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可綱道：“高級將領(lǐng)的坐騎不會宰殺，‘驚鴻’如此駿馬，怎能作為盤中之餐呢？”
席銘放下心來，可他想到大凌河城的最終結(jié)局，心中一陣悲涼。
救援大軍潰敗的消息傳出之后，軍兵之中一陣騷動。而在此時，多爾袞派出使臣前來大凌河城談判。
來的使臣是個明朝降將，名喚姜新，此人與祖大壽是舊相識。一進大凌河城，便大談皇太極的寬仁，并許諾明軍將領(lǐng)高官厚祿。
祖大壽沒做明確表示，何可綱卻是堅決反對，在姜新走后向眾將講述了阿敏在遵永之戰(zhàn)后屠殺降卒之事，又道：“后金野蠻種族，素缺信義。此次攻擊大凌河城，傷亡頗重，即便投降也必被屠城，與其窩囊的死，不如與建奴拼到底。另外，如果戰(zhàn)死，朝廷必然撫恤家屬，倘若做了叛徒，家人肯定受到牽連?！?p> 眾將想想此話有理，紛紛表態(tài)要血戰(zhàn)到底。
可是又過了幾日，戰(zhàn)馬都?xì)⒌牟畈欢嗔?，軍兵們餓的無精打采的，很多人的思想又有了波動。
這日晚間，席銘來到何可綱的營帳，見禮已畢，兩廂坐定。
何可綱雖是高級將領(lǐng)，目前的飲食也無保障，斜靠在座椅上，有氣無力。
席銘最近每日只吃一餐，只有稀湯和馬肉，瘦了好幾斤。兩人看看對方的模樣都是一陣苦笑。
何可綱道：“看如今形勢，大凌河城堅持不了三日。我們乃國家軍人，戰(zhàn)死沙場死不足惜?？蛇@支關(guān)寧軍隊的血脈恐就此斷絕?！?p> 席銘道：“如今城中有幾十名關(guān)寧將領(lǐng)，一萬鐵騎，確實可惜啊?！?p> 何可綱嘆息道：“尤其祖將軍，五代守衛(wèi)遼東，可以說是關(guān)寧軍中旗幟，如果歿于此戰(zhàn)，實是大明王朝之重大損失啊?！?p> 席銘卻有些不以為然：“何將軍莫要感嘆，祖總兵未必象你想的那般誓死不降，也不一定會在此役中戰(zhàn)死?！彼姾慰删V對祖大壽如此愛戴，最后卻落了個悲慘下場，不由出言暗示。
何可綱有些不高興，皺眉道：“聽你口氣，認(rèn)為祖將軍會投降后金？”
席銘緩緩點了點頭。
何可綱雙眼一瞪，從椅中坐直，肅然道：“祖將軍世受皇恩，幾代忠良，與后金拼了幾十年，怎會輕易投降。這種話語以后不得亂講。”
席銘見何可綱動氣，忙道：“何將軍莫要生氣。屬下只是推斷，這個推斷可能跟將軍的命運相關(guān)，不知是否愿聽？”
何可綱見席銘說的神秘，滿心疑惑道：“你說說看?！?p> 席銘道：“如今軍中糧草即將斷絕，而祖將軍卻決意不肯投降后金，那他如今有什么選擇呢？”
何可綱沉思片刻，搖搖頭。
席銘道：“屬下猜想他可能會進行一次假投降。”
“假投降？”
“不錯，他假意開城投降，然后伺機返回大明，繼續(xù)與皇太極作戰(zhàn)?！?p> 何可綱先是一驚，半晌搖搖頭道：“皇太極精明過人，這恐怕是一招險棋啊?！?p> “確實如此，不過他可以使用一招苦肉計，來贏的皇太極的信任?！?p> “什么苦肉計?”何可綱越聽越覺心驚。
“比如，有個資歷深厚的高級將領(lǐng)反對投降，那么便可將其捉拿乃至斬首，以打消皇太極的疑慮之心?！毕戉嵵氐恼f道。
何可綱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他明白席銘話中所指，思索片刻，追問道：“這樣果真能瞞過皇太極？”
席銘道：“屠殺同僚乃是重罪，足夠表明歸順之心，皇太極焉能不信。”
何可綱沉默半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席銘道：“話盡于此，也不必多說了，何將軍好自為之吧。”
何可綱顯然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味來，只是點點頭道：“我心中有數(shù)?！?p> 第二日一早，祖大壽在帥廳召開高級將領(lǐng)大會，他與何可綱分坐帥臺左右，席銘也參與其中。
