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京城,此時應(yīng)該是到處一抹新綠的,即便這個時代還屬于小冰河時期,陰歷的三月份,陽歷已經(jīng)是四月了。雖然這個時代還沒有所謂的陽歷,但是節(jié)氣到了,萬物還是煥發(fā)出了勃勃的生機。
然而此時的京城內(nèi),從人們的臉上,卻是看不出這種生機勃勃的景象,反倒是愁眉苦臉的居多。
這個時候,便是平日里再怎么不關(guān)心那李闖王的人,此時也是知道那李自成已近打到京師附近了。現(xiàn)下大明的京師,就剩下居庸關(guān)還沒有被攻破了。
王侯將相們此時自然是滿臉的愁容,他們在想自己如何在這即將改朝換代的巨變中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于此相反的是一些紈绔子弟則是已經(jīng)整天醉生夢死,該玩兔相公的玩兔相公,該聽戲的聽戲,該和花酒的喝花酒,該當街斗毆的仍舊當街斗毆。他們仿佛都不知道這即將來到的大難,仍舊沉醉在糜爛的生活里,麻木的繼續(xù)活著。當然也有暗中已經(jīng)做好打算的,就如同那李自成的檄文中說的那樣,比黨而公忠覺少。他們此時早就能托關(guān)系的托關(guān)系,能找門路的找門路。反正這天下是朱家的,不是他們家的。既然那李自成要推翻這崇禎皇帝自己來當,那他們就另換爐灶。伺候誰都是伺候,還能少了自己的好處。
與這些王侯將相們相比,普通百姓則是更多的關(guān)心一天兩頓飯怎么解決。因為戰(zhàn)亂,原來匯聚到京師的商販都是跑的干凈,誰還敢在這個時候過來做買賣啊,被亂軍搶了那還是好的,鬧不好自己的命都要搭上。這樣的情況下,京師里的糧食就有些緊張,更有那些豪商,此時竟然看到若是囤積糧食,說不準就能發(fā)一筆大財,至于忠于皇上,忠于朝廷什么的,這和他們沒有關(guān)系。
“順子,水燒開了,趕緊給客官們沏茶。”方老順喊著自己的大兒子。
他自家在這皇城根兒底下經(jīng)營了這么一個茶館,連帶著有唱戲的,也是能招一些人。但那都是承平時節(jié)的,現(xiàn)下這天下亂成這個樣子,雖說這京師還沒有造到亂兵的禍害,但是生意卻是和以往比起來差多了。方老順已經(jīng)連接著遣散了好幾個伙計,現(xiàn)下只能用他的大兒子來當著跑堂的了。擱在以前,他這小子可是在私塾里讀書的。
“我說老順,莫要讓大順著急,我這都老主顧了,先緊著別人吧。對了,你們家小順呢?”
“哎,李四爺,不瞞您說,那孩子這幾天也不知道怎么的了,老是發(fā)燒,許是這春寒還沒過,得了這傷寒,在后屋躺著呢?!?p> “哦,得了傷寒啊,哎呀,這你可不能給孩子耽擱了,還是請個郎中看看吧?!?p> “哎,李四爺,現(xiàn)下兵荒馬亂的,我這茶館,能開張就不錯了,哪里還有銀子給他找郎中啊,哎,小孩子,不打緊,過了今天大概就好了?!?p> “噓,可別瞎說,哪里兵荒馬亂的。”
“哎,李四爺,您不會真的不知道吧,那李闖王都打到居庸關(guān)了,要說這個,還是從昨個兒在我這喝茶的公公那里知道的?!?p> “我知道,我知道,我這不是提醒你嗎。你可小心了,可別在那些公公面前喊你家小子的名字。你聽聽,大順。知道那李闖王立起來的朝廷是什么名號嗎,就是大順。雖說那些公公們可能不在意這個,可是咱們總要防著些,還有官府的人,錦衣衛(wèi)的番子。這種事情,多惦記一些總是好的?!?p> “那可多謝四爺了,四爺您的茶好了,上好的碧螺春,您慢用。我還要到別處去,就不招呼您了?!?p> “嗯,你忙你的吧。”
方老順說著轉(zhuǎn)身回到柜臺上,算盤拿出來,有開始會帳了。正在這時,打他這茶館門口進來富家公子模樣的人,手里頭拎著鳥籠,明顯的是出來玩的。
做生意的人,那也是講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別看老方在那會帳,可是他的精神頭始終盯著門口。這一天到底應(yīng)該來多少客人,有多少回頭客,他可是都心里有數(shù)的。看到這兩位公子模樣的進來了,他馬上把那算盤扔到一邊上,出了柜臺打招呼。
“呦,張公子,魏公子,哪陣風把您二位給吹來了,您二位到了我這里,那可是讓我這里越發(fā)的金光了。您二位請了,這里邊有雅座。”
“哎,我說,不用了,我就在這里湊合坐一會兒,這大早上起來溜我這一對八哥,倒是把我自己給溜渴了。我說老魏,今個兒這喝茶可不算是請客啊,咱們可是說好了,南街的天字第一號,醉仙閣,到時候我可是要喊上陳三少他們幾個啊。咱們可是丑話說在前頭,一桌子要是低于一百兩,那可不行啊?!?p> “我就納了悶了,你怎么就喜歡往這小茶館跑,難道這里邊有好姑娘,還是這里邊有小相公。你放心,不就是一桌子酒席嗎,你還在這里吵吵,你這不是看不起我嗎?!?p> “還有啊,吃完了,咱們還是要上那宜春樓的啊,到時候我領(lǐng)著來的人,你可要挨個給我安排好了,愿賭服輸嗎。”
