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7)
小黃島的北面,是起伏的丘陵,海拔高度大約有一百多米,大部分都是石頭山,類似于石灰?guī)r之類的東西,植被并不是很多,不少的山體都是裸露的。遠遠的看過去,能夠看到上面有被采挖的痕跡。要么是開挖石灰?guī)r,要么是開挖磷礦。
南面,是大片大片的灘涂,面積足足有數(shù)千畝,一眼幾乎看不到邊。有些零星的漁民,正在灘涂上撿些貝殼、蝦蟹什么的,希望有奇跡出現(xiàn),撿到值錢的石斑。偶爾間,還能看到玩耍的小孩子。
從軍事角度來講,小黃島的北面,是極好的海港。海風是從東南方吹來的,哪怕是**,都被丘陵山脈阻擋了,不會殃及山背后的港口。根據(jù)張凌的目測,北面的海灣,稍加修整,就可以停泊五十艘大型戰(zhàn)船。這么優(yōu)良的港口,被人忽視,的確是不應該的。
不過,山東的海岸線非常的曲折,深水良港多的是,煙臺、威海、青島等地,都是深水良港,在明朝的時候更是如此,忽視這里也算是正常。其實,就在這麻灣四周,就有不少的良港,還沒有被充分利用起來呢。小黃島的這個海灣,沒有被開辟為港口,正好便宜他張凌了!
南面的大片灘涂,只需要基本的整理,就能夠建造大型的海水曬鹽場。當然,前提是有水泥。從虞家那里,張凌了解到,明朝已經(jīng)有大型的鹽場,距離他們最近的就是北直隸的長蘆鹽場,產(chǎn)量非常大。不過,由于沒有水泥這項特殊的建筑材料,曬出來的海鹽,質量并不好,成本也高。每斤海鹽的成本,都在三十文以上。
在丘陵的南面,有些茅草屋,看來是住人的地方了。為了防止海風吹襲,茅草屋建造在兩個山脈之間的山窩里,遠看沒有什么路程,不過,走起來以后,還是蠻遠的。畢竟,小黃島面積有二十幾平方公里,相當于后世的一個較大的行政村了。幸好雇請了專門的貨郎,兩手空空的走路,倒不是很辛苦。
靠近茅草屋,一個老嫗從里面出來,聽到腳步聲,馬上著急的叫道:“朵朵,是你嗎?你回來了?。俊?p> 薛朵朵急忙上去打招呼,欣喜的叫道:“嬤嬤,是我,是朵朵,朵朵回來了。”
張凌仔細的觀察那個老嫗,發(fā)現(xiàn)她的雙眼,都深深的凹陷進去,眼珠暗淡無光。加上她走路的動作判斷,她的雙眼,應該已經(jīng)完全失明。果然,老嫗的眼睛,從張凌的身前掠過,卻沒有發(fā)現(xiàn)張凌的存在。
老嫗一個勁兒的問道:“朵朵,你去哪里了?”
薛朵朵害羞的看了張凌一眼,不知道如何回答。
張凌接口說道:“老嬤嬤,在下張凌,是朵朵的東主。朵朵到我府上做事去了?!?p> 老嫗半信半疑的問朵朵:“朵朵,是嗎?”
薛朵朵當然連聲說是。
老嫗眼睛看不到,不虞有詐,便相信了,隨即向張凌表示感謝。
寒暄過后,張凌進入薛朵朵的住所,就是丘陵中間的茅草屋。
茅草屋里面,光線非常的昏暗,連一盞油燈都沒有,也沒有什么像樣的家具。茅草屋的兩邊,乃是住人的地方,各有一張磚頭砌成的炕,上面鋪著一塊木板,就算是床了。床上躺著一個老人,身體有些干瘦,對于外面進來的人不聞不問。床上的被子,棉絮都露出來的,黑色的棉絮。
張凌看看四周,只有一個感覺:潸然淚下。
家徒四壁,真正的家徒四壁。
薛朵朵坐在床邊,關切的問道:“爺爺,你感覺怎么樣?朵朵回來了,朵朵給你買了藥回來了?!?p> 老頭子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反正是沒有什么反應。
薛朵朵拿起毛巾,幫老頭子擦臉。
弄完以后,忽然看到張凌,頓時變得不好意思起來,急忙說道:“公子……這里太臟了,你……我給你找個地方給你坐……”
說罷,將一條歪歪扭扭的板凳擦了又擦,放到比較光亮的門邊。
張凌點點頭,坐下來。目光無聊的從左看到右,從右看到左,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端的是一貧如洗,家徒四壁。不知道朵朵她們以前是怎么生存下來的,真的是太震撼了。
“咦?”
忽然間,張凌輕輕的叫了一聲。
原來,他在茅草屋的外面,看到了一枚鏈彈。
所謂的鏈彈,其實是炮彈的一種,在黑火藥時代,鏈彈是海戰(zhàn)的重要武器,主要用來破壞對方的桅桿和船帆。和一般的實心彈又或者是開花彈不同,鏈彈是相當專業(yè)的炮彈,只能用來攻擊敵人的船只,在陸地上是很少見到的。一貧如洗的茅草屋,居然掛著一枚鏈彈,的確有些怪異啊。
正好朵朵端著木盆從里面出來,張凌順口問道:“朵朵,你爺爺叫什么名字?以前是做什么的?”
薛朵朵有些歉意的回答:“我爺爺叫季東?!郧笆亲鍪裁吹模也恢馈?p> 張凌雙手微微一震,不由自主的從板凳上坐起來,失聲說都:“季東海?露梁海海戰(zhàn)的先鋒將季東海?”
