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難兄難弟
“書呆子,你回來了?!?p> 他正要走進自家院子去,就見到前頭閃出兩個人影,朝他走了過來,看裝束也是書院的學(xué)子,一胖一瘦,神情帶著不善之色。
這兩人江云認得,跟他還是同村人,胖的叫朱明,瘦的叫鐘大用,分別是村中大戶朱友貴之子和鐘進之子,這兩人并不是考進書院的,都是拿錢砸進來的。
這樣的學(xué)生,在書院自然不會有什么地位,兩人在書院的存在感,比江云還要差,江云起碼有一個“書癡”的微名,也算小有名氣,而這兩人,在書院基本就是打醬油的角色,沒人關(guān)注,只是在每次書院例行考核的時候,才會在末尾的名次中,見到兩人的身影,引來幾句恥笑之聲。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他們平素喜歡來找江云的茬,隔三差五欺負一下,以此來顯示自己的存在感。
江云沒有理會兩人,徑直要走進院舍內(nèi),只見那朱明搶上前一步,擋在了他的身前。
江云眉頭一挑,問道:“有事嗎?”
朱明轉(zhuǎn)身朝著對方的這處院舍四處張望了幾下,又回過頭來,帶著幾絲戲謔的道:“沒什么事,只是來提醒你一句,你這處院舍的租期,快要到期了。”
江云聽得一怔,沒想到對方比自己還要清楚這事,仔細一想,對方說的可不是么,這處書院提供的院舍,一季度交一次費,仔細一算,離上次交費也快有三月了,確實快到了租期。
“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若是沒有別的事,就趕緊讓開?!彼渲樀?。
朱明依舊站在那里,慢條斯理的道:“當(dāng)然跟我有關(guān)系了,實話跟你說,你這處院舍,我已經(jīng)看上了,我已經(jīng)跟書院的管事打好了招呼,等這個月底到了,你交不出錢續(xù)租,就要把你趕出去,這塊地方,歸我了!”
說到這里,挺著胸脯,一副得意之狀,故意氣對方。
若是以前的江云,只怕就要被他這番話給氣得跳起來辯駁一番,但現(xiàn)在嘛,他根本不會把這樣的挑釁放在眼里,只是淡淡的道:“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屁話?”
朱明一愣,看著對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心里就有氣,喝道:“什么屁不屁的,張嘴污穢,實在是有辱斯文!”
江云呵呵一笑,道:“這有什么,書院每次考核,朱公子都榮登榜尾,這才是真正的有辱斯文啊?!?p> “你——”
朱明頓時被刺激得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每次書院考核,那名次一張貼出來,都是他心底的痛,他也不想這樣的,每次考核榜單一出來都這樣安慰自己,不是自己不努力,實在是這些同學(xué)太變態(tài)妖孽了。
站在另一旁的鐘大用,此刻臉色也不好看了,江云當(dāng)場揭朱明的傷疤,他也不能置身事外,因為他和朱明一樣,常年輪番霸占榜尾的位置,大哥不用笑話二哥。
“書呆子,你讀的書再多,名次好一些,又抵什么屁用,還不是讀死書,有本事你去拿個前三前五來看看啊,別說前三前五了,前十都沒你的份吧!”他忍不住在一旁幫腔譏諷起來。
江云一副吃定兩人之狀,道:“反正比你們強就是了?!?p> 兩人一愣,原本以為,同樣祭出這一招,揭對方的傷疤,對方一定又要暴跳如雷,羞愧難當(dāng)了,可沒想到,這次卻失靈了。
“哈哈,你這個書呆子,別做夢了,還真以為能強過我們,老師都說,你讀死書,進了死胡同,出不來了,就憑你,也想跟我們比?我們只是不屑于去爭那個名次,韜光養(yǎng)晦罷了,懂么!”鐘大用煞有介事的道。
看到對方一副大言不慚之狀,江云也無語了,這人的厚顏無恥,也算極品了。
“兩位原來是韜光養(yǎng)晦啊,佩服,佩服!”
江云覺得跟這樣的人再分說下去,只是拉低自己的智商,還是退避三舍的好,他沒有再理會這兩人,徑直奪門而入,隨手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院門。
鐘大用站在門外,依舊不肯罷休,扯著嗓子朝里面大聲叫喚道:“姓江的,馬上就是季考了,咱們走著瞧,不說別的,我鐘大用的名次,這次一定在你的前面!敢不敢來打賭……”
見他在那里喋喋不休的大罵,朱明怕引來人,就是一場笑話,忙一把拉住對方,道:“好了,大用,跟這個書呆子值得較什么勁?!?p> 鐘大用看著他,一本正經(jīng)的道:“你莫非不相信我剛才的話?”
