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酒店里,李闕一待就是一整天,直到天黑了才出來,已經(jīng)是伶仃大醉。他搖搖晃晃的走出了酒店,迷蒙中看見對面不遠處站著一個年輕女子。李闕沒有理她,繼續(xù)一瘸一拐的在街上游蕩。那女子就緊跟在他后面,一言不發(fā)的注視著他,手里緊握著匕首。
這名女子就是碧玲。當她心愛的蘇清被李闕殺死以后,她的心中就立刻被仇恨所占據(jù)。她想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殺死李闕,為蘇清報仇。但是,當她的匕首被李闕輕易的打落在地時,她就明白了,報仇對于她來說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然而,她又怎么能就此放棄,獨自回到苗疆?她又怎么能將在這里所發(fā)生的一切都統(tǒng)統(tǒng)忘記?她時刻提醒著自己:“我一定要報仇!”于是,她就每天這樣如同幽靈一般的跟蹤著李闕,注視著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她相信她一定能找到一個報仇的機會。
雖然碧玲并不知道為什么李闕自那以后便整日的喝酒,不與任何人往來,也無視一直跟蹤在身后的自己,但是碧玲知道這就是她所尋找的機會??匆娎铌I的意志日益消沉,每晚幾乎都醉到不省人事,碧玲終于看到了希望。她毫不猶豫的再次拔出了那把匕首,朝著已經(jīng)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的李闕刺去。結(jié)果又是“趴”的一聲,匕首再次被打落在地。
李闕還是同往常一樣,喝完了一天的酒以后就離開了,似乎依然沒有看見碧玲。碧玲看著李闕幾乎站都站不穩(wěn)的背影,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匕首,忍不住竟又放聲大哭起來。她緊握拳頭擊打著胸口,她恨李闕殺死了她心愛的蘇清,她更恨自己不能為蘇清報仇。連這樣頹廢的李闕都沒有辦法殺死,碧玲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任何希望。但是,她依然倔強的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報仇!”
又是新的一天到來,一切看上去都沒有什么不同,李闕獨自坐在酒店里喝酒,碧玲則坐在他不遠的地方,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忽然,碧玲發(fā)現(xiàn)有個年輕男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坐在了她的桌邊,但她并不關(guān)心這些,視線也一直沒有離開過李闕。
“這位小姐為何獨自在此空坐啊?”年輕男子終于主動上來搭訕了,可碧玲就像沒有聽見一樣,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見自己碰了個硬釘子,年輕男子只好不再多問。但是,碧玲看李闕的眼神實在是太過明顯。年輕男子終于又問道:“小姐莫不是與那對面的酒鬼有什么過節(jié)?”碧玲依然沒有回答。那男子又看了看正在一碗接一碗暴飲的李闕,笑瞇瞇的對碧玲說:“小姐如果看那人不順眼,在下替小姐去收拾了他,怎樣?”
其實,年輕男子所說的這些話,碧玲真的是從頭到尾一句都沒聽進去,但是她覺得總有一個聲音在耳邊嘰嘰喳喳的,只會令她本來煩躁的心緒更加煩躁。于是,她轉(zhuǎn)過頭來,狠狠的瞪了一眼這個男子,接著便是一刀刺去。
要說這個年輕男子,也并不是別人,他正是那陸小灼的同門師兄,姓于名小煒。和陸小灼一樣,于小煒也使得一把單手快劍。他雖不像陸小灼那般好斗,卻十分好色,專愛看天下美女。從天山下來以后,他本來是要前往最有名的煙花之地揚州的,但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一路上美女卻也不少,所以他向揚州的行進速度異常緩慢。途徑洛陽時,又聽說他師弟在這里大殺四方,便更多停留了數(shù)日。
今日出門時,只覺得陽光明媚,風和日麗,于小煒似乎感覺將命撞桃花。一進這酒店,對女性敏感的他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的碧玲。只看了碧玲一眼,他便心潮澎湃,飄飄欲仙;走近一些,再看一眼,又覺得心花怒放,春意盎然。在他眼中,碧玲這小巧玲瓏的身段,秀麗可愛的容貌,已經(jīng)是世間少有,而那超凡脫俗的氣質(zhì),更是他之前所見的那些美女根本無法比擬的,只能說“此女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碧玲身上所展現(xiàn)的魅力,吸引著于小煒不得不坐到了她身邊??瓷先ィ谛樅喼北壤铌I醉得嚴重多了。
然而,就在于小煒還在為碧玲如癡如醉時,一把匕首卻刺了過來,這倒搞得他猝不及防,不過終究還是沒有讓碧玲刺到,不然豈不是大大辱沒了劍宗師門的名聲?于小煒下意識的躲過了第一刀后,終于從睡夢中醒來,再接第二刀就比較容易了,畢竟他還是文柏的大弟子??!他一把抓住了碧玲的右手,內(nèi)心隨之一顫,想不到這樣就已經(jīng)碰到這個大美人的手了!
