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墨玉醒來從睡夢中醒來，像往常一樣掀開簾帳，卻在視線所及之處時嚇了一跳，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屋子的人。
“給麗妃娘娘請安，祝娘娘鳳體安康?！?p> 墨玉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換過來，又受了齊刷刷一屋子人的祝福。這才想起，她如今已經(jīng)是周國皇上的麗妃了，她已經(jīng)嫁人了，她已經(jīng)生活在夫家了。身邊已是空無人，皇上什么時候走的，她竟然一點也不知道。“起來吧！”
麗字何其美，她怎能當?shù)闷穑?p> 在宮里，規(guī)矩與在紀府的不同。每走一步都有人伺候，自己就像個不能自理的人一樣任由他們擺弄。洗漱完畢，坐于鏡前，云裳為她綰發(fā)。看著繁重的發(fā)髻，她實在是不想折騰?！霸粕?，能不能簡單一點？”
“不妥，麗妃娘娘。”
這又是誰的聲音?。磕窨聪蛘f話的人，是一個四十左右的嬤嬤。這殿里什么時候又多了個嬤嬤?。俊斑@位是？”
嬤嬤服身行禮，“麗妃娘娘，老奴是孫嬤嬤。今日是娘娘做天家媳婦的第一日，太后娘娘怕您不適應宮中規(guī)矩，所以派了老奴來伺候?！?p> 意思就是說，伺候完了，她待會從哪來就回哪去嘍！這還差不多，她可不喜歡一個老人整天到晚的跟著。墨玉微微頷首，“有勞太后娘娘了?！?p> 孫嬤嬤站起，走到墨玉身后，接過云裳手中的梳子，說道：“娘娘，今日您得去拜見太后，所以您的裝扮得大方得體。然后您還要到舒月宮拜見德妃娘娘，還有月華宮的淑妃娘娘，這兩位娘娘的品階比娘娘您高?！?p> 皇上未立后，貴德淑賢四妃也只有德妃和淑妃，德妃是宰相王溥的女兒，滿朝文官大部分為其馬首是瞻，淑妃是振國大將軍樊愛的女兒，掌管著周國一半的軍隊。一文一武，皇上后宮的這碗水端得很平衡。
待一切準備完畢，墨玉攜云裳，兩位宮女前往慈明殿。
上次來慈明殿是婆婆相媳婦，現(xiàn)在是媳婦拜見婆婆。這關(guān)系轉(zhuǎn)換真是快??！
慈明殿沒什么改變，只窗下?lián)Q了一種花。墨玉來到太后面前，跪下行禮?！皨彐菀娞?，太后萬福金安?！?p> 太后笑笑，虛扶一把?！翱?，快起來，到哀家身邊來?！?p> 墨玉依言坐到太后身邊，默默地任由太后打量。
太后問道：“在宮里住著可還習慣，皇上對你可好？”
她要是說不好會怎樣？墨玉低頭一一回答：“都好，皇上對嬪妾也好，孫嬤嬤很照顧。”
太后拍了拍墨玉的手，說道：“那就好，缺什么跟哀家說，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別害怕?！?p> “是?！?p> 正好此時，殿外有通傳的聲音，“德妃娘娘駕到?！?p> 太后笑著看向墨玉，說：“喲，她倒是趕上了，一會你也不用到她宮里去請安了?！?p> 正說完，卻見一位梳著飛云斜髻，著流彩暗花云錦宮裝的女人進來，走到太后面前，躬身行禮?！皨彐獏⒁娞?，太后萬福金安?！倍筇痤^來，瞧著站在一旁的墨玉，笑道：“這是麗妃吧，多標致的人，當?shù)闷瘥愖帧！?p> “嬪妾參見德妃娘娘?！钡洛奈环菀哂谀瘢匀坏孟竦洛卸Y。
德妃趕忙走到她面前，扶起她，道：“怎么行此大禮，這可會折我壽的?！?p> “理當如此?！?p> “好啦好啦。”太好笑了笑向她們招手，說道：“小安子，賜坐?！?p> 原本是墨玉和太后坐在一起，現(xiàn)在德妃來了，太后說賜坐，墨玉自然地走到下首，道了謝，在太后的允許下坐下。
德妃自然而然地與太后坐在主位上，笑道：“光是看畫像，就覺得是個貌美如花之人，見過真人之后，更覺得麗妃清塵脫俗，宛若仙子??！”
“德妃娘娘過獎了，德妃娘娘風姿卓越，雍容華貴，嬪妾自愧不如。”
女人都喜歡被別人稱贊，從古至今，無一例外，德妃的臉上笑得跟多花似的。
“之前在太后這里聽說，你吹得一手好笛。原本嬪妾還不信，后來，皇上還讓小馬子在宮里到處找一個吹笛子的人，那人，大概就是妹妹你了吧！”
她先稱墨玉為妹妹，墨玉可不敢理所當然的稱她為姐姐?！暗洛锬镎f笑了，嬪妾也只是會一些鄉(xiāng)野間的小調(diào)，上不了臺面的?！?p> “怎么能說上不了臺面，要不然皇上怎么會找你呢？”
