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滄州之后,古教授開始變得瘋癲起來。他時常在夢中叨念那些死去的隊友的名字,并時常模仿他們的聲音和自己說話。他整日的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對著那張水印圖發(fā)呆,與此同時,他感到自己的身體似乎起了變化——他感到自己的身體有時候不屬于自己,或者說在他的身體里有時候會出現(xiàn)另外一個人!
第一次覺察出這種變化是在一個頗有涼意的中午。那天中午他看了一會兒書后覺得有點兒累于是就小睡了一會兒。睡醒之后他驚奇的發(fā)現(xiàn)睡覺之前做的筆記竟然多出了一行文字。從字體上看那應(yīng)該是他自己寫的,但從文字的內(nèi)容來看他怎么也不相信那是自己寫的。只見在那個翻開的筆記本上有一行漂亮的行楷:
歲末黑氣壓頂,有異株降生于檁下,萬勿善待,切不可除之,否則當(dāng)有血光之災(zāi)。
看了那行文字之后他不禁大吃一驚。他仔細想了一下,自己睡前并沒有做過類似的筆記,但從字體以及語言的風(fēng)格來看應(yīng)當(dāng)確是自己所寫。至于哪行文字的內(nèi)容,更是令他驚恐萬分?!半y道,是那些死去的隊友來向我討命?”他這樣嘀咕道,但隨即他便微微一笑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是一個唯物主義者,無神論者。
“可能是自己半睡半醒的時候想起了哪本書上的一句話,迷迷糊糊的記錄了下來”,他用這樣的解釋將這件事情丟在了腦后,自從葫蘆洞一行之后他的性情變了很多,對于那些想不通的事情他已不再像以前那樣執(zhí)著了,除了那個葫蘆洞中的秘密。
他把這件事情丟在了腦后,但他沒有料到這只是個開始。
天氣繼續(xù)變冷,寒流時時襲來。很多人都感染了風(fēng)寒,年事已高的他自然也沒有逃過。
一天晚上,他吃完藥后照例早早的睡了。睡到半夜的時候由于藥力發(fā)作他感到口渴難耐。他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想要下床到點兒水喝,但就在他剛剛坐起之時他忽然發(fā)現(xiàn)院子里好像有個人影兒。
借著微弱的月光,他清楚的看到有個人在院子里走來走去。那人時而低頭思考時而抬頭仰望,左手時不時的捋捋胡子,右手則好像在掐算著什么??礃幼幽侨怂坪醪]有進到屋子里來的打算,只是在原地不停地打轉(zhuǎn)。他坐在床上沒有出聲,打算看看那人究竟要做些什么。
他坐在床上看了大半個小時之后那人依舊沒有動靜,只是不斷地重復(fù)著那幾個動作,時而低頭思考,時而抬頭仰望,左手捋著胡子,右手掐算著什么。
他對那人的舉動感到很是不解。他使勁的掐了自己一下,劇烈的疼痛讓他意識到這不是在做夢,同時也讓他清醒了不少。這時,一個念頭忽然閃過他的腦?!莻€背影,那個熟悉的背影,不就是自己嗎!
他呆呆的坐在床上,嘴巴張得大大的,圓睜的雙眼中充滿了恐懼。
突然閃過的這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栗,剛才的饑渴難耐早已拋到了九霄云外。不錯,那個背影就是他自己,無論身高體型還是你那幾個動作,整個就是一如假包換的自己!他感到自己頭上不停的冒著冷汗,渾身上下起滿了雞皮疙瘩。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在確定自己還活著還在人間之后他又把頭轉(zhuǎn)向了窗外——那個人影,不見了!
