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不愿……”
燕瀛的話音未落,就被老皇帝無情的打斷。
“想清楚了再說,春喜在火爐旁還能站一會兒,宦官手上的勁道有限,過一會估計就沒力氣了,你看他滿頭的汗,哈哈哈!”春喜腿直打哆嗦,臉上的汗是離火爐子太近熱的,但是這腿卻是嚇的,萬一手滑了,圣旨落進火爐子,九條命都不夠這博弈的父子兩砍的。
如此騎虎難下的境遇,比沙場上難抉擇。燕瀛思忖著,如果不答應,賜婚的圣旨就會隨著爐火付之一炬,皇帝的影衛(wèi)怕是會立即傳旨咸陽慕容家,迎娶納蘭嫣。那么納蘭嫣與自己再無緣分。但是如果答應接下這天下,勢必有相當長的時間在權力、黨派、爾虞我詐中較量。
“你以為,你與世無爭,就能偏安一隅了?”老皇帝笑笑,“燕峻不是見過納蘭嫣了么?”
燕瀛聽完老皇帝的話,心中瞬間咯噔了一下。太子燕峻荒淫無道,登基后必然傾心聲色犬馬,玩弄權力,普天之下朝野之間必會大亂。他對納蘭嫣的垂涎已非一日,也必然會使出百般手段將納蘭嫣占為己有,除了自己,無人能夠護得住她。想到這里,燕瀛出了一身冷汗,雙膝跪地,雙手作揖:“父皇當真要將這天下托付給兒臣?”
老皇帝站起身,嘴角不自主的上揚,走到燕瀛身邊,扶起兒子,“你隨朕來。”
老皇帝走到榻后,面對著飛龍屏風,在屏風的龍眼處抽出一根細如發(fā)絲的銀絲,只聽得“吱呀”一聲,大殿的西北角帷幔后的紅墻出現(xiàn)了一道裂縫,僅夠一人側身通過,燕瀛側著身子跟著老皇帝進入了紅墻后,來到一處小園子,園子不大,僅有十尺見方,園子后有兩間屋子,屋子由磚墻砌成,采光全靠對著園子的一側窗戶。
“這處屋子,是朕兒時,振峰和納蘭德替朕建的?!蹦菚r的皇帝年幼,先帝在世時忙于國政,經常見不到面,于是他和納蘭德計劃先帝最常在的勤政殿找個地方藏起來,偷偷的見見父親。慕容振峰精于機關設計,經過一番設計改良,最終形成了這么一處私密的地方。
“當年先帝都沒有發(fā)現(xiàn),其實朕常常偷聽他和大臣們說話?!币彩窃谶@里,老皇帝見證了先帝的治國之道,也漸漸對皇權產生了興趣。
走進屋子,濃郁的藥味撲面而來,借著微弱的燭光,孤王燕瀛看到屋子里的床上躺著一位婦人,呼吸微弱,這人是誰?
“蓉德,瀛兒來看你了?!?p> 孤王燕瀛被老皇帝的話震驚當場!這個婦人,是自己的母親蓉德妃?“這是~母妃?”
孤王一個箭步來到床榻前,母親面龐消瘦,眼睛深陷,臉上的皮肉粘合,凹凸不平呈樹皮狀,嚴重的褶皺處焦黑,滿是瘡痍,欣喜又心疼的眼淚不自主的落下。
“母親,母親,我是瀛兒,母親……”
“你母親昏迷了十數年了。”老皇帝在床榻邊坐下,右手抬起蓉德的手握在手心里。
“是因為當年的大火嗎?”
“當年,朕派振峰前去護佑你們母子,沒想到火勢來的兇猛,蓉德堅持讓振峰先救你,等他回頭再去救蓉德時,她已被大火燒身,吸入大量煙塵。振峰懂得醫(yī)術,好容易用藥吊著你母親的性命,只是傷勢太重,這么多年,藥石難醫(yī),再也沒有醒過來?!?p> “沒有別的辦法么?”燕瀛說道,“我去想想,肯定有辦法,肯定有?!?p> “朕身為天子都無法救心愛的人,何況他人乎?!崩匣实劭粗峦酰瑹o奈的說道?!半蘩狭耍痪靡?,朕希望你完成朕和你母親,乃至納蘭德的心愿,破魑魅迷崇,澄清天下!”