薛朵朵一臉的茫然,顯然是不知道張凌在說什么。
然而,躺在床上的老人,卻是聽到了,霍然轉過身來,看著門口,蒼老的聲音說道:“誰在外面?
張凌急忙站起來,躬身為禮,朗聲說道:“老人家,在下張凌,字少尉,不小心打擾了老人家,還請恕罪?!?p> 老人同樣顯得有些意外,又有些激動,蒼老的聲音里面,多了幾分雄渾之力,說道:“你知道老季?”
張凌急忙說道:“在下海軍出身,當然知道,露梁海一戰(zhàn),徹底打垮了日本海軍,奠定了戰(zhàn)爭勝利的基礎,我大明水師復有昔日鄭和下西洋之雄威,陳璘提督、季東海參將、鄧子龍老將軍都名傳千古?!?p> 作為海軍學員,張凌對于我國歷史上的海戰(zhàn),當然有非常深入的研究。萬歷年間,大明軍隊抗日援朝,除了步軍之外,還出動了大量的水師。在水師提督陳璘的指揮下,大明水師和日本海軍連續(xù)惡戰(zhàn),最終,重創(chuàng)了日本海軍,取得了抗日援朝戰(zhàn)爭的最后勝利。
其中,大明水師和日本海軍鏖戰(zhàn)最激烈的,就是露梁海大戰(zhàn)。這一戰(zhàn),日本海軍徹底被打垮,損失了幾百艘的戰(zhàn)船,一萬多人沉入了海底,最終不得不徹底的退出了朝鮮。當然,大明水師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老將鄧子龍就是在此戰(zhàn)中不幸殉國的。
老人迫不及待的說道:“說說,你是怎么知道老季的?”
張凌心想這個問題,恐怕還真是不好回答,難道,說自己是來自四百年后嗎?幸好,他馬上找到了借口,抑揚頓挫的說道:“這個,老英雄,你千萬不要生氣,千萬不要激動啊,我是……朝鮮人為了宣揚李舜臣的豐功偉績,大肆污蔑我天朝水師,說陳琳提督貪生怕死,鄧子龍將軍垂垂老矣,季東海有勇無謀……”
這可不算是誣告,后世的棒子國拍了一出電視劇,將李舜臣捧到了天上,將大明水師踩到了腳下。看棒子國的意思,當年的大明水師,到朝鮮去完全是打醬油的,甚至還拖了朝鮮水師的后腿。否則,棒子國只靠李舜臣一個人,就能夠輕松的擊敗日本人。
“什么?可惡!”
季東海居然氣得從床上一下子坐起來了。
從他的動作里看,完全不像是臥病在床的老人,倒像是蟄伏的雄獅。
張凌和薛朵朵面面相覷,愕然的看著老人。
“啪!”
突然間,老人一巴掌打在床沿上。
“噗!”
床沿下面的一塊泥磚,居然粉碎。
張凌情不自禁的駭然,這個老頭,手勁還真大。要是一巴掌打在別人的腦瓜子上,說不定當場就能夠將別人打開瓢來,當真是威風不減當年啊!只是,好端端的一個戰(zhàn)斗英雄,怎么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你說,你說,朝鮮人是怎么污蔑陳提督的!李舜臣是個毛!沒有我們的戰(zhàn)船,他的烏龜船屁用都沒有!日本人隨便撒泡尿,都能夠將他們淹死!”
看得出,季東海是真的生氣了,什么話都往外蹦。
張凌只好將棒子國電視劇里面的場景,大致的描述了一下。
季東海就好像是一頭發(fā)怒的雄獅,越聽越是憤怒,仿佛根根頭發(fā)都要豎起來,暴跳如雷的罵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說我有勇無謀也就罷了,居然污蔑陳提督貪生怕死!陳提督要是貪生怕死,會有露梁海大戰(zhàn)!我們在露梁海集結的時候,龜兒子李舜臣還不知道在哪里呢?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驀然間,他兩眼泛白,呼吸急促,跟著仰面倒下。
眾人都嚇了一大跳,張凌動作快,急忙將他抱住。
薛朵朵和老嫗,急忙上來,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姜湯的,手忙腳亂。
看到老人家昏迷的模樣,張凌一嘴的苦澀。真是沒想到,露梁海大戰(zhàn)的英雄,居然淪落到這樣的地步,真的是太可悲了。這到底是國家的悲哀,還是民族的悲哀?
幸好,季東海很快就悠悠醒來。
眾人都擔心,他受到強烈的刺激,會有什么后遺癥。沒想到,這老頭急怒攻心之下,身體反而好像恢復了生氣,拉著張凌的手不肯放。這一次,他沒有那么激動了,只是希望張凌能夠原原本本的描述事情的經(jīng)過。
張凌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在兩人交談的同時,張凌也逐漸了解到老人在露梁海大戰(zhàn)結束以后的情況。
原來,在露梁海大戰(zhàn)以后,中日戰(zhàn)爭基本結束了,剩下的,只是雙方在談判桌上的爭拗。季東海在班師回朝以后,曾經(jīng)擔任山東水師指揮使,正三品的武官。然而,他的這種耿直的性格,只適合作戰(zhàn),卻不適合混官場,結果,很快就因為得罪上司,被解職歸田了。幸好,昔日的上司陳璘還是很照顧他的,他才沒有受到什么牽連,順利退休。
季東海為官的時候兩袖清風,辭官以后,自然沒有什么積蓄,又要養(yǎng)育眾多的年輕一輩,不免覺得有些壓力。根據(jù)薛朵朵的說法,生活在小黃島上的人,基本上都是季東海收留下來的,她的父親,也是季東海收留的人,小黃島上面的人,姓什么的都有,就是只有一個人姓季。
這個人就是季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