他顧不得多想,一個翻身沖向了門外。
院子里空空如也,只有頗具寒意的秋風(fēng)隨意的掃著幾片殘葉打轉(zhuǎn)兒。皎潔的月光透過樹枝零星的灑落在地上,遠出傳來的幾聲犬吠更加深了這夜的寂靜。
他在院子里警覺的站了一會兒之后重重的咳了起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只穿了一件睡衣。他彎著腰劇烈的咳嗽著,似乎五臟六腑都在隨著那重重的咳嗽顫動起來。他一邊咳嗽著一邊拖著沉重的步子朝屋里走去,全然不知一個黑影正慢慢的朝他靠了過來。
“爸爸,是你嗎?”在他背后傳來了古靈的聲音。
“嗯。是靈兒啊,怎么還沒睡啊?”他一邊咳嗽著一邊轉(zhuǎn)過了身去,只見古靈披了件衣服正站在他的身后。
“我聽見你屋子里有動靜,又聽到你開門和咳嗽的聲音就起來了。你怎么了,沒事兒吧。”古靈關(guān)切的問道。
“沒事兒,起來方便了一下,你趕緊回去睡吧?!彼]有把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告訴古靈,因為他不確定剛才那個“自己”是否還在周圍。
他在古靈的攙扶下重新躺倒了床上,但躺下之后卻怎么也睡不著了。剛才的一幕不停的在腦海中閃過,加上再次著涼,他的病情加重了許多,迷迷糊糊的發(fā)起了高燒。
他不斷地咳嗽著,他感覺剛才那個“自己”進到了屋里,走到了他的床前,坐在了他的旁邊。他不知道那個“自己”要對他做什么,也看不清那個“自己”的臉,只感覺他坐在自己旁邊看著自己。他想說話卻發(fā)不出一點兒聲音,漸漸的,他失去了知覺,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張潔白的床上,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看到古靈正在門口和護士小聲的說著什么。他這才明白原來昨晚自己病情加重住進了醫(yī)院。
他想要坐起來但感到頭疼的厲害,這時候古靈走了過來。
“爸,你感覺好些了嗎?”古靈關(guān)切的問道。
“好多了,就是頭還有點兒疼。昨晚你把我送來的?”
“嗯。昨晚我回屋之后聽見你咳得厲害,又聽見你迷迷糊糊的說什么‘你是誰’、‘來這兒做什么’之類的話語。我到你房里一看你發(fā)起了高燒,于是就趕緊把你送這兒來了。”
“當(dāng)時我有沒有說別的?”他頓時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沒有啊。哦,對了,醫(yī)生說過會兒打完針我們就可以回去了。”古靈對爸爸緊張的臉色感到有些不解。
“嗯。你收拾下東西吧?!?p> 父女兩人回到家時已近中午,古靈忙著做飯,古教授則坐在桌邊準備把昨晚發(fā)生的事情記錄下來。
他一邊回憶著昨晚發(fā)上的一幕一邊慢慢的翻開了筆記本。此時,一行文字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歲末黑氣壓頂,有異株降生于檁下,萬勿善待,切不可除之,否則當(dāng)有血光之災(zāi)。
看到那行文字,他忽然想起了半個月前發(fā)生的那件事情,拋在腦后的記憶重新喚醒了他的思維。
“難道,這兩件事情有聯(lián)系?”
“黑氣壓頂,異株降生……”他在心里不停的嘀咕著那幾句話,不知不覺站起來踱到了院子中。他仔細的找遍了院子里的每一個角落,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株降生。這時他聽到古靈喊他吃飯的聲音,于是只好把未完的思路暫時擱到一邊。
屋子里古靈已經(jīng)炒好了幾個小菜,并且準備了一小瓶黃色的藥酒。這種藥酒是古教授根據(jù)藥理用一些奇花異草泡制的,具有強身健體的作用。自從古靈記事起他就每天讓她喝一小杯。剛開始的時候古靈很討厭那種味道,但時間一長她就喜歡上那個味道了,因為細品之下那里面有一股淡淡的花的清香。父女兩人一邊吃飯一邊聊天,聊得大都是關(guān)于他身體狀況和古靈最近學(xué)習(xí)狀況的問題,對于昨晚和半月之前發(fā)生的那件事他只字未提。
他康復(fù)的很快,只三四天的時間就完全沒事兒了。他像往常一樣夜以繼日的繼續(xù)他的研究,并沒有把那兩件事放在心上,直到第三件事情的發(fā)生。
那是元旦前夕的一天,由于剛剛下了一場大雪天氣出奇的冷。在黃河一帶接連考察了半月有余之后他在元旦之前的那天晚上回到了家里。古靈一邊往浴缸里加水一邊興致勃勃的聽他講述黃河一帶的事情。他說今年很冷,黃河很有可能發(fā)生凌汛,又提到在黃河沿岸看到不少村民在岸邊撿拾凍死的死魚。
晚飯之后他早早的躺在了床上,連續(xù)半月的奔波對于一個年事已高的老人來說確實有點兒吃不消。古靈收拾完了餐具之后看了一會書也躺下睡了。
睡到半夜之時,他迷迷糊糊的做起了夢。他夢見自己在漆黑的山洞里摸索著爬行,可無論怎樣爬他始終看不到前方的光亮。這時候,他聽見一個聲音冷冷的說道:“爬吧,既然爬了進來就別想出去了,這兒就是你的墳?zāi)?。”那個聲音久久的在洞里回響著,他感覺有雙眼睛正從山洞的某個角落死死的盯著他,無論怎樣努力他始終逃不出那雙眼睛的視線。他很是害怕,不顧一切的奮力的爬著。忽然,他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光亮,那是一束自上而下的光線,懷著欣喜的心情他朝著那如救命稻草般的光亮爬了過去。
終于,在頂開了滲透下光線來的那個蓋子之后他從那個洞中鉆了出來。爬上地面之后他看到自己正站在一座院子的大門底下,院子的深處傳來微弱的燈光,似乎還有人咳嗽的聲音。他一邊留心院子里的建筑一邊朝發(fā)出燈光的屋子走了過去。
行至門前,他看到一個人影正坐在窗前看書,從那人長長的胡須來看可以斷定屋中之人應(yīng)該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正要前去敲門,忽然從這間屋子旁邊的一間屋中傳來一陣瑣碎的腳步聲,于是他趕緊藏在了臨近的一棵大樹后面。
隨著“吱”的一聲他看到從那間屋子里走出來一位披散著頭發(fā)的女子。那女子徑直來到亮燈的那間屋子門前敲了敲門,同時喊了一聲:“爸爸,睡了嗎?”