“父皇!”燕瀛堅毅的眼神,看著老皇帝,隨后雙膝跪地叩拜:“兒臣遵旨!”
“好!好!”老皇帝喜極而泣,看看身邊的蓉德,“蓉德,你可安心了。”
回到勤政殿,父子兩的心情都稍微平復了一些,春喜將兩份圣旨攤開在幾案上,老皇帝命燕瀛自己將玉璽拿出,蓋在了兩份圣旨之上。
暗處,兩個身形高大的黑衣蒙面人,看著這一切。
“你都聽到了!”慕容振峰問道。
“是,父親。”慕容君墨回答道。
“你我都是天子的人,行事必當苛謹,務必忘我?!?p> “可是,父親,納蘭嫣與君笑婚約在先,君笑尚蒙在鼓里。倘若他知道……”
“無妨。慕容家的事情,與你我無關?!?p> “父親,君笑也是您兒子……”
“他是慕容振宇的兒子?!蹦饺菡穹謇渎暤馈?p> 慕容君墨還想再說什么,卻見孤王拿著玉璽和圣旨,動身離開勤政殿。他向父親慕容振峰作了揖,匆匆拜別了父親。
“和兒子好不容易見一面,不要那么苛責?!崩匣实勖媛毒肷淖陂缴?。
“孩子們都大了?!庇辛俗约旱南敕?。作為影衛(wèi)營首領的慕容振峰,親自在雙生子中選擇了慕容君墨作為孤王的影衛(wèi),親手將他培養(yǎng)成如今的高手,只是這成長的過程太過辛苦,老皇帝念其忠心,特準他們父子相認,每年見幾次面,共敘父子之情。
“你不怪朕搶了你的兒媳吧?!?p> “臣不敢覬覦納蘭宰相之女,當年婚書的由來,臣明白只是權宜之計?!?p> “納蘭德,朕真想他??!前陣子,朕夢見他了,還是年輕時的模樣,青秀俊雅,希希就站在他的身側,溫婉至極。他在夢里問我:“宗嘉兄,你怎么老了這許多?”老皇帝笑了幾聲,“宗嘉兄,朕都快忘記自己的名字了。春喜,幾更天了?”
“回陛下,五更角鼓剛敲過了?!?p> “上朝吧!”
“遵旨。”
五更天的京城,偶有街鋪亮著昏暗的燈,開始準備打開門做生意。孤王策馬“篤篤篤……”往宰相府去,只因離開勤政殿時,太監(jiān)春喜相送至門口,輕語說道:“殿下不急著回孤王府,快去舊宰相府看看。”
孤王沒有明白什么意思,所以馬不停蹄的趕到納蘭德曾經在京城的府邸,未想到原來的納蘭府門口烏泱泱的幾十號人,抬眼望去,府邸的牌匾換成了郡主府,門口的丫鬟婆子小廝總共有二十五六個都垂手待立,一頂八抬大轎在禁軍的護衛(wèi)下,剛剛抵達府門前站住腳,一個小廝彎腰趕忙送上墊腳,另外一個隨轎的小廝高聲到:“清暉郡主回府!”話音剛落,丫鬟婆子小廝們一應作揖道:“恭迎清暉郡主!”這邊兩位隨轎的丫鬟打開轎簾,春鶯接過納蘭嫣的手,攙扶著緩緩下轎。
孤王下馬,一個小廝立即上前接過韁繩。燕瀛一個箭步來到納蘭嫣身邊,“嫣兒?!?p> “孤王?!奔{蘭嫣手持圣旨欣喜又疑惑的看向燕瀛,“這是怎么回事?”
“此處人多口雜,先進府再說?!?p> “嗯”
“啟稟孤王殿下,卑職奉陛下旨意,我將攜禁軍二十人留下專護郡主府安全,其余人員需立即回到禁軍,聽候陛下差遣?!苯娛最I說道。
“你是禁軍副統(tǒng)領弘哲?”
