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滂沱,正是帝都夏日。臨窗望去,樓下街道空曠,甚少有行人披蓑衣經過,亦是步履匆匆。龍吟閣中,皇帝依舊坐在那處角落。謝長歌同蘇城在一旁陪伴,茶樓主人陳日飛并未出現(xiàn)。龍吟閣掌柜以及部分伙計知曉未央身份,卻無一人敢說漏。掌柜親自送上香茶,彎腰陪笑說道:“公子,您請慢用,有事盡管吩咐小人。”未央點點頭,掌柜如獲大赦彎腰退到一旁。
這時另一處桌案傳來聲音:“掌柜,因何看人分高低?鄙人乃是陳東家之貴客,怎不見掌柜對鄙人這般客氣招待?叫伙計放下一壺茶便走,連果盤點心也無一個?!边@聲音十分懶散,字字入耳,聽得十分清楚。
未央循聲望去,不遠茶桌旁坐有一個青年文士。那人一身團花袍,上面多是油漬補丁,如同破落戶一般。文士雙目精光四射,如同利刃,讓人不敢直視。未央遠觀此人,頓覺一股不平之氣油然而生。
“掌柜,那位先生是誰?”見皇帝發(fā)問,掌柜連忙過來,低聲答道:“公子不必理會此人。此人月前從長安來此,來茶樓騙吃騙喝。剛巧那日東家在此,上前詢問,也不知他和東家說過何等言語。東家竟然吩咐小人,讓他在茶樓住下,終日品茶飲酒用飯,半文錢不用給。這話也無有一個期限,他便賴到今日?!闭乒裾f到末了,故意提高聲調,在說給那人聽。于掌柜而言,平生最恨吃白食之人。
皇帝一笑,讓蘇城去把那人請來。蘇城一愣,起身去將那人請到這里。掌柜雖然不解,卻不敢過問皇帝之事。連忙給那人拿過茶碗,斟上香茶。
那人端起茶碗品茶,放下說道:“茶分三六九等,人亦分上中下品。這茶同鄙人那碗茶相比,如同天子與百姓,相差懸殊,難望向背?!?p> 皇帝笑道:“茶如人,雖有品級,卻各有其味。王孫貴族錦衣玉食,華屋美車,妻妾相伴,酒色常隨。然一朝落難,卻死無葬身之處。況且終日縱情聲色,亦不過冢中枯骨,枉來人世一遭。尋常百姓,販夫走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柴米油鹽奔波,因明日生計傷神。若平平安安一生,亦是人生一種滋味。敢問先生姓名?陳東家能讓先生在此白吃白住,先生必非尋常之人。”
“鄙人裴赫,長安人氏。陳東家曾有言在先,若有貴公子問起鄙人姓名,鄙人便要老實作答。若有一言不合,便可回轉長安故里,放蕩形骸,于花街酒肆中度過平生?!迸岷账坪踔獣曰实凵矸?,依舊那副放蕩不羈神態(tài)。
“陳東家之言太過,先生無需自嘲。先生自長安來此,可是為尋一官職,一展平生所學,報效朝廷,造福蒼生?”皇帝眼中,裴赫與朝中群臣不同,頗為另類。
“當今天子胸懷大志,欲創(chuàng)百年盛世。鄙人若不趁此機會出山,定然抱憾終身。鄙人非那等清高之士,恥于談及功名利祿。功名利祿有何不可談?若心正,功名利祿亦可造福天下。若心邪,故作清高亦不過衣冠禽獸耳?!迸岷瞻寥徽f道,銳氣溢于言表。
“哦?依先生之言,本朝該如何施政,方能打造一番盛世?”這是皇帝最為關心之事。裴赫聞言答道:“鄙人看來,當今天子若要成為千古明君,僅需兩步即可。其一、天子重視農耕,鼓勵墾荒。尤其推行官紳一體納糧,乃開創(chuàng)歷代之先河,不出數年,府庫必然充盈。若能同時開放海路關口,許外國前來通商,亦許本國商人前往外邦。公平課稅,自會百業(yè)興旺。如此以來,國力必然強盛。久而久之,必有不少外邦羨慕大晉國力而自行歸附。其二、對于四鄰,遠交近攻,守土開疆。人無外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若將四鄰制服,其疆土臣民國庫,皆是我朝之物?!?p> 皇帝聽后笑問:“先生,屢屢興兵,天子窮兵黷武。豈不聞國家雖強,好戰(zhàn)必亡?”
裴赫傲然回應:“若天子以私心出兵,于國無利,自是窮兵黷武。晉國幅員遼闊,占據中原富庶之地。自古便是四鄰虎視眈眈,皆欲裂土瓜分。于國而言,并無良善之分。我無傷人之意,然人有謀我之心。是戰(zhàn)是和,皆為利益。又何必拘泥于教條,作繭自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