連續(xù)兩刀沒有刺中,右手反而被于小煒緊緊的撰住,碧玲越發(fā)氣憤,想想自己殺李闕殺不了,現(xiàn)在要殺一個小色狼,居然也這么困難。她難以抑制心中的怒火,好在還有左手,便集中了全身的力氣,照著于小煒的胸口就是一掌。于小煒已無處可躲,只好放開了碧玲的右手,趕緊起身向后一翻,又接了個跟頭站住,這才躲過了碧玲這一奪命掌。
碧玲也算掙回了一點面子,心里的氣才慢慢消了一些,又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盯著李闕。于小煒卻被她這一下搞得莫名其妙,不敢再輕舉妄動??幢塘岫⒅铌I的眼神,其中的殺氣讓人不寒而栗。于小煒又看著李闕,心想:“她恨的不應(yīng)該是這個酒鬼嗎?為什么又要殺我呢?”
突然,他看見了李闕的刀。那寬寬的刀面,沉重的刀身,使他知道那絕不是一把普通的刀。他慢慢的走上前去,刀鞘上的彌勒圖案闖進了他的視線,使他禁不住大叫一聲:“彌勒刀?”
聽見這一叫,碧玲竟終于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于小煒一眼,好像在說:“想不到這個小色狼還算有點見識。”
而于小煒也立刻明白了這一切是怎么回事,因為李闕的故事早已經(jīng)在江湖上傳遍。于小煒又回頭仔細的端詳著碧玲,心想:“如果那個已經(jīng)爛醉如泥的酒鬼就是李闕,那么他旁邊這個陰魂不散的女子就只能是鷹教的公主碧玲了,難怪生得如此誘人,脾氣卻如此暴躁?!笨粗粗?,于小煒又開始神魂顛倒了。既然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大美人就是碧玲,那么他也應(yīng)該知道碧玲最想要的是什么?!叭绻?guī)退龤⒘死铌I,那她豈不是對我……?”于小煒的心里這樣盤算著。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和佩劍,又走到碧玲跟前,行了個禮,小聲說道:“在下天山劍宗門下首席大弟子于小煒,剛才不知小姐是鷹教二公主,多有冒犯?!彼殖蛄顺蚶铌I,“小姐之事,在下早有耳聞。李闕不顧兄弟之情,殘殺好友,害得小姐痛失心愛之人,江湖中人人得而誅之!小姐如若不棄,在下愿盡天山十年所學,為小姐報仇雪恨!”
報仇?聽見這兩個字,碧玲果然有些心動,對眼前這個明顯不懷好意的好色之徒的看法也改變了一些。畢竟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沒有別的指望,只期待有人能夠為她報仇??墒?,就憑這一個油嘴滑舌的小色狼,可能殺死李闕嗎?碧玲冷笑了一聲:“哼!報仇?就憑你?”
聽見碧玲說這話,于小煒心中禁不住又是一陣興奮,因為碧玲總算是搭理他了。而且他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不僅樣貌長得可愛,聲音竟也如此甜美,若能博她一笑,真是死也值得,至于能不能打敗李闕,他倒還真的從來沒有想過。他立刻換了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握起腰間的劍,徑直走到李闕跟前。李闕仍然只在喝酒,好像根本不知道這兩個人在說話,他的世界里只有酒。于小煒指著李闕,回頭問碧玲:“就是他嗎?”