“卑職弘哲叩見孤王殿下!”弘哲單膝跪地作揖道。
“往后郡主府就靠你等維護了?!?p> “卑職職責所在,義不容辭!”
“起來吧,剩下的事情你安排就好?!?p> “是!殿下?!?p> 在一群婆子丫鬟的帶領下,孤王和納蘭嫣走進了闊別十年的原納蘭府。穿過兩道回形連廊,來到迎客堂,這是父親當年會見賓朋的地方。孤王環(huán)顧了四周,“這里竟未大改,同當年見到的相差無幾”。
“這里主事的是誰?”孤王領著納蘭嫣坐下,整了整衣服問道。
只見一個二十七八歲上下的姑娘,向眾人招了招手,大家齊聚跪在堂下“啟稟殿下,奴婢是郡主府管事織玥,我等半月前接圣旨重啟郡主府,不敢怠慢,特意從宮里挑選了二十個宮女,十五個太監(jiān)和一應護衛(wèi)服侍郡主。這半月余我等只做了些房舍修補,堂屋清掃,府內的陳設自是不敢亂動?!?p> “半月前……”就接到了圣旨,看來老皇帝早有計算,自己的父親還真是老謀深算。
“織玥女官請起,眾人請起?!奔{蘭嫣上前,牽起織玥,眾人也跟著起身?!拔疫@里有些乏了,諸位不用伺候,織玥女官留下,我有些話要問?!?p> “是!”眾人應聲散去,屋子里獨留下孤王、納蘭嫣、春鶯和織玥。
“小主子!”只見織玥女官跪倒在地,淚流滿面,雙手抓住納蘭嫣的手不肯松開,“小主子可還記得奴婢?”
納蘭嫣的眼淚瞬間流下,是的,這是母親身邊的貼身婢女,織玥。兒時經常是她陪著自己玩耍,任由自己發(fā)小性子也不惱,如今10年過去,當年的織玥姐姐也不復當年的青春容顏。
“織玥姐姐請起?!奔{蘭嫣扶起織玥,“姐姐這些年在何處?”納蘭嫣記得,離開京都后,再也沒見過織玥,怎的突然出現(xiàn)在舊府。
“當年宰相大人和夫人離京,起初說是游歷江南風光去了,哪知半月后,便有禁軍來封鎖了宰相府,我等一眾婆子管家四十多人都被抓到了應天府,一個個審問一個個過堂,之后殺了十來個人?!?p> “什么?”納蘭嫣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殺了十來個人?那么后來呢?”
“后來皇帝陛下召見了我們,簡單的問了些宰相在時的一些喜好,走的時候有無什么交代之類的話,就將我們遣散了二十個人左右。留下了十個人在宮中當差?!?p> “在何處當差?”孤王燕瀛問道。
“回殿下,奴婢奉命照顧蓉德娘娘,其余的人都分散在各宮,奴婢不得而知?!?p> “照顧我母妃?”孤王驚訝道。
“是的,殿下?!?p> “蓉姨姨還活著?”納蘭嫣脫口而出蓉姨姨,這是她兒時對蓉德妃的稱呼。
“小主子,蓉德娘娘當年吸入大量煙塵,一直處于昏迷的狀態(tài),每日僅能以湯藥,米湯維持。只不過……”織玥看了看孤王,輕聲道:“近一年,身子的狀況每況愈下,奴婢聽得太醫(yī)曾經與陛下說過,怕是也不長久……”
孤王的臉色逐漸陰沉。
“九哥哥,可否帶我去看看?”
