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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后之城

第十六章 堅實的圍城

云后之城 云后的幽浮 4180 2012-03-01 15:24:04

    “那么這位美麗的女士,你的英文名可不可以告訴我呢?”

  一個即便以國人的眼光來看,其長相都非常一般的西方人操著生硬的口音、同時又以非常和藹的態(tài)度用英語問劉夢菲。

  “沒問題,我的英文名是我剛剛想到的,就叫Fye?!眲舴谱孕艥M滿地回答,一般人絕對不會起這個英文名,而自己起了;一般的女人更不可能起這個英文名,還是自己起了。她特別,她稀有,所以她感到透骨的自豪。

  “啥?”問話的西方人驚詫之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困惑和無奈,“為什么要起這個名字呢?你知道fye在英語中的意思嗎?”

  “我當(dāng)然知道,我選擇這個名字,是因為現(xiàn)實中不會有什么人用這個詞做英文名,我用了,不容易被人認(rèn)錯;而且這個詞好讀、好記、好簡單,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有利于我的發(fā)展;順便一提,”劉夢菲一股腦地把自己準(zhǔn)備好的這一大套理論依據(jù)全都傾倒出來,“這個英文詞和我的中文名里的‘菲’發(fā)音相像,這也是我用fye做自己的英文名的原因之一?!?p>  回答完畢,那個西方人直搖頭,顯然劉夢菲的回答并沒有讓他滿意:“女士,我想說的是,在我的故鄉(xiāng)英國,沒人會用fye這個詞做自己的名字,尤其是女性,另外,你所說的理由有一定的道理,但用這個詞做你的英文名絕不會有利于你的發(fā)展,即便是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也只會是深刻的壞印象。所以我高度建議你,換一個名字。”

  以劉夢菲的個性,在身邊同學(xué)環(huán)繞的情況下,被這么一位非專業(yè)的英語教師打擊,那幾乎是不能忍受的,但是前些天發(fā)生在家里的那些事情,已經(jīng)潛移默化地在摩挲著她性格中最倔強(qiáng)的那些棱角,讓她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安和驚奇的是,在被這位在英國老家當(dāng)交警、假期來中國教課掙外快的普普通通的英國男人如此直率地教導(dǎo)后,在大家的注視下,劉夢菲真的很順從地改了自己剛剛起的英文名,從“Fye”改成了“Faith”。

  如果她的母親徐曉藝得知自己的女兒被人教育了之后在起名字的問題上能夠這么簡單地順從,真不知道這位當(dāng)母親的會怎么想。

  這是一棟普通的商務(wù)大廈,此刻,劉夢菲正和十幾位她剛剛認(rèn)識的同學(xué)一起,在大廈的十五層里一個英文培訓(xùn)學(xué)校上課。之所以選擇這個培訓(xùn)學(xué)校,不是因為劉夢菲做了多少功課在擇校方面,也不是因為別的什么因素,純粹是聽了朋友介紹,一時興起,就報了名。

  培訓(xùn)會持續(xù)大半個暑假,等培訓(xùn)結(jié)束了,劉夢菲的大學(xué)生活就要開始了。

  大學(xué)前最后一個、也可能是最無憂無慮、最應(yīng)該放開了玩的假期,劉夢菲選擇以這樣簡單、枯燥的方式度過。

  而這并不是她最初的想法,她也曾經(jīng)想過要周游國內(nèi)名山大川,四川的九寨溝是她最想去的地方,因為她在網(wǎng)絡(luò)上看過,九寨溝的水透徹得像寶石一樣,深沉得如夢一般,但凡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女孩子,看到這些都會忍不住要去體驗一番,享受那種靜謐感帶來的浪漫。

  讓她沒想到的是,家里的不太平讓她的計劃徹底泡湯,甚至連她本人都沒有了游歷山河的興致。錯不在她,但錯過之后,家庭里那些沉重的包袱總有她的一份要她負(fù)擔(dān)。

  所以她選擇逃避,隱匿在這高樓大廈的十五層里,每天不想別的事情,吃、睡、學(xué)而已,她的心思,已經(jīng)放在為大學(xué)的學(xué)習(xí)和今后的事業(yè)而努力的方向上了。

  報名學(xué)英語的當(dāng)天晚上,她在自己的日記本上寫下了這么一句:

  “此時,家庭于我,已經(jīng)是一個沉重的包袱?!?p>  “Faith”結(jié)束了一天的課程,晚上回到家里,意外地看到平時連臥室門都不怎么出的大哥劉向前正在客廳里收拾行李。

  “哥你這是要干什么?要出門?”