“是!”碧玲又再度死死的盯著李闕。
于小煒沖李闕一笑,說:“你看,怎么辦?是她要殺你!你說你得罪誰不好?偏偏要得罪這么漂亮的一位公主?”
李闕終于也抬起頭,看了看眼前這位從沒見過的年輕劍客,視線已經(jīng)模糊得看不清他的樣子。然后又看看于小煒身后的碧玲,就更看不清了。但他知道碧玲此刻的表情。他依然沒有說話,繼續(xù)喝酒。
碧玲卻看得不耐煩了,對于小煒吼到:“你不是說要殺他替我報仇嗎?為什么還不動手?跟他這么多廢話?”
于小煒依然面帶笑容的對碧玲說:“這彌勒刀可是《神兵榜》上排名第四的神兵利器,非一般人可以匹敵。要殺他的主人,可得花點心思哦!”
碧玲看著大醉的李闕,說:“哼!彌勒刀雖強,但也有弱點。李闕武功雖高,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形同行尸走肉,這樣的李闕根本不用懼怕!”
于小煒詫異的問:“哦?小姐又怎么知道現(xiàn)在的李闕不足為懼?”
碧玲說:“因為他曾經(jīng)也這樣醉過一次,差點送命!”
于小煒說:“可是,他那一次并沒有死?。 ?p> 碧玲說:“那是因為他有一個好朋友!”
“哦,”于小煒慢慢的說,“你是說,葉楓?”
“對!”碧玲點點頭,說,“但可惜的是,葉楓現(xiàn)在并不在這里!”
于小煒也點點頭,說:“哦,葉楓不在這里,所以呢?”
碧玲咬著牙狠狠的說了句:“所以,他死定了!”
于小煒聽后,低下頭,小聲的說:“既然如此,我也無后顧之憂了!”接著,劍已刺去。
但他的劍并沒有刺中李闕,而是刺在了彌勒刀的刀鞘上。于小煒并沒有放棄,轉(zhuǎn)手又是一劍,卻再度被刀鞘擋出。如此反復的刺了十來劍,并沒有傷到李闕絲毫。于小煒開始意識到,李闕果然不是那么好殺的。
而碧玲在一旁看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隨著于小煒的劍時起時落。雖然她本來對于小煒就不抱多大希望,但見到于小煒還能跟李闕對付這十幾個回合,總比自己要強得多,再想到剛才于小煒躲自己的那兩下身手也算敏捷,不免又有所期待起來。
李闕對付了于小煒的十幾劍以后,本來也沒什么大礙,可是突然一股酒勁打腹中涌上來,直沖腦頂,令他一陣頭暈,不時的竟也有些把持不住。這于小煒的劍便頓時變得越來越快。
終于有一劍避過了寬寬的彌勒刀,直劃李闕胸口,李闕只得向后閃躲,卻還是被劍刃劃破上衣。碧玲看了真恨不得歡跳起來,這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時刻,殺死李闕為蘇清報仇,看來就在今朝!
忽然間,不知道從哪里飛過來一盞茶杯,使于小煒本來刺向李闕的劍不得不用來打落它。緊接著,一個黑影飄到于小煒和李闕中間。大家都沒來得及看清他是誰,他便又如一陣風般的奪門而出。再看李闕,已經(jīng)不見蹤影。
“葉楓!”碧玲尖叫了一聲。
“什么?”于小煒也驚呆了,他的劍在他的手中不停的顫抖,手心里已經(jīng)滿是汗水。這看見葉楓以后的反應(yīng),倒是與他的師弟陸小灼一模一樣。
再說李闕,確實是被那個黑影救走。那人帶著他一口氣飛出城外三十多里,才在一個沒人的小樹林停下。此時,他的酒也醒了,才看清救走自己的黑影原來是一個黑衣蒙面人,便問了一句:“你是誰?”
黑衣人背對著李闕,并沒有回答。李闕接著說:“他們當你是葉楓,可你卻瞞不過我。你輕松雖好,但比起葉楓卻還差得很遠。你究竟是誰?”