言下之意，墨玉說自己吹的曲子上不了臺面，那皇上聽了一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皇上又是什么呢？墨玉心里一驚，這位德妃能夠掌管后宮之權(quán)，當真不簡單，看似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可兩三句話就能殺人于無形。
墨玉連忙起身跪下，“德妃娘娘教訓的是，嬪妾失言，請?zhí)笏∽铮埖洛锬锼∽??！?p> 德妃起身扶起墨玉，嘴角出現(xiàn)一記得逞的笑后又立即隱去。“妹妹這是做什么，不過是姐妹之間玩笑話罷了，何必當真呢！”
拿皇上開玩笑，還是當著太后的面如此，她膽子可真夠大的。墨玉心里冷笑，不是笑德妃，是笑她自己。枉讀了這么多書也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人家想坑死她，不過兩句話的事。
太后沒發(fā)話，她可不敢起身，于是仍低頭跪著。太后見也差不多了，遂說道：“好了，墨兒快起來吧！”轉(zhuǎn)頭又對德妃嗔道：“你也很是，嚇她做什么？”
德妃倒是沒在意，“太后莫怪，妾身是見麗妃妹妹太可愛了，忍不住就捉弄了一番，呵呵！妹妹，沒嚇著你吧！”
如果她說“你嚇住我了”，后果會是怎樣的呢！“沒有，是嬪妾不懂得玩笑?！?p> “好了，今兒你也在，就飽飽耳福吧！墨兒，今兒可能給哀家彈一首？”太后忙岔開話題道。
德妃略帶著撒嬌地說道：“母后，嬪妾聽說麗妃妹妹在您這，巴巴地趕來聽首笛曲。母后又跟我開玩笑，說您想聽琴?！?p> “好啦，我也沒說就是彈琴??！吶，墨兒在這里，讓她自己做主，看看她想彈琴還是吹笛?！?p> 墨玉真心覺得應付這種事真是累，這不明擺著把她當奏樂的宮女耍嘛？連身后的云裳都聽得出來這話就是在耍她家娘娘。說什么讓她自己做主，她面前坐的，一個是皇上的母親當今太后，一個是四妃之一的德妃掌管封印，她有得選嗎？無論選什么都是錯的。
“太后娘娘，您看這樣好不好，我先彈琴，而后吹笛。聽聞太后宮中有一把當年樓蘭國進貢大漢的一把琵琶，不知太后娘娘可否讓嬪妾撥上一兩弦？”
“哦，麗妃還精通琵琶？”太后不可置信地問道。
“談不上精通，只是略學過一二而已。雖是學藝不精，但出于好奇，還是想一睹其真容?！?p> 好像尋到知音般，太后娘娘高興地吩咐道：“小安子，把那把琵琶拿來，哀家今兒不聽琴了。”
小安子趕忙依令去拿了琵琶，墨玉坐在下首，看到德妃變白了的臉色，也不說話。裝糊涂道：“聽聞德妃娘娘善舞，當年一支鳳舞九天，可謂是轟動全城。墨玉遺憾，生不逢時，沒能得見德妃娘娘的風采?！?p> 鳳舞九天是德妃最得意的一支舞，見墨玉如此夸贊，自然得意，連臉色也恢復正常，昂首挺胸道：“想想那時候還是懷念，皇上就是因為這支鳳舞九天而選了嬪妾?！?p> 忽而心里一喜，麗妃這么一說，她倒有了主意，如果皇上再次看到這支舞，會不會像一開始那樣重新寵她呢！只是如今年紀大了，身材早已走樣，加上疏于練習，再練回以前的光景，恐怕得費些時日。
這時候，小安子正好拿了把琵琶進來，遞到墨玉手里。墨玉接過，調(diào)好坐姿，仔細地端詳起來，琴身是老紅木做的做的，面板上還畫有敦煌壁畫上的圖案，栩栩如生。撥弄了一下琴弦，“吭”的一聲，極是清脆，亮麗。
得見所愛，墨玉也不忘道謝，“果然是一把好琵琶。多謝太后娘娘賞觀?！?p> 太后搖搖頭，“麗妃，哀家可不是讓你看看而已。琵琶曲中，屬《霸王卸甲》最佳，今日哀家可有那個福氣洗耳恭聽？”
“墨玉謹遵太后旨意。”太后想聽曲子，誰敢不從？
“吭”的一聲響起，猶如將軍點兵出陣，士兵隨著鼓聲奮勇殺敵，然漢軍以一曲《四面楚歌》動搖了楚君軍心，最后將士陣亡，糧草已決，項羽烏江自刎。既有“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沉悶悲壯，也有“虞姬虞姬奈若何”的無奈凄涼。
霸王卸甲，當年劉邦與項羽的垓下之戰(zhàn)，最后以劉邦的勝利而告終。當年如果項羽糧草充足，那建立大漢的也未必是劉邦?？蔁o論是誰勝誰敗，最是無辜的，莫過于那位另世人遺憾，另項羽追悔終生的女子—虞姬。那個曾說“漢之已落地，四面楚歌中，大王意氣盡，賤妾何卿聲”的女子，誰又懂得她心中的絕望和痛苦！