“我把母妃接出來?!庇屑{蘭嫣的醫(yī)術和常年照顧她的織玥在,或許母親的身體會有些轉機也說不定。
納蘭嫣幼時在宰相府,記憶最為深刻的是父母親最偏愛的愚園。愚園坐落在宰相府的東北角,入口處有青山斜阻,轉過山懷中,隱隱露出一帶黛瓦白墻,墻頭皆是爬山虎掩護,有上百翠竹遮映,再往里走,幾十株梅樹幾十株桃樹,冬日里的紅梅如噴火蒸霞一般。
園內有二三間房舍,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幾椅案。從其中一間的小門穿過,迎面一帶翠嶂擋在面前,穿過這一片翠嶂便得曲折游廊,沿著游廊穿過一片竹林便得一開闊的院子,院內有大株梨花兼著海棠,院子東側兩丈高的假山上有一處閑亭,假山腳下有一處泉水,由假山縫隙處灌向院中的小池,繞階緣至一屋前,盤旋屋后墻角而出。這是一處三間屋子的套間,桶瓦泥鰍脊,門欄窗皆是細雕新鮮的花樣,一色水磨群墻,下面白石臺磯,隨勢而砌,不落富麗俗套,甚是歡喜。
納蘭嫣推開房門,迎面看到的是母親最喜歡的宋詞定風波,父親一日酒后親自抄寫了一份掛在堂屋內,筆法蒼勁有力,龍飛鳳舞,當年有人重金都沒求得去。屋內幾凈窗明,黃花梨幾案桌椅還是原來的物件,帳幔簾子并陳設玩器古董一應都無變化,連窗下幾案上的鎮(zhèn)紙、歙硯都還是當年的模樣。
孤王燕瀛看著眼前的一切,當年被救出后,藏匿在此處一月有余,如今人去樓尤在,內心萬分感慨。
天邊太陽升的快,映的云層透著紅光,織玥心想今日是個喜慶的日子。她親自端著早膳走進屋內,說道:“小主子,奴婢特意為您準備了奶黃包,芝麻酥,您快嘗嘗。”
納蘭嫣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抹了抹眼淚看著眼前的美食,清粥小菜,配上糕點,都是兒時最喜愛吃的幾樣點心,嘗了幾塊,還是兒時的味道。
納蘭嫣被皇帝冊封為清暉郡主的事情,瞬間傳遍朝野,炸開了鍋。人們驚訝于納蘭德居然尚有后人在世,更驚訝于老皇帝悄無聲息的冊封為清暉郡主,位居正一品,還將沉寂了十年的納蘭府搖身一變改成了郡主府。這背后的用意,讓人琢磨不透。
清晨朝上剛宣讀過的圣旨,很快傳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她氣憤的起身,一縷尚在宮女手中的頭發(fā)未及時松開,扯痛了頭皮,吃痛又異常氣憤的皇后狠狠扇了宮女一巴掌,宮女的左臉瞬間紅腫,眼含淚水,跪倒在地瑟瑟發(fā)抖的求饒:“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息怒!”
“杖斃!”皇后狠狠的說了句。
宮女瞬間嚇的暈死過去,被一眾太監(jiān)抬出了殿門,很快得到太監(jiān)回稟:“啟稟娘娘,已行刑?!?p> 皇后并未做回應,手中握著太監(jiān)李順謄抄的那份圣旨內容:“納蘭德的女兒居然還活著?你當年不是派人追殺了嗎?不是報回了命喪黃河的消息嗎?”
“啟稟娘娘,當年殺手確實回報,納蘭德病逝,其妻自縊而亡,其女不慎跌落黃河溺亡?!崩铐槆樀亩勾蟮暮箯哪橆a流下?!斑@其中必然有人搞鬼?!?p> “當年派出去的都是誰?給我找出來杖斃!”
“娘娘,當年的殺手哪能留到今天??!”李順小聲的說道。當年派出去的人,送回了消息后,便被李順秘密下毒毒死了,拋尸荒野,這種事情,怎能留下證據。
“娘娘,納蘭德之女既然還活著,那不是更好辦了么?”
“此話怎么說?”
“娘娘您忘了,納蘭德當年是怎么被罷的官?怎么得的?。俊崩铐樋粗屎蟮臍庀⑸栽S平順了之后,接著道:“依奴才之見,不妨按兵不動,且看陛下冊封納蘭德之女究竟意欲何為?等摸清了意圖后,將罪臣之女的名頭散布出去,皇家顏面因一個罪臣之女而掃地,還能茍活的了么?”
“這倒也是個法子。”
“興許,納蘭德之女還能為皇后娘娘所用呢!”
“哼,”皇后的心徹底平順,露出了狠辣的表情:“納蘭德之女又如何,皇帝老了,我們也該讓他想起些事情了。哈哈哈哈……李順,安插些人手,盯著郡主府的動向!”
“謹遵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