這時,黑衣人才轉(zhuǎn)過身來,笑著說:“哈哈,李闕果然是李闕!”
李闕一聽這話,簡直驚呆了,不是因為這話的內(nèi)容,而是因為這聲音。這竟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還沒等李闕反應(yīng)過來,黑衣人已經(jīng)揭下了面紗。那原來真的是一個年輕女子,二十多歲,眉目清秀,目光晶瑩,眼神間透出一股聰靈之氣。
“你?……”李闕已經(jīng)看得說不出話來。
黑衣人也知道李闕肯定是一肚子的迷惑,就干脆自己先說了:“小女子名叫左香蘭,祖籍西川,今路過洛陽,幸會李大俠了?!?p> “左香蘭?”李闕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但這個年輕女子的輕功雖不說天下第一,也不像是她這個年紀應(yīng)該有的,李闕當然知道她并不簡單,“那你為什么要救我?”
左香蘭答:“哎呀!我大老遠從西川來到洛陽,就是來找你的呀,你要是死了,我不是白來了嗎?”
“找我?”李闕一聽這話,手中的刀已經(jīng)握緊,因為這些年來,江湖上找他的人不計其數(shù),除了碧玲是為了替蘇清報仇以外,還有更多人是為了找他打探葉楓的消息。那么這個左香蘭找他,又是為了什么呢?
左香蘭答:“對啊!找你!因為只有你才能帶我去華山看比武大會!”
“啊?”李闕聽了這話,才如大夢初醒。說起華山的比武大會,又名華山神兵決,是刀神歐陽旭在十五年前首創(chuàng),此后每隔五年舉行一次,而上一次華山神兵決正是在五年以前。李闕因為蘇清的事情而筋疲力盡,幾乎已經(jīng)忘記又到了華山神兵決的時間。只有在華山他才有可能再見到葉楓,所以他必須去。這使他忽然又從醉夢中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但是,江湖上各門各派,各路英雄,只有收到刀神的英雄帖的才有資格參加,其他人除非是參賽者的隨從,否則連華山都不準登上。李闕自然是有英雄帖的,而左香蘭要去華山,找李闕幫忙倒也合情合理。只是李闕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要求,所以不免感到驚詫?!熬褪菫檫@?”李闕又問了一次。
左香蘭答:“恩,就是為這。只要你能帶我上華山就行了。”
“哈哈哈哈!”李闕大笑起來,“實在不好意思,我李闕獨自行走江湖,從來不帶跟班,更何況你是一介女流,帶在身邊多有不便,此事恕難從命!”
“是嗎?”左香蘭聽后眉頭一皺,“人家都說李闕重情重義,沒想到竟是無情無義之人!”
李闕問:“此話怎講?”
左香蘭背起手來,說:“華山神兵決英雄云集,本來是武林晚輩學習成長的大好機會,各門各派都會挑選自己門下精英弟子與會觀摩??赡憷铌I卻要浪費自己的一張英雄帖,不肯帶我上山觀戰(zhàn),斷送了一顆武林新星,這不是無情?剛才你身陷危難,我不顧生死將你救出,與你也算是生死之交,你卻連這一個小忙都不幫我,這不是無義?更何況我只是一個小女子,你李闕枉為大俠,卻對我無情無義,豈不為天下人恥笑?”
李闕被左香蘭的這一番話說得無言以對。他來回走了許久,心里琢磨著:“她的話其實也并非無理取鬧。既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背上一個‘無情無義’的名聲?況且,即使她心懷不軌,難道我李闕還會怕她不成?”但是,轉(zhuǎn)念又想想,“這左香蘭來歷不明,功夫卻也不差,若真在華山使出什么手段來,那我豈不又成了武林罪人?”
最后,李闕看了看左香蘭,沒有再說話,便轉(zhuǎn)身向城里走去。左香蘭看著李闕的背影,心也漸漸沉了下去。走著走著,李闕又停住了,回過頭來,對左香蘭說:“我是不會帶你去華山的,但是,如果你硬要跟著我,我也沒有辦法?!?p> “恩!”左香蘭的臉上立刻又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