“哦,還沒呢,進來吧?!?p> 屋子中傳出一位老者的聲音。聽那聲音他有點兒耳熟,看那女子的背影他也感到有點兒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那女子推開門走了進去,借著屋子里的燈光他偷偷的從門縫里瞟了一眼。
“?。∵@——”借著屋子里燈光,他清楚的看到坐在桌前的那個老者竟然是他自己!驚悸的同時他趕忙瞥了一眼那女子,不出所料,那女子正是古靈!
“他是自己,那自己……難道,確如剛才在洞中聽到的那個聲音所說自己已經(jīng)死了?不可能!”想到這兒,他趕緊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屋中的那對父女,而這次他看到屋中的那個“自己”正朝自己這邊投來充滿敵意的目光,嚴肅的臉上顯然已經(jīng)充滿了殺意……
古教授大口的喘著粗氣從床上坐了起來,顯然他是被剛才的那個夢給嚇醒了。他感到這似乎是個不祥的預(yù)感?!盎蛟S,是這陣子太累的緣故吧?!毕氲竭@兒,他重新躺好,不一會兒便又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醒來之后他早把昨夜的夢忘得一干二凈。冬季院子里的花兒大多都謝了,他對于這冬日的清閑似乎有點兒不大習(xí)慣。吃完早飯之后他便去拜訪自己的幾個老朋友去了。
晚上照舊是一桌子豐盛的飯菜。他每次從外面考察回來都會瘦一圈兒,而古靈每次也都會連續(xù)的做上一個禮拜左右的豐盛飯菜讓他調(diào)養(yǎng)身體。
晚飯之后他照例早早的躺下了,不一會兒屋子里便響起了鼾聲。
睡到半夜時分,他又迷迷糊糊的做起了夢,奇怪的是今晚的那個夢竟然和昨晚的那個夢一模一樣。從夢中醒來之后他覺得這事兒似乎有點兒蹊蹺,于是便打算把這件事記錄下來,可就在他剛剛做起來之時他忽然發(fā)現(xiàn)院子中好像有個人影在動。
為了不驚動院子里的人,他輕輕的坐了起來。再次把頭扭向院子中,他忽然感到自己的魂兒在一剎那飛的無影無蹤:一個人影正從院門那兒朝他屋子走來,由于沒有亮燈他無法看清那人的具體模樣。那人走的不是很快,好像一邊前行一邊張望著什么。將要到達門前之際,那人好像忽然受了什么驚嚇,只見他慌慌張張的藏在了身邊一棵大樹的后邊。
隨著另一陣腳步聲的響起,門外傳來了古靈的聲音:“爸爸,睡了嗎?”
“哦,還沒呢,進來吧?!彼麢C械的答了一聲,拉開了屋里的電燈。
開燈之后,古靈披散著頭發(fā)走了進來。他沒有太多的去留意古靈,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門縫處。
門關(guān)的死死的,沒有一點兒縫隙,由于屋里亮起了電燈窗戶外面也是一片漆黑。
“爸爸,我睡不著,想和你聊聊天?!?p> “哦,好啊。陪我到院子里轉(zhuǎn)轉(zhuǎn)吧?!彼麕缀鯖]有考慮脫口說出了這句。
“院子?外面很冷啊,你別著涼了。”古靈有些不解又有些關(guān)心的說道。
“沒事兒,我想看看星星?!彼S口編了一個理由。
“那好吧?!惫澎`邊說著便從衣架上取下了他那件黑色的大衣。
院子里空空如也,冬日的夜里除了呼嘯的北風(fēng)沒有一點兒動靜。父女倆在院子里踱了一圈之后重新回到了屋里。
“嗯,這個位置不錯,就這兒了?!焙诎抵?,一個黑影探出半個腦袋狡黠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