  “啊,是,”劉向前抬了一下頭,又匆匆低頭收拾了起來。

  “怎么這么突然???暑假才剛開始你就出去?”劉夢菲直到這句話說完,才忽然發(fā)覺自己說錯了話——對于大哥劉向前來講,哪還有什么暑假寒假的,如果不出這個家門,那劉向前天天都是假期。

  劉向前嘆了口氣,手仍然不停地收拾著:“媽也放假了,要我準(zhǔn)備好簡歷,她帶我上沿海城市招聘會找工作去。”

  “那媽暑假要帶課怎么辦?”

  “媽說今年不帶學(xué)生了,拿出一個多月的時間,就和我找工作?!眲⑾蚯翱嘈φf,“老太太豁出去了?!?p>  劉夢菲一點都笑不出來,此時的她才發(fā)現(xiàn),似乎不是自己逃避了這個家庭,而是這個家庭逃避了自己,這段時間以來,家里的重心似乎根本就沒放在自己身上過,那自己躲出去學(xué)這個英語班的初衷還有什么意義呢?

  “二哥呢?”

  “上映月公園去了?!眲⑾蚯俺线吪?,“受刺激了,別找他了,讓他靜靜吧?!?p>  父親又出差了,大哥和母親忙著要出遠(yuǎn)門找工作,二哥受了刺激去公園逛了……留給劉夢菲的,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房子。

  劉夢菲絕不甘心,拔腳便走。

  只留下劉向前在身后一邊喊著“哎?你干什么去?別找他了他想一個人呆著?!币贿吺秩匀徊煌5卦谀莾菏帐爸鴸|西。

  在樓道里,劉夢菲遇見了拎著菜上來的母親,她問徐曉藝:“媽,你和大哥要走啊?”

  徐曉藝抬頭看看劉夢菲,“嗯”了一聲。

  “那你們之前怎么都不說一聲!”

  “說不說有什么用?說不說都還是得走!”徐曉藝強(qiáng)硬地頂回了劉夢菲的嗔怒。

  劉夢菲大為不爽,飛快地往樓下跑去。

  身后徐曉藝在樓上高聲問:“晚上吃點什么?”

  “不吃!”劉夢菲的聲音似乎還在樓道里回蕩,身影卻早跑得遠(yuǎn)了。

  徐曉藝愣了一下神,喘了口氣,拎著菜繼續(xù)慢慢往樓上走去。

  映月公園離劉云后的家不能說遠(yuǎn),卻也不近,幾里地的距離,劉云后是一路走過來的。熱乎乎的風(fēng)裹著他的身體,傍晚夕陽的殘余在他眼前跳動,隨著他的失落越跳越低沉;天上和地下此時在劉云后的頭腦中已經(jīng)沒有什么分別,一樣是遙遠(yuǎn)的、無垠的存在;路上的行人、車輛,都只有那么一張臉譜,就是行人和車輛,劉云后說不上它們是靜止的還是運動的,像是一張張二維的擺設(shè),任劉云后穿梭在其間;幾里地的路途并不遠(yuǎn)吶!劉云后驚覺,自己從前是太把路當(dāng)路了,太把距離當(dāng)距離了,否則今天怎么會倏忽間便進(jìn)了映月公園的門了?映月公園真如其名,應(yīng)當(dāng)是在月亮升起后再進(jìn)來游覽才最有韻味,這是劉云后今天晚間的發(fā)現(xiàn),他覺得自己許久沒有這么平靜地思考問題、發(fā)現(xiàn)新事物了,所以今天這個偶然的發(fā)現(xiàn)讓他感到很滿足,他恨不得馬上把這個關(guān)于映月公園的優(yōu)雅發(fā)現(xiàn)告訴什么人,可他能告訴誰呢?沒人。

  于是無邊的失落又被廣袤的黑暗吞噬,連失落感都要丟失了的劉云后深深地懷疑,自己的心里還能剩下什么?還能容得下什么?

  解……不要,不要說出那個名字,在心里默念也不行,堅決不能提到她,不可以,連那個女字旁的“她”也不能提及,這是一個禁語,一個忌諱,比皇帝的名字更加充滿忌諱的事物。

  六個月。

  他在心里思忖。

  只有短短的六個月,這是我的初戀存活的時間,只有可憐的六個月。

  算了吧,有什么不知足的?有人初戀三個月就分了,你這個還交往了六個月,算是長壽的了。

  那和那些動輒一年兩年四年十年的情侶比呢?

  ……

  被踹了。

  他的心崩崩地跳著。

  我劉云后被踹了,被我的初戀,當(dāng)時追求我的這個女人給踹了。

  為什么呢?憑什么呢?當(dāng)時明明是她追的我啊!怎么這么短的時間之內(nèi),反而是她把我給踹了?要踹也應(yīng)該是我……我真的能踹她么?

  你邏輯有問題,誰說過主動追的就不能主動踹了?

