來了一次。

  面前的樹葉晃了兩下。

  青蓮相信,即便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童子像她這么用力揮,約莫也差不離。

  “不對呀,不對呀?!鼻嗌徲魫炛畼O,“云大哥該不會是搞錯了吧,怎么半點感覺都沒有?內(nèi)力呢?功力呢?呼――”

  這可怎么是好?青蓮搖著雞毛撣子在院子里走來走去,橫豎想不出個辦法,忽然頭頂不知何處丟下來一塊石頭,砸在她腦門兒上疼得她眼冒金星,她大叫一聲,“哎喲,誰丟我石頭?”再抬起頭看過去,一個黑衣蒙面的男人抱了個大被子從墻上越過,一轉眼不見了人影。

  “什么人?”她心頭一震,立馬大喝出聲。

  云邵甄和何玉凡恰巧從廊下過來,聽見異動后順著她的聲音看去,瞥見那黑衣人抱著的最后一片被角,二人面色微動,話也不說便一前一后使出輕功,翻墻越瓦,輕輕巧巧就跟了出去。

  “等――等等我――”青蓮急得團團轉,飛又飛不起來,被圍墻困在院子里跑又跑不出去,四下一看,角落里竟然有個不舊不新的木梯子,她連忙移過來搭在圍墻上,嗖嗖兩下爬了上去,卻只能看見他們二人螞蟻一般大小的影子了。

  “哎!”青蓮趴在墻頭嘆息一聲,“追又追不上,只有等他們回來再問了?!?p>  她靜下來仔細回想了一遍,覺得那男人的身形竟然莫名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大晚上的抱著一團被子到處蹦跶,該不會是腦子有問題吧。

  她緊皺著眉頭越想越深,不對呀,那床被子鼓鼓的,看起來好似有些重,難不成……還裝了個人在里面?

  “一定是這樣!”青蓮一拍墻頂,越發(fā)覺得自己機智無比,沒料到動作太大,梯子亦隨之晃了兩下,“啊啊啊,媽呀。”嚇得她連忙緊緊趴在圍墻上面,動也不敢動,直到梯子終于穩(wěn)了些,才試探著低下頭,小心翼翼朝下面看去。

  不看還好,這一看,青蓮整個人頭都暈了――這么高,她方才究竟是什么上來的?

  “這……這可怎么下去呀?!鼻嗌徯幕乓鈦y,扭著屁股戰(zhàn)戰(zhàn)兢兢往下挪,生怕一個不小心摔倒了,偏生不知哪里冒出來一個小男孩兒,啃著梨流著鼻涕望著她,一雙漆黑發(fā)亮的眼睛瞪得像燈籠一樣大,仿佛看個什么稀罕物一般,盯著青蓮眨也不眨眼。

  “走開,別在這兒擋著,小心待會兒讓我一腳踩在你頭頂上?!鼻嗌從贸龊贩说臍鈩?,連忙吆喝著叫他閃一邊兒去,那小男孩兒卻沒有被震懾住,吸了吸鼻涕,又啃了一口梨,露出一口缺牙問道:“你直接跳下來,會摔死嗎?”

  天,這小王八羔子,就不會說句好的,青蓮氣得差點兒背過去,沒好氣地道:“死不了!”

  他又吸了一下鼻涕,啃了一口梨,繼續(xù)孜孜不倦地問道:“那會斷胳膊斷腿嗎?”一雙大眼睛認真又好奇地瞪圓了。

  “不會!”青蓮再也壓抑不住,沖著他一聲獅吼。

  那小男孩兒終于被她嚇到了,手中的梨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呆愣愣看著青蓮,吞了一口唾沫,就在青蓮以為他會就這樣被嚇得直接跑開時,他果然跑了起來,不過卻是沖著她跑。

  “哎哎哎,你要干嘛,你要干嘛!”眼見那小男孩兒過來了,青蓮嚇得直發(fā)顫,小孩子的報復心強得嚇人,保不齊就會亂來。剛這么一想,就看見那小男孩兒在他衣服上搓了一把,兩個手掌就那么握住了青蓮的扶梯,用力一抽,她連忙兩腿夾緊,一上一下,拼起力氣來。

  “啊啊――走開!趕緊走開!去去――”青蓮沖著他又是吆喝又是大喊大叫,那小男兒手一松,又推了一下,青蓮就跟著晃了兩下,兩只腳死死夾住木架,生怕一個不小心被他給弄倒了,“趕緊走!你娘來啦,她要來揪你耳朵啦,趕緊走開!”

  那小男孩兒后退了兩步,歪著腦袋看著青蓮,最后竟然沖她吐了吐舌頭,說了一句“膽小鬼!”然后蹭蹭蹭地跑走了。

  青蓮大呼一口氣,心想著可把這小祖宗送走了,又花了不少時間,才慢慢悠悠落地了,剛剛腳踩在地上,云邵甄他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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