墨玉心里暗暗嘆了口氣，無論在亂世中的虞姬，還是太平天下中的楊玉環(huán)，她們的命運，從來都由不得自己。紅顏禍水，可有誰問過她們，她們具體禍了誰？
最后一個余音絕塵，墨玉收回手，一曲終了。
“果然是曠世名曲??！哀家此生能再由此一聽，足以?！碧罂粗巴猓凵窭镉兄悦?，似乎是在看某一處又不是，大概是回憶起了什么吧！她一生風云，定也是有不少的故事吧！“哀家老了，這琵琶，哀家也彈不動了，留著也不過是蒙塵，賜予你吧！”
墨玉受寵若驚，突來這么重的賞賜，總覺得不是什么好事?！疤竽锬?，這琵琶定是您的心頭之愛，這么重的禮，嬪妾受之有愧。”
“心頭之愛？不過是一件死物而已。愛，留在心底就好，這琵琶如果長時間不響，那份愛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忘，只有它經(jīng)常響起屬于它的聲音，愛才會有生命。”
不知道為什么，墨玉有一種錯覺，太后好像在說這把琵琶，又好像不是。身旁安公公則笑道：“麗妃娘娘，這琵琶猶如太后的心意，您可一定要收好，有空的時候，也帶上它，來給太后娘娘彈一兩首曲子?！?p> “謝太后賞賜?！?p> “瞧我，說著說著都忘了，墨兒可是還沒吹笛呢，德妃怕是等急了吧！”
德妃尷尬的笑了笑。她不懂琵琶，自然聽著沒意思，但面上還是恭敬道：“麗妃妹妹這一琵琶曲也讓人聽著如癡如醉的，臣妾今兒可太有耳福了?！?p> 有宮女拿了玉笛遞給墨玉，墨玉接過，問道：“不知德妃娘娘想聽什么曲子？”
德妃隨意一說：“哎，我對樂理不是很擅長，妹妹挑一支擅長的吹即可。”
這可不太好吧！墨玉為難地看向太后，卻見太后朝她微微點頭，她也只好從命。
當年德妃跳鳳舞九天，是與鼓聲為樂。墨玉啟笛就唇，把鳳舞九天的鼓樂聲以笛聲轉(zhuǎn)了過來。德妃聽到熟悉的曲子，仿若自身正處于跳鳳舞九天時的場景，傾國傾城。
美好的回憶總能讓人愉悅，德妃也不例外。一曲鳳舞九天，吹出了舞的氣勢，靈動。最后一個尾音，收得干脆利落，猶如鼓聲戛然而止。德妃睜開眼睛，笑看面前的墨玉，道：“麗妃妹妹當真是才藝聚通，心思靈巧??！”
“德妃娘娘過獎了?！?p> 太后也是贊同?！斑@些年你住在鄉(xiāng)下，可惜了。”
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可墨玉知道太后這話是什么意思。因為此刻太后的眼神，像極了昨日她見老夫人最后一面時的那眼神，是惋惜的眼神。
德妃卻是不知的，因為她說：“可不是嗎！麗妃妹妹若是住在京城，憑她的才藝，怕是早已聞名天下了?！?p> “德妃娘娘過獎了?！?p> 德妃有點悻悻的，她每次無論夸什么，麗妃都是一句“過獎了”之外，再無他語。弄得她好像自己在唱獨角戲似的。
三人又聊了一些，將近中午，太后留了她們二人用膳后，便推脫要休息，把她們趕了出來。到了慈明殿門口，德妃說要去寧妃那里看得了風寒的靜德公主，墨玉只好帶著云裳回了玉仙宮，下午還得去淑妃的月華宮請安呢！
麗妃和德妃走后，殿內(nèi)便只剩下太后和安公公，太后撐著額頭，甚是疲憊，安公公走到其身后，兩指輕輕地為她按摩。太后享受的閉上眼睛，幽幽道：“我把它賜給了麗妃，你是不是不高興？”
安公公兩指不停，道：“太后娘娘這么做，肯定有您的考慮?！?p> “這一次你猜錯了，哀家什么考慮都沒有，就是純粹賜給她。因為這宮里，還有她能彈這只琵琶?！?p> “都怪老奴，老奴若是還能彈這琵琶，太后也不至于送出去。”
太后笑了笑，說：“咱們都老了，手指不比年輕時候的靈活，彈不動也是正常的。以及把它壓在箱底蒙塵，還不如給它找個主子，實現(xiàn)它的價值。也不知道哀家有沒有福氣，還能聽上一兩回?！?p> “太后若是喜歡，可隨時穿麗妃過來彈奏便可?！?p> “麗妃可不是好捏的柿子，咱們讓她彈琴，她說彈琵琶。她的心，可不好控制??！”
安公公笑了笑，從太陽穴到脖子，輕輕地揉了一遍，道：“再不好控制，她如今也是在宮中，還是逃不出太后您的手掌心。”
“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