作為他的狐朋狗友,對方有幾把刷子,朱明哪里還能不知道,只是不好駁了對方的面子,敷衍的點頭道:“我信,只是……”
鐘大用又正色道:“實話不瞞你,最近我讀書,頗有一種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之感,對于圣人之言,又有了一層更深的領(lǐng)悟,看來終于是我福至心靈,厚積薄發(fā),水到渠成的結(jié)果?!?p> 看對方說得煞有介事之狀,朱明一時倒半信半疑起來,吃吃問道:“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象鐘大用說的這樣,平時庸庸碌碌,平平無奇,而在某一天突然頓悟,茅塞頓開,從而一鳴驚人,大放光彩的例子,并不少見,反而多有例子發(fā)生,現(xiàn)在鐘大用這么說,讓他不禁懷疑,這樣天大的美事,是不是真的在對方身上發(fā)生了。
鐘大用信誓旦旦的道:“當(dāng)然是真的,我怎么會騙你?!?p> 朱明仔細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心中有些信了,對方雖然有時愛說大話,但還不至于欺騙自己,想著便喜形于色,道:“真是太好了,大用,這次的季考,你一定要好好的壓過那個書呆子一頭,看他還怎么得瑟,到時在我等面前定然啞口無言,羞愧無地。”
說到高興處,他不由的哈哈笑了起來,笑過之后,目光掃過旁邊的死黨,眸中又閃過一抹羨慕嫉妒,原本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哥不說二哥,可對方卻突然頓悟,就要一鳴驚人,拋下他遠去了,他怎么辦。
“那,那我怎么辦。”心中有所想,口中就不禁問了出來。
鐘大用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道:“不用擔(dān)心,等考核的時候,你就坐我旁邊,我會幫你的?!?p> 朱明不禁尋思著這其中的可行性,最后覺得還是大有可能的,此外他也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
兩人在此說了一會兒,看著面前緊閉的院門,也覺無趣,不久就離去了。
江云在自己的住所收拾了一番,帶上筆墨紙硯,以及幾卷經(jīng)書,推開院門,走了出來,外面清靜無人,那朱明和鐘大用已經(jīng)走了。
他又隨手關(guān)上院門,沿著書院的青石小道,往書院的西閣大殿走去,那里是他們這些學(xué)童的聽講之所,至于童生的講學(xué),則是在另一邊的東閣大殿。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剛剛接近西閣大殿,就聽到朗朗的讀書聲傳來。
大殿中,此刻正有數(shù)十名頭戴方巾,身著學(xué)士衫的翩翩學(xué)子肅容踞坐,手持詩書誦讀,朗朗之聲在大殿回響,嗡嗡不絕。
在大殿書案之后,坐著一個面白微須的中年文士,閉目假寐,正是書院教授,看他身著白色襕衫,青帶束腰,顯然有秀才功名。
江云從殿后的小門悄然進去,不敢驚擾正在誦讀的眾人,在后面尋了一個偏僻空位坐下。
坐下之后,感覺旁邊投過來兩道不友善的目光,回頭一看,不正是那朱明和鐘大用正狠狠瞪著自己,兩人也是剛來不久。
江云沒有理會,徑直回過頭去,拿出詩書,正襟危坐,跟著大殿的學(xué)子,高聲誦讀。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
“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
“好學(xué)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
一眾學(xué)子高聲誦讀,清朗之聲繞梁不絕,在大殿中震蕩回響,漸漸的,在大殿上空,驀地浮現(xiàn)一層層淡淡的白霧之氣,在空中繚繞盤旋,薄淡猶如輕煙,但卻凝而不散,有輕風(fēng)從廊外吹入,也不能動之分毫。
一直在大殿書桌后閉目假寐的白衣教授,此刻似乎有所覺察,睜開了眼,看著大殿上空凝聚的那一層氤氳白霧之氣,神色微動,點了點頭,露出幾絲滿意之色。
大殿上凝聚這層氤氳白霧之氣,大殿中眾莘莘學(xué)子視而不見,但白衣教授具有天眼神通,自然目光如炬,明察秋毫。
這時他突然拿起桌上戒尺,左手捏了一個法決,拍在戒尺尺身之上,口中輕喝一聲“咄!”
隨著這一聲喊下,只見大殿上空那層凝而不散,即使輕風(fēng)也不能動分毫的氤氳白霧之氣,此刻驟然散了開來,分成數(shù)十股,如天女散花,紛紛落向了大殿中的一眾誦讀學(xu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