“嘿,我當你還要說什么了呢。不是你怎么還怕我賴賬怎么的。你也不去打聽打聽,這京師里我魏老三的名號?!?p> 兩個年輕公子顯然根本沒有在乎這茶館的老板,而是徑直進了這茶館,也不去那所謂的雅間,就在這大廳正中間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那姓魏的公子長的是五大三粗的,臉色黑的可以,若是有說書的在這里,怕是要把它當成那黑臉的包公了??瓷先ヒ彩且粋€忠義的模樣,可是這一說話,卻是完完全全的紈绔。他老爹便是現(xiàn)任閣臣魏得藻。而那張姓公子,看上去卻是和這魏公子完全的相反,人長得尖嘴猴腮,臉上的皮膚也是白皙,倒是有些像個女人,一些長衫,看上去有些書卷氣,其實卻是根本不看書的人。說四書五經(jīng)他不懂,若是說吃喝嫖賭,那他是樣樣精通。
“這不是順腿了嗎,再說,他家這茶沏的也是可以,所以我才來這里。就是順腳了,你看你還在這事上叫了真。我說,老順,來一壺大紅袍,外加兩碟瓜子?!?p> “好嘞,您等著,馬上就來。大……,大小子,??禳c過來沏茶,大紅袍一壺。張公子,怎么著,這是一早上出來溜鳥了?要是不著急,我這里過一會可是有評書的。”
“嗯,也是,反正也是沒什么事,這里中午飯口還是有些時間,我說,老魏,要不咱倆先在這里看一會,等著我喊的那幾個?”
“這個你隨便。反正我魏三說的話那就是一個釘,你什么時候看我反悔過。”
說話的功夫,兩碟子瓜子先被端了上來。那張公子抓了一把磕了起來,順便逗起他那兩只八哥來。
“哎,我說,上次朝廷讓這京師中的官員們納捐的事你們家捐了多少?”正磕著瓜子的張公子不知道怎么想起了這納捐的事。
“嘿,你可倒是會問,其實你家老爺子也應(yīng)該知道的,誰能捐啊,吃飽了撐的。要不是那嘉定伯捐了,其他的人也不能捐啊,我不知道別的人家,反正我家老爺子就捐了三百兩?!?p> “嘿,你家老爺子可真夠摳門的,就捐了三百兩,說出來也不怕人家笑死?!?p> “怎么的,誰笑啊,你是不知道,我家這可是參看首輔陳閣老的標準來捐的。陳閣老說了,他為官清正,沒什么來外財?shù)穆纷?,也沒有貪墨,所以只有這些了。他都這樣,我家老爺子還能怎么樣,都捐一般多唄。哼,說來有個事你可能不知道,你知道嘉定伯捐的銀子是怎么回事嗎?”
“哦,怎么回事?”
“嘿嘿,我這還是后來才聽說的,從宮里傳出來的。咱們那位皇上這不是看著各處接連吃著敗仗,要納捐招兵嗎。他倒是想的明白,先讓皇家的人捐。于是就讓他那老丈人,嘉定伯周奎捐??墒悄悴略趺粗芗疫B著把皇后給他們的五千兩都捐出去了,這才湊上一萬兩。你說他們家就捐了五千兩,誰信他家沒有錢啊?;视H國戚都這樣,這天下又不是咱們的,咱們跟著著什么急啊,所以說啊,我家能捐出三百兩,那可是大大的忠臣了。哎,光說我,你家捐了多少?”
“不捐,不捐!”這時候,那籠子里的一對八哥不知道怎么的,突地大聲的叫起來。
“哈哈,你家這兩個活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哈哈!”那魏公子一聽到這八哥如此的叫出來,便知道張家是如何了。
“嘿,這對扁毛畜生,關(guān)鍵時候給我出彩,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們兩個?!边@張公子顯然并沒有什么不好意思,嘴里雖然那樣說,但是明顯還是比較喜歡他這兩個八哥的。
“二位公子爺,茶上來了,您二位慢用,評書馬上就開始,還是茶博士講的,西廂記?!崩享樳@個時候把茶端了上來。
…………
這天晚上,方老順在茶館打烊會帳的時候,他家大小子突地從后邊跑到前邊來,大聲的喊著:“爹,不好了,弟弟渾身在發(fā)顫,身上也是起了大泡,臉上都起了,你快過去看看吧,我娘他正在那里哭著呢?!?p> “哎,有什么哭的,婦道人家。走走,我這帳還沒會完呢,好在今天賺了一些,你現(xiàn)下先去西街那邊找郎中,快點,拿著,這事辦事用的銀子?!?p> “好了爹,我去了?!?p> “哎,這老天爺,真真是不讓人活了啊。剛掙一點錢,這就又多出一個窟窿眼子。我這是上一輩子該你們娘三個的??!”老順嘆了一口氣,徑直奔后屋去了。
就在這天晚上,李自成的大軍已經(jīng)攻破了居庸關(guān),準確的說,是居庸關(guān)的守將唐通開關(guān)迎接李自成的大軍進關(guān)。唐家在京師地界也是有名的官宦,可以說世受皇恩,專門為皇家采購物資,說的更直白一點就是皇商,可是到頭來,卻也是這般不堪。李自成率領(lǐng)大軍進關(guān)的那一刻,他已經(jīng)知道,這京師已經(jīng)是他的囊中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