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依舊是在蘇府后院露天的場地,賞花折柳,以早春映襯著嬌花似的美人美景,丫頭婆子們也準(zhǔn)備了好幾日,幾個夫人的身邊人全都出來打理著照管,盯緊了手腳粗苯的婢子,案幾上一塵不染,以雀向牡丹的織錦緞子面整齊鋪在案幾上面,再擱置上一式一樣的果盤茶盞,案幾后面是各一張的云絲軟墊,繡有合家歡樂的圖樣,以底色深淺來分辯是娘子還是少爺?shù)馁e客座位,以免亂了次序。
柳絮漫天飛際,有一綹輕輕柔柔的飛來蘇然的鼻尖,撞到了她精致如玉的鼻子,順著面靨緩緩滑落,又黏在了藕荷色掐金對襟的一襲衣衫上,百褶相織,褶裙逶迤及地,紋理間折著淡淡的鎏金,絢爛如初升驕陽,在座位上如春日最應(yīng)景的花瓣似的散出別致嬌妍,盡展風(fēng)華。
蘇然按著順序擇了個適合的淺色軟墊落座在蘇瀾思的邊上,蘇瀾思自然是一臉的不待見,蘇然秀致嫵媚的側(cè)臉含著半分慵懶,也不多看她,管自己品著案幾上的小食點心,將臉色藏在明暗云影之中,喜怒不辨。流云易轉(zhuǎn),姊妹易散,更何況是在蘇家主邸的姊妹?
有幾頂青呢小轎翩翩而來,撩開轎簾,從頭一頂轎子里面露出巴掌大的俏臉,脆生生含著白嫩,透著典雅,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往前一探,搭了婢子手臂款入。問蘇府除了蘇瑯歡,還有誰附此雅興,現(xiàn)出一張稚嫩含芳的臉,在人后做出難堪齷齪的手段。
庭院間婢子侍從來回穿梭,有條不紊,這一遭流水宴辦下來,大抵是能招攏不少有心攀附的人,娘子們的夫家不愁,可那些名士家族子弟真心想娶的是蘇家女的地位,世家千金的名望,還是那幾個活生生嬌滴滴的閨秀娘子呢?
輾轉(zhuǎn)幾回,蘇容珩也至此,許是疲于客套,只沖著堂上人微微一頷首,便擇了角落清凈處坐了。不多時,幾個生面孔也出現(xiàn)在了眼前,衣著雍華,從樣貌上俊毅溫然,星眸凝了無與倫比的幽深平靜,還有兩個執(zhí)扇青年也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樣式尾隨其后,對于旁人來說面生,對于蘇然來說,領(lǐng)頭的這個,可是許多年不曾見過了——
齊國公府的兒郎,齊暢,他也算是馳騁沙場的小將軍了,威風(fēng)凜凜。記得上回見他,是在皇宮宮宴的時候,自己坐在高臺上往下瞧他,披戴金甲,頭頂勛盔,那時已然繼任了齊國公的爵位,并著驃騎將軍的威名在朝堂上大展身手,頗引人注目。齊暢的母親與大夫人文簌私交甚好,常年有往來,這一回大夫人為了給女兒蘇瀾思選個好夫婿,可謂煞費苦心。向京城里只要是有官位在身或是官家子弟的,各樣的人都遞交了帖子。
依著次序,面生的幾個兒郎悉數(shù)隨引落座,芳香酒釀也盛在了杯盞里,大夫人向在座介紹了一陣賓客和蘇家的娘子們,趁勢調(diào)和了春宴的氣氛,使得周遭也活躍起來。賓客們吃喝一陣觥籌交錯,在舉盞交匯間,已然圍坐起來形成了幾個圈子。
“這位就是聞名京都的‘茶娘子’吧,蘇府的嫡女,然娘子?!背鲇诙Y貌,武安侯嬴璋朝著蘇然一舉杯盞,昂首飲盡。嬴璋是舊時的貴胄,從姓氏上就能聽出祖上的不一般,是先秦時候的王孫公子,這十幾朝下來雖說沒落了,到底還有爵位支撐著。如今前一個武安侯早逝,新任武安侯承襲爵位,這武安侯夫人的位置空缺,有多少家族的娘子都覬覦著呢。
不知是驚詫于蘇然的窈窕嫵媚,還是屈從于她響亮的名聲,娶回了家可是值得一談的幸事。
有個面相富貴的公子哥在側(cè)驚呼道:“當(dāng)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然娘子的好茶,我當(dāng)年在太白樓曾嗅過,那才叫十里飄香。世家貴女還苦練茶藝實在難得!”
“她是咸康街分支府邸的蘇氏嫡女。”蘇瀾思咬重了“分支”兩個字,迫切的希望身邊這些男子能聽得懂她話里的意思。她蘇瀾思才是世家正兒八經(jīng)的嫡出娘子,蘇家家主的嫡女,按著身份地位遠(yuǎn)遠(yuǎn)高過蘇然。
坐在前頭的幾個模樣俊朗的青年相視一笑,用一杯酒相互敬著擋下了,假裝不曾知會蘇瀾思的意思,倒是后邊兒幾個公子心頭一動,唇畔弧度上揚,擎著酒杯抬步朝蘇瀾思款款走來。
這其中,便有著姜明瑯的兒子,姜則。
“瀾思娘子,久聞芳名,蘇家主的嫡女,聽說吟詩作對別具風(fēng)味,蘇府的七雅藝聘請了‘京都大家’教學(xué),在下早有耳聞。”姜則獻(xiàn)媚似的,可以朝著蘇瀾思心頭歡喜的方向去說,只待佳人留眸一笑,卻不料——
一個普通的官宦人家的男子,無名無望的,憑什么讓自己高看他一眼?蘇瀾思予他一記乜斜,揚了揚下巴,“算你有眼光?!?p> 姜則的語氣里帶著絲絲激動,這可是蘇府的高枝啊,若是能從瀾思娘子身上下手,得到了最嬌貴的這一枝花,還愁日后姜府不敵?還愁官門無立足之位?蘇氏世家嫡娘子這樣的好出身,才是配得上自己的名門閨秀。
姜則執(zhí)著紫竹骨柄的折扇,沖著不遠(yuǎn)處熱鬧非凡的地方一點,笑著靠近蘇瀾思道:“那邊兒也都比起了雅藝,咱們這圈兒,瀾思娘子可愿意賞臉對詩一聯(lián)?就以花景未題,在下身邊兒的諸位才俊為評。可好?”
