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看到救星了。安雅立刻三步并作兩步,小跑著沖向馬車。
終于可以解下兩英寸厚的大書給人帶來的重負(fù)了!在遇到可怕的迪特里希之前,她還能在路上小睡一會。
陽光明媚,天氣晴朗,可不是睡覺的大好時機么?看這平緩的路面,過往行人的聲音和馬車輕微的顛簸,將是安雅最好的搖籃曲……
幸福近在咫尺之時,安雅停住了腳步。
因為車門倏地打開了,從里面走出來一個人。
“嘩——是、是公爵!”
“公爵親自來……來接她?”
迪特里希下車的動作優(yōu)雅流暢,安雅盯著他锃亮的軍靴,一邊喘氣,一邊不知道該不該抬起眼睛。
來往的人群仿佛都有意放慢了腳步,把視線集中到這個地方。
“你的禮儀呢?”
“是、是的,master!”
經(jīng)過提醒,安雅還是回到了現(xiàn)實,她一手按胸,躬身行禮。
背在肩上的大包裹隨著她的動作一歪,把她墜得搖晃了一下。
“是的,統(tǒng)領(lǐng)?!?p> 迪特里希淡淡糾正道,他皺眉看了眼安雅歪斜的撫胸禮,伸手接過她肩上的背包。
安雅曾在前世見過有風(fēng)度的男性為女性拿行李。只不過,當(dāng)時的她是個相貌丑陋的孤兒,從來沒人幫她拿過東西。
在這一輩子,她只出過一次遠(yuǎn)門,行李是由傭人負(fù)責(zé)攜帶的。
所以,安雅愣了,心中浮起了粉色的泡泡。
但幾乎是瞬間,瞬間她就反應(yīng)過來了。
不可以這樣,她的行李只有一件,那就是《超凡入圣》?。?p> 在背包將要滑下安雅的手臂時,她突然出手,扯住了包上的帶子。
“……”
迪特里希揚起一邊眉毛,酒紅色的劍眉閃耀在陽光下,像是要融化,又像凝固了。
“我……我自己拿就好。”
他很坦然,但安雅幾乎說不出話來。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統(tǒng)領(lǐng)?!?p> 迪特里希冷著臉把手往回抽,但安雅死不放手。
一只手根本不夠用啊!她在慌亂之中又加上一只手,雙腿叉開想扎個馬步穩(wěn)住自己,結(jié)果連人帶包都被迪特里希甩進了馬車的車廂里。
她記得初見時,他背著一把一人高的大劍。
此時,安雅真切地體會到了使用雙手武器所需的臂力。
“發(fā)、發(fā)生了什么,我、我沒看錯吧?!”
“啊啊啊啊,好像少女小說啊!公爵好霸氣!”
“我也想被那樣扔進馬車……”
“所以,她和公爵真的是戀人咯……”
迪特里希關(guān)上車門,從另一側(cè)上了車,馬車立刻疾馳而去,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
圍觀人群可能會覺得,安雅現(xiàn)在的處境很旖旎。
安雅剛被扔進來,就撲到車廂門前用力掰著把手。
好奇怪,這車門看上去構(gòu)造簡單,居然一關(guān)上就沒法從里面打開嗎?
掰了幾下,馬車就移動了起來。
雖然紫都的道路很平坦,可是馬車跑起來后還是有些顛簸。
和預(yù)想的不一樣。
安雅只能訕訕抽回手,轉(zhuǎn)身一看,迪特里希已經(jīng)坐在了另一頭。
馬車車廂不算小,他們中間還有能坐一個人的位置。
安雅低下頭,想就這樣當(dāng)做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包里是什么?”迪特里希捏了捏眉心,問道。
“是內(nèi)衣?!?p> 迪特里希被氣笑了,他記得剛才在馬路上拉鋸時的手感,分明是一本書。
“……打開給我看?!?p> “統(tǒng)領(lǐng),你要看、看我的內(nèi)……”
安雅其實很害怕,她都不敢抬頭直視他,但嘴巴像被下了降頭似的,以自己的意志說個不停。
迪特里希閉了閉眼睛。
他拉住安雅屁股下面坐著的包裹帶子,像抽桌布那樣一下將它抽了出來。
安雅覺得他的技術(shù)不好。
她沒有像抽桌布表演時桌上的餐具那樣紋絲不動,而是被反作用力又甩到了門邊上。
安雅就勢趴在門邊,不敢動彈。
迪特里希不緊不慢地解著包裹的帶子,手套與包裹摩擦,發(fā)出輕輕的沙沙聲。
接著,車廂里便是一片寂靜。
安雅閉緊雙眼,像鴕鳥一樣把臉埋在雙臂中。
她覺得自己大概會死。
玫瑰公爵是神殿騎士團的統(tǒng)領(lǐng),他一定是教會的狂熱支持者。
可她又覺得,有事早解決才是她做人的信條,可能還是主動認(rèn)錯比較好。
畢竟,她只是個一年級新生,受到誘惑誤入歧途什么的,只要能浪子回頭,就是千金不換的。
……可這說到誘惑,她要怎么向master解釋這件事呢?她也說不清楚這本禁書是哪來的。
“我真的沒怎么看這本書……呃,開始只翻開看了一點,見里面說得太嚇人,就再也沒看過了!”——這樣說會有人相信嗎?
“嗯?!?p> “嗯?”
安雅抬起頭向迪特里希的方向望去,見他用指腹反復(fù)摩挲著書的封面和脊梁,動作輕柔緩慢。
像是在測試什么,又像沉浸在什么感覺里。
“我相信你?!钡咸乩锵5哪抗饧性跁?,淡淡地說道。
“我、我說出聲了嗎……”
迪特里希扯了扯嘴角,冷哼一聲。
他一向自認(rèn)從容不迫,今天在安雅面前已經(jīng)數(shù)度失態(tài)了。
真不知道說她聰明還是笨蛋好。
“這本書,你是從哪里得到的?”
迪特里希臉上沒什么變化,但那雙碧綠的眼瞳中好像凝聚了許多情感。
是責(zé)任,是失落,是無奈?
安雅讀不懂,但她覺得氣氛一下子詭異了起來。
詭異又沉重,其中帶著令人悲傷的肅穆。
“不要想耍無聊的小聰明,告訴我實話?!?p> 迪特里希輕輕地補充,他的聲音還是像紅酒一樣,低沉、醇厚,但此時沒有了那點點風(fēng)流。
安雅知道,不能再抖機靈了。
她整理好思緒,把這件事從遇到駝子開始講起,到自己噩夢驚醒結(jié)束。
其實還是挺難以啟齒的。
安雅費了一番力氣才能張開口,她覺得自己用心編一點謊話,都比這實情聽上去可信。
“我、我也不能說那駝子真的和這本書有關(guān)系,但我覺得,和那個夢一定有關(guān)系……”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或者,你覺得埃莉諾有沒有嫌疑?我覺得她和這件事沒有關(guān)系,但只是我個人的看法……”
“沒有關(guān)系?!?p> 迪特里希干脆地接道:“你說在輪回劇場,是被一個灰皮膚的男人傷害了,才看到一條絲線。他對你做了什么?”
安雅此時不再是難以啟齒,而是說不出話。
她想起夢中手腕差點被捏成肉糜的感覺,和那暴徒邪惡的技巧。
她徒勞地張了張嘴,張開又閉上。
再張開,再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