全部將領(lǐng)到齊之后，祖大壽站起身道：“眾位將官，今日召集大家來，有一件重要事情宣布！”眾將聽祖大壽說的如此鄭重，都預(yù)感有什么大事發(fā)生，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聚集在他身上。
祖大壽朗聲道：“如今我軍被困大凌河城已三月有余，糧草斷絕，甚至連馬匹都吃光了，我還聽說軍營中出現(xiàn)更加不堪之行為，但這都乃饑餓所迫，我不怪大家。在這種情形之下，再堅守下去已沒有意義，最終結(jié)果不過是城破人亡。我們困守孤城、打退敵人數(shù)次攻擊，也算對得起朝廷了。如今除了死，只有最后一條路擺在面前，那就是投降后金?！?p> 此話一出，帥賬中一下就炸了鍋，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旁邊的何可綱突然站起身來，將帥案一拍，怒喝道：“總兵大人，投降后金異族，這可萬萬不可。如此我們不就成了萬人唾罵之叛徒了嗎？”
祖大壽臉色一紅，倏忽又轉(zhuǎn)為鐵青，沉聲道：“可綱，非是我愿意投降后金。目前的形勢，糧草耗盡，后援?dāng)嘟^。等待我們的只有死，我必須為城中的幾萬將士負(fù)責(zé)?！?p> 何可綱怒道：“就因為這個，你就投降敵人當(dāng)叛徒？沒想到你是這種卑鄙小人，我何可綱斷然不從?！?p> 祖大壽冷笑一聲道：“如今這大凌河城還是我姓祖的說了算，給我拿下?！?p> 左右親兵上前把何可綱按住。
席銘焦急萬分，心想：昨日已與何將軍交過底了，怎么今日他還是如此激動，這不是惹禍上身嗎。
他趕忙邁上一步，大聲道：“且慢，祖總兵，請聽我一言。”
祖大壽一看是席銘，立即喝道：“給我拿下，押入牢房！”
席銘連聲道：“總兵且聽我一言，再捉拿不遲?！?p> 祖大壽卻不想讓他說話，連連揮手，令人將他拖了下去。接著虎目掃視眾將，沉聲道：“還有誰與何可綱一個想法，全部拿下！”
祖大壽即刻派遣張存仁前往后金大營，商議投降事宜?；侍珮O非常高興，向張存仁保證優(yōu)待明軍將領(lǐng)。隨后又派大將石廷柱前往大凌河城，當(dāng)面向祖大壽許諾優(yōu)待事項。
至此祖大壽下定投降決心，他下令在城門列隊，把何可綱拖出城外斬首，何可綱臨刑前一語不發(fā)，面不改色。
斬殺何可綱后，祖大壽帶領(lǐng)祖可法、祖澤潤、張存仁、劉天祿等將領(lǐng)前往后金軍營。皇太極親自迎接，祖大壽便欲行跪拜之禮，被皇太極一把拉住?；侍珮O笑道：“今日將軍前來，真是后金之福?！闭f罷與祖大壽行了后金最為高貴的抱腰禮。
雙方設(shè)壇盟誓，互不相負(fù)。隨后皇太極與祖大壽攜手進入大帳。
在酒宴上，祖大壽提出妻子尚在錦州，需得盡早計議攻取錦州之策。
皇太極道：“祖將軍有何良策，不妨說來聽聽?！?p> 祖大壽沉吟片刻道：“錦州城內(nèi)有我諸多相識密友，不如我前往錦州，假意說是突圍而回，等到時機打開城門，與大汗軍隊里應(yīng)外合，錦州可下矣。“
皇太極思索半晌，他知道祖大壽在明軍中的影響力，而且明軍降將偷開城門，放后金軍隊入城，這種事從**哈赤時期就屢屢發(fā)生。因此道：“如此甚好，便依將軍之計?！?p> 于是雙方約定，祖大壽回到大凌河城，假意連放號炮，從城中沖出。回到錦州之后，伺機接應(yīng)后金大軍，里應(yīng)外合攻取錦州。
當(dāng)日晚間，祖大壽將三個兒子祖可法、祖澤潤、祖澤洪留在后金大營做人質(zhì)，自己帶著另一個兒子祖澤遠(yuǎn)回到大凌河城。
明日一早就要回錦州詐城了，祖大壽獨自一人坐在帥廳之上，跳動的燭火忽明忽暗的映在臉上，他一張臉如泥塑般堅硬，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過了很長時間，祖大壽站起身，招呼侍衛(wèi)：“去囚牢之中將席銘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