蘇瀾思臉色微青,眉梢眼角染上一絲不屑,“對詩?附庸風(fēng)雅之事,也要看與誰相對了。聰明人從不喜歡做自降身份的事情,更不喜歡為了不值當(dāng)?shù)娜死速M時間?!?p> 蘇瀾思的言下之意昭昭,一千個一萬個看不上小門小戶的姜家姜則。姜則尷尬的笑了笑,抬手揉了揉鼻子,那方又有人站起身來,生的倒是一副英武不凡的年輕面孔,烏黑深邃的眸,削薄輕抿的唇,映襯著如玉如膏肌膚,一張臉上輪廓分明,往下挪了視線,只見那若鋒刀削成的肩膀,修長挺拔的身材,散發(fā)著撩人的強(qiáng)勢盛氣,無一不張揚著骨子里的貴氣逼人。
蘇瀾思瞧得眼睛都要直了,不由得凝著眼眸癡癡望去,光從體態(tài)姿容上就不輸武安侯嬴璋,何時有這樣神仙似的人物駕臨蘇府了?!
那男子啟唇淺笑,將天地韶華都旋進(jìn)了他的一顰一笑里,話語卻是直戳人心扉,“的確,姜則老弟,你為何要自降身份,為了不相干的人浪費時間,有這功夫取鬧,倒不如多練習(xí)雅藝。你說呢?”
姜則苦笑一陣,也不愿意得罪了眼前人,更不愿失了蘇家家主嫡女的這根高枝兒,顯得有些犯難,“世子爺……這……”
姜則一出語,蘇瀾思才被從夢境中擊破似的,有了幾分真實的感覺,這個俊美似謫仙一般的人物,就是肅王殿下所出的世子爺?將來預(yù)備承襲王位的世子殿下?
自己要托付終身的,必然是大趙朝京都里最為優(yōu)秀的男子,權(quán)勢上乘,姿容上乘,名望上乘。這個人,在武安侯之外,恰恰悉數(shù)符合呢。
蘇瀾思訝然得嘴巴微微張開,一雙水波明眸深深淪陷在一襲翩然白衣的世子身上,實在挪不開眼。
“世子爺?蘇氏瀾思見過世子爺?!碧K瀾思像模像樣的對著世子行了皇家禮儀,教過千遍萬回的動作輕緩而柔和,一氣呵成,好歹了是學(xué)了不少日子的名門禮儀,縱然性子乖張無度,常習(xí)也算耳濡目染熏陶在蘇家這樣的環(huán)境里了。
蘇瀾思目不斜視,亮瑩瑩的眼睛里閃出光芒,喜不自勝的又添言道:“方才我與這位姜公子開玩笑呢,正要說說春宴上對詩一類的事兒,世子爺可有興致一同吟詩作對?如今可不正巧,趁著早春風(fēng)光乍好,詩意更濃——”
世子爺斜飛的英挺劍眉被不經(jīng)意的挑起,明媚笑意爬上了唇角卻能從中挑出一抹諷意。他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你們玩兒吧,本世子還是歇著為好,一會兒還有節(jié)目呈上,我就歇在這兒跟貴府幾位娘子談笑風(fēng)生,也樂得自在?!?p> 世子爺坐在軟墊上盯著瞧,蘇瀾思剛剛給自己鋪墊好的路也不能立時繞過去了,假模假樣的維持起一張僵硬的笑臉與那邊兒的公子哥應(yīng)付了幾聯(lián)詩對,詞不達(dá)意。
一顆心還圍繞在世子爺?shù)纳砩?,蘇瀾思透過縫隙朝肅王世子的方向抬眼過去,不過三杯兩盞薄酒的功夫,世子爺已然和蘇宓安她們打成了一片,調(diào)笑著手一拂,從蘇柔慧的肩膀上取下了一朵毛茸茸的純白柳絮。
蘇瀾思如何能不妒火中燒?方才世子爺根本就沒有留心在她身上,而是另覓佳人去了。蘇瀾思即刻就扔出一張臭臉,犀利的眼神掃過幾個擁上來一心要攀龍附鳳的青年男子,從辟開的道路間穿梭過去,足尖踮過方方正正的青石板徑直走到肅王世子面前,強(qiáng)行堆起一臉?biāo)绍泲趁牡男?,帶動著周遭姊妹就注視著世子摻和進(jìn)了話題說起來。
而數(shù)尺之外的姜則遙遙相望,目光也被蘇瀾思的腳步所牽動。蘇然的眼眸里盡收了這一切,白嫩指尖挑了耳側(cè)一綹軟發(fā),輕輕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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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辭
前三十七章均為2016年存貨,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