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銘大喜,便想起身與顧絳作揖,卻想起目前身處車廂之中,自嘲一笑,便向顧絳拱手道:“請老弟指點?!?p> 顧絳從容道:“依小弟看來,明日面圣之后,兄之前途莫過于三條路。”
“哪三條?”席銘已迫不及待。
“其一,回到寧遠,繼續(xù)在遼東練兵,以期來日與建奴作戰(zhàn);其二,留任京師,在六部中做個低品官員。其三,去往中原,加入剿匪官軍,剿滅流賊?!?p> “老弟說的不錯,走哪條路好呢?”席銘聽顧絳分析的頭頭是道,知其已胸有成竹,急忙問道。
“三條路各有利弊?;貧w遼東,人頭熟,混得開,將來自會憑著戰(zhàn)功升遷。留在六部,最無風險,娶妻生子,過個太平日子。但這兩者對于老兄剛才之抱負而言,都嫌升遷太慢。”顧絳慢條斯理的繼續(xù)分析。
席銘眼前一亮,問道:“莫非老弟屬意第三條路,去往中原剿匪?”
“正是,所謂亂世出英雄,如今中原大亂,流賊四起,正是英雄建功立業(yè)之時,曹文詔已授宣大總督,洪承疇就任三邊總督,俱是因剿匪得力而速升。以老兄之能,只要能平滅幾股流賊,何愁無處升遷?”顧絳語氣堅定有力。
席銘頓時如同在無邊黑暗中看到明亮大道,心中豁然開朗,興奮道:“老弟所言有理。”
顧絳微笑道:“話還沒完呢,如若老兄繼續(xù)回到遼東吃糧當差,面對虎狼般的后金騎兵,恐怕敗多勝少,到時背黑鍋都來不及,哪有什么升遷之機。而到關(guān)內(nèi),憑老兄手底精兵,剿除流匪不是易如反掌。到時立功受賞,職位升遷是少不了的?!?p> 席銘臉上也綻放笑容,道:“老弟分析的透徹,小兄感激不盡?!毙闹袇s想:手下關(guān)寧鐵騎一千人馬,確實非常之強,平叛登州之役中,就已證明,然而說到底,這支人馬是遼東系的,歸屬祖大壽統(tǒng)領(lǐng)。如何才能帶到關(guān)內(nèi)作戰(zhàn)呢?
顧絳見他瞬間收攝笑容,不解問道:“難道老兄還有很么疑難之事?”
席銘回過神來,苦笑道:“剛才想到另外一件事上。說到疑難之事,明日金殿之上定要詢問,平遼和剿匪之策。老弟智謀過人,不知在軍事戰(zhàn)略上是否有高超見解?”
顧絳放聲大笑,片刻道:“顧某雖是一介落拓書生,但博覽古今之書,于兵法典籍也讀過幾本,雖說不懂你們騎兵、炮兵作戰(zhàn)綱要,但于天下兵事素有研究。當年孔明一介書生,不也未出茅廬三分天下么?”
席銘喜道:“如此甚好,請顧老弟談對平遼和剿匪之見解?”
顧絳道:“先談大略,其實就一句話:欲攘外者必先安內(nèi)。西漢景帝時期,大臣晁錯力主削藩,先除內(nèi)疾,再解外患。因此景帝選擇與匈奴和親,暫緩?fù)饣?,便著力國?nèi)削藩。此后天下大治,最終為漢武帝擊潰匈奴創(chuàng)造了條件。今時之形勢與當年頗為相似,為國者,切忌兩面作戰(zhàn),腹背受敵。因此必須先將國內(nèi)流賊剿滅,再行平復(fù)遼東?!?p> 席銘點頭道:“老弟所言不錯,國內(nèi)流民四起,攪擾四方不得安寧,朝廷無法休養(yǎng)生息,便無力積聚財力物力,應(yīng)對建奴之禍,如此惡性循環(huán),國將不國矣?!?p> 然而,席銘未想到的是,顧絳雖智謀過人,但在政治上卻是一張白紙,他明白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道理,但本族和異族之間的分際卻未弄清,也不清楚明代的歷朝政治傳統(tǒng),這也為席銘之后的金殿對答埋下了隱患。
顧絳道:“言到平滅流賊之法,有一個人已做了很好榜樣?!?p> “何人?”
“如今在陜西風生水起的洪承疇是也。談到他的剿匪方略,先要提另一個人,當初都察院御史楊鶴被圣上委任為三邊總督,到了陜西之后,采取的是安撫流賊之法,結(jié)果流賊先是投降,然后復(fù)叛,如此往復(fù),把朝廷折騰不輕,后來楊鶴因此入獄,洪承疇接任了他的職位,吸取前任教訓(xùn),便采取趕盡殺絕之法。把賊殺光了,不就消停了么。這一招果然有效,未多久,陜西重現(xiàn)太平天日?!?p> 席銘皺眉道:“此法雖然奏效,然則殺伐太多,恐有違圣上寬仁之意。”
顧絳冷笑道:“沒想到席兄素日戰(zhàn)場攻殺,竟有一副慈悲心腸?!?p> 席銘無奈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在遼東戰(zhàn)場是與建奴作戰(zhàn),其掠我財物,殺我人民。當然要除惡務(wù)盡??蛇@關(guān)內(nèi)流賊其實是我窮困百姓,怎忍趕盡殺絕?”
顧絳笑道:“我觀兄臺日久,兄臺雖為沙場戰(zhàn)將,但并不是冷酷殺戮之人,想古代名將白起、韓信,包括本朝的常遇春、李如松,在戰(zhàn)場上全是冷血之輩。這恐怕便是兄臺日后百尺竿頭之阻礙,不過金殿之上確實不能提到趕盡殺絕之語。畢竟我朝以儒學(xué)治天下,萬歲行的是寬仁治國之道。既如此,對付流賊之策,一言以蔽之:匪首賊頭,除惡務(wù)盡!”
席銘覺得有理,殺戮流民聚集的義軍,過于殘忍,但那些帶頭鬧事的匪首,自然是要痛下殺手的,將首領(lǐng)剿滅了,流民一盤散沙,便不攻自破了。
當即拱手行禮:“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顧老弟如此智謀,小兄欽慕不已,然而相處日斷,不能時時聆聽教誨,深感遺憾?!?p> 顧絳笑言:“小弟之志向乃是考察全國之山川地理,風土輿情。日后兄臺縱橫中原,贊襄朝堂之時,小弟自會前來投效?!?p> 席銘頓時大喜,他聽出顧絳話中的意思是,等自己開創(chuàng)一片天地之時,他自會前來輔佐。當下朗聲道:“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此時馬車已經(jīng)進入京城,四周繁華喧鬧。馬車穿過幾條干路來到堂館之前。席銘與顧絳走下馬車,卻見趙泉、欒雄等人等在門口,面呈焦急之色。
席銘心道:自己昨日與他們交代出去赴會,并未說徹夜不歸,想是他們怕我出什么意外。
卻見欒雄急忙忙迎上來道:“指揮大人,你怎么才回來啊,有人等候你多時了?!?p> 席銘不解,問道:“何人?”
欒雄神秘一笑道:“你進去不就知道了。”
席銘心道:這老欒還賣什么關(guān)子。轉(zhuǎn)身對顧絳道了聲:請,便徑直進入堂倌。
進入房舍,卻見一個女子正佇立窗前,削肩束素,正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