  可憑什么?

  憑什么都能踹你。你憑什么不讓人家踹你呢?

  ……

  好沮喪。

  他坐在長凳上,仰天看著初升的月亮,只是個月牙兒。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愿……

  這下一句,他是說什么都不敢想下去了。

  眼淚順著早已哭得紅腫的兩個眼泡兒接連不斷地涌出來,滴在了他的手上。

  不爭氣。

  他埋怨自己。

  你的眼淚不爭氣。

  你的形象不爭氣。

  你的身高不爭氣。

  你的氣質(zhì)不爭氣。

  你的才學(xué)不爭氣。

  你的家境不爭氣。

  你的事業(yè)不爭氣。

  你的魄力不爭氣。

  我也就是這么個人了,這么個不爭氣的人。

  從我小時候被那個男青年威脅交錢,到現(xiàn)在的被踹,哪件事上我爭氣了?

  沒有。

  不甘心。

  或許她只是在考驗我。

  或許她說的話都是假的。

  或許我已經(jīng)錯過了她考驗的答辯期?

  或許我早就應(yīng)該振作起來,反問她憑什么踹了我?

  你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哪個女人費這么大功夫編個瞎話來考驗?zāi)悖?p>  你以為這是瓊瑤電視???

  你不甘心些什么啊你?

  從此再沒有可能在一起了。

  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正在享受快樂的單身時光。

  她會痛苦嗎?會像我一樣痛苦嗎?

  可能吧。

  別騙你自己了,她現(xiàn)在只會一身輕松。

  說不定她正在新男友的懷里撒嬌。

  那個男人是誰?

  他什么時候開始撬動我們倆的關(guān)系的?

  管他是誰呢,你知道又能怎么樣?

  你還能去找人家的麻煩?

  算了吧,你不給人家雙手送上點兒賀禮就不錯了。

  那個男人是誰?

  那個夾在我們倆中間的男人是誰?

  那個男人就是你自己。

  如果你夠出色,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你夠出色,她就不會離開你。

  我夠出色,我以后一定會很出色!

  誰知道呢?

  將來的事情,沒人能說得準(zhǔn)。

  說不定將來你一事無成,落魄街頭至死呢?

  我不會那么慘。

  這個不一定啊,你呀,相處了六個月,和她連床都沒上過,這都什么時代了,你連這點膽識都沒有,你真TMD不是個男人。

  確實,這點我承認(rèn)我失誤了。

  這世道是,勇者勝。

  可能是因為我太保守?

  是你對她太好了吧?

  是我太看重她?

  你看重她看得都比你自己重要了。

  這有錯嗎?

  真心相愛的兩個人,不會彼此都把對方看得比自己還重要嗎?

  ……

  劉云后的眼淚就是止不住,眼睛已經(jīng)開始澀澀地疼了。

  好想死。

  沒出息!

  世界原來是這樣的。

  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是這樣的!

  他突然想起哥們兒王選曾經(jīng)對自己說出的話來:“好好思考你們倆的關(guān)系??!”

  王選知道些什么?

  王選說得真準(zhǔn)。

  王選這個喪門嘴。

  王選說得對。

  王選沒在我身邊啊。

  真想身邊有個人,能聽我說說這些事。

  我憋悶到要死。

  被踹了,太丟人了,發(fā)自內(nèi)心地,瞧不起自己。

  混亂中,手機(jī)鈴聲響起,劉云后的胃一陣陣痙攣——這手機(jī)鈴聲還是解景甜給他選的。

  接起電話,里面?zhèn)鱽砻妹脛舴平辜钡穆曇簦骸案?,你在映月公園什么地方呢?”

  “什么事?”

  “哎呀你說啊,你在映月公園里吧?我來找你了,我就在公園里呢,你說,你在什么地方?”

  一股天然的、親切的、恰似飛機(jī)即將平安著陸的感覺瞬間沖刷了劉云后的頭腦,在里面開會的那些人,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都一點兒不剩地掉到他頭腦中的垃圾桶里去了。

  這一晚,劉夢菲坐在二哥劉云后的身邊,靜靜地聽著這個曾經(jīng)在自己感情最無助的時候支撐過自己的男人連哭帶笑地把他如何與解景甜相識、相知、相戀直至最終被拋棄的前前后后說了個痛快。

  劉云后的感情宣泄完了,忽然覺得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祥林嫂。眼淚早在不知不覺中止住了,心里不知道為什么,敞亮多了。

  他不好意思地看著身邊比自己小兩歲的妹妹:“老妹,你哥我,很熊哈?!?p>  “哥,”劉夢菲盯著劉云后,非常堅決而且簡短地回答,“你沒錯,我支持你!”

  映月公園,再過幾個小時,就要離開它最有韻味的時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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