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以文會友
屈信平揮手叫他坐下，說道：“朝中仕林子弟，那些清流們亦作如此之想，以劉濟為首的六科給事中同時上書，力陳不可，并列出許、江二人罪狀十八款，款款有證，令皇帝十分為難，或批駁不準，有傷君臣之和，若是照準，又有損于朝廷之威，如今皇帝正為此事躊躇難決?！?p> 君少商不禁說道：“此事天怒人怨，有何難決之處，照例辦理便是。”
屈信平笑道：“世事若都那么容易，怎會生出這多事端。如今皇帝之意已決，封爵之事勢在必行。但六科給事中都是剛正之臣，又不可過傷其心，所以交代下來，神龍親衛(wèi)來辦此事。這個任務(wù)，我思前想后，也只有落在你的身上了?！?p> 君少商道：“我初入南鎮(zhèn)，武功低微，能濟得甚事，統(tǒng)領(lǐng)大人武藝高強，遠在我輩之上，于深夜之際，潛行入地，將那劉濟一掌了結(jié)了，豈非爽快？”
屈信平“嘿”的笑了一聲，“畢竟是書生意氣，語中諷刺于我，你好大膽子！”
他的聲音并不大，但帶著一股沉厚之氣，君少商嚇得凜然站起，這才省起自己的身份，方才又是書呆子意氣發(fā)作，連忙躬身道：“小可出言無狀，請大人見諒！”
屈信平一揮手叫他坐下，“你見識尚淺，我也不來怪你。你須記得，一入錦衣衛(wèi)，便是直接為皇帝辦事，那些仁義禮信的什么東西都要一古腦兒的收起來，過于執(zhí)著，只有誤事。士林之清流，雖然矯矯不群，但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你需懂得進退趨避之道，方能在官場之上，如魚得水，屹立不倒?！?p> 君少商恭恭敬敬的道：“小可聆聽大人教誨?！?p> 屈信平又道：“我并非叫你對劉濟不利，而是讓你想方設(shè)法的接近于他，然后設(shè)計，讓他自動撤回奏章，將此事圓滿解決。以全君臣之體。”
君少商這時心情稍和，才道：“請統(tǒng)領(lǐng)大人指點，小可應(yīng)如何行事?！?p> 屈信平微笑道：“那劉濟是當年科甲正途出身，授一甲進士，文采風(fēng)liu，自命為朝中名士，學(xué)問淵博如海，朝中少有人能及得上他，是故友人雖多，知交甚少。而你當年也是江南名士，學(xué)識之廣，未必下于劉濟?！?p> 君少商若有所悟，“屈先生是要我趁機接近于他，與他結(jié)為好友？”
屈信平搖頭道：“非也。那劉濟為人謹慎，心計頗多，你貿(mào)然接近于他，未必能收奇效。如今我有一計，劉濟在朝中好友甚少，但有一知交，與他相交數(shù)載，極為投契。那人行事平和，又與你是杭州鄉(xiāng)友，你想個法子，和他套套近乎，想必不難?！?p> 君少商奇道：“杭州文壇名士我多熟識，那人究竟是誰？”
屈信平說道：“他便是上一屆浙江一省的解元，上次科舉一甲第七名，如今任翰林院編修的高啟?！?p> 君少商訝道：“原來是他！”高啟確是當今文壇的名士，詩文名滿天下，他有“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之句，傳誦一時。為文則隨六朝魏晉的風(fēng)度，一掃前代頹敗滯重之弊，于大江南北的名頭甚響。
君少商出頭之際，高啟已經(jīng)入朝為官，所以二人一直未見過面。而高啟為人散淡，入翰林院后即任了三年編修，至今亦未外放，倒是不知，他與朝中的青年才俊劉濟甚為相得。屈信平道：“從現(xiàn)在開始，你的身份便是本屆科舉不中的落魄文人，姓商名文鼎，本屆應(yīng)試的士子中，確有此人，不過他來自陜北，本是孤獨一人，如今已經(jīng)回鄉(xiāng)，無法查證。你冒他的名字，最為安全。明天，我就會安排你與高啟接近，如果他不理睬你，那自然萬事休提，若是他與你親近，再安排下一步的計劃，到時依計行事。”
君少商雖然滿腹狐疑，覺得這次的任務(wù)實在是古怪，但還是不得不答應(yīng)下來。聽憑屈信平的吩咐。
他在屈信平的精舍里呆了三日，這些日子中，屈信平只是每日叫他讀書寫字，全不提出去辦事。
這一日，屈信平忽然急匆匆的走到他房里，說道：“你馬上隨我來?！?p> 君少商不明所以，跟著他走。屈信平邊走邊道：“這里有一套落魄衣冠，你先穿戴起來，你要記著，自己名叫商文鼎，是本次科舉落第士子，因為盤纏不夠，滯留京城，求告無門，所以潦倒于街市。今日你說不定會遇上高啟，他為人平和，心地善良，說不定會與你攀談，你可略略相交，不可深談，言語間微露一下你的才學(xué)即可，只要他記住你這個人，任務(wù)便算完成。余事下次再說。”
君少商略微明白屈信平的用計，這才叫作進退有度，法度馳張，果然是老謀深算。他跟著屈信平來到前廳，換上一身破舊的衣衫，拿上一柄折扇，屈信平又將他的臉上點綴一番，點點胡茬顯現(xiàn)出來，果然是一個落魄潦倒的文人。屈信平端詳了半晌，滿意的道：“隨我來吧。”
二人出了大門，來到大街之上，屈信平指著不遠處一家酒樓說到，“那處叫作‘臨江閣’，高啟平日里常喜歡到那里飲酒談詩，他與一些相得之友，自立一社，名為‘青丘社’，他則自號為青丘子，這一日是詩社匯集之時，他此刻正應(yīng)在樓上談詩訪友。你身上莫帶錢，假意去吃白食，那店主便會將你暴打一頓，你有武功護身，不會有事。但要切記，莫露出身懷武功的模樣，以免高啟起疑。他為人樂善而好施，必會出手相助，你略露文才，他必然對你印象深刻，然后你借詞脫身即可?！?p> 君少商答應(yīng)下來，便與屈信平分手，獨自一人，懷中抱了個酒壺，作個落魄文人的樣子，一步三搖的走到酒樓之前。
那里面人聲鼎沸，甚是忙碌，也沒人招呼他，君少商便獨自一人上了二樓。那都是文人雅士匯集之所，君少商放眼看去，果然在樓之一隅，有一張大桌，七八個青衣文士，正對坐談詩。
在來之前，屈信平曾叫他看過了高啟的畫像，所以君少商一見便知，在正中坐著那人，正是高啟，此時他站在正中。正向眾人說道：“我去年偶登江陵，見大江東去，心中頗有所感。那時文思，卻不成句，今日偶得兩句，吟與諸位聽聽。”
眾人都同時拍手，“高兄所出，必是妙句?！?p> 高啟微微一笑，將酒杯放下，吟道：“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p> 眾人同時拍掌贊道：“果然氣勢磅礴，不世而出?！?p> 君少商這時站起身來，朗聲道：“鐘山如龍獨西上，欲破巨浪乘長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