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算著日子,杜暮禎該到景陽了,這天早上,我難得起了個早,走到院子里去弄點梨花泡茶,就看見何允晟坐在石桌子上,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拿著一塊小石頭在石桌上劃來劃去。
我悄悄走近他,我本想著以他的敏銳肯定能發(fā)現我,沒想到他專心致志在劃桌子,我湊過去看,才發(fā)現他在石桌上畫出了辰國西南的地圖。
我心下吃驚,眼瞧著他畫出了地處辰、未、寅三國交界的長歌,長歌外的鎮(zhèn)南關,包圍著鎮(zhèn)南關的無忌城、廢丘城和未央城,甚至畫出了緊挨著廢丘的溫泉水庫。
“你做什么?”我問。我知道何允晟學武很大的一個原因是他想當將軍,他想帶兵,無論是鎮(zhèn)守邊疆也好,或是守衛(wèi)一座城也好,他都愿意,只是何允晟家世特殊,陛下根本不會給他兵權。何允晟不是那種能靜得下心來讀書的人,只有下兵棋能讓他冷靜下來,小時候我們倆經常在棋盤上廝殺,模擬著各種大戰(zhàn),亂打一氣,長大了漸漸也就不再下兵棋了。
“你來瞧瞧?!焙卧赎深^也不抬,遞過來一根樹枝,“來年開春,應仲卿如果派兵來,會先打哪里?”
“辰國南部崇山峻嶺,易守難攻,如果不從地勢相對平坦的鎮(zhèn)南關過,他很難打進來?!蔽矣脴渲χ钢?zhèn)南關,“鎮(zhèn)南關被無忌、廢丘、未央包圍,要想打進來還是很困難的?!?p> “話是這么說,如果應仲卿不打鎮(zhèn)南關呢?”何允晟問我,“當年三國之亂,你也可以看出來,未國的軍隊非常擅長陸戰(zhàn),如果不是他們自己內戰(zhàn)耗去了大部分精銳,換了當年的未軍,來打辰國,我們勝算其實不大?!?p> 何允晟邊說我邊點頭,我心里很知道辰國軍隊的分量,辰國人好和平,不愛打仗,歷代辰王的守邊疆的宗旨都是,別人來犯,我就打,別人走了,我也不追,是以辰國基本精銳的部隊都分散在辰國邊境。這會兒御文王操控了北邊的軍隊,揮師南下,就得急調羽州、辟州的部隊來抗衡,就算是一年內解決了御文王這個大患,軍隊也已經疲憊,斷打不過精良的未軍。
“本來未國如果打來,我們就得以防御為主?!蔽尹c頭道,“畢竟北邊還有個御文王?!?p> 何允晟從石桌子上跳下來,道:“如果未國打來,我們如何才能有勝算?用我們擅長的方式來打?!?p> 辰國參與的大戰(zhàn)本就不多,只有當年辰睿王時期,十二國混戰(zhàn),寅國想吞并辰國北部,睿王御駕親征,把寅國打退了一百多里;還有就是辰武王年間出兵未國的三國之亂。不像寅國、巳國戰(zhàn)亂不休,早已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巳國擅長山地站,寅國肯砸錢,裝備精良,而辰國,我思來想去,也不知道有什么特色。
“你想想,未國多山地平原,產糧卻一直是個大問題,這說明了什么?”何允晟循循善誘。
“未國缺水?”
“對!未國是內陸國,又少河流,更沒有大江,氣候干燥,確實,未國軍隊很擅長陸戰(zhàn),有著聞名十二國的騎兵,但是,只要接觸水,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何允晟喜笑顏開,“而林鐘河從姑洗山上流下來,流過長歌,經過許多城市,再經過戊城,最后到羽州。應仲卿想打到辰國內部,必須過江?!?p> “辰國人善鳧水,駕船技術高,確實打了水戰(zhàn),未國就不一定會贏?!蔽倚Φ?,“你大清早就在這兒叼著狗尾巴草,就是思考戰(zhàn)術?”
何允晟臉色突然沉了下來:“我也只是胡思亂想罷了,我也不可能真的上前線去打仗,就算去,也估計是督軍,不會讓我真的上戰(zhàn)場。”
“我倒盼著不要打仗?!蔽覈@氣道,“和平是最好的,不過他們要打,我們也就只能跟著打,到頭來遭殃的還是老百姓。西南邊陲,長歌、虞舜、未央,都是有名的繁華都市,這一打仗,不知道要多少人流離失所,多少人無家可歸?!?p> “這還沒開打,你怎么就如此滅自己士氣呢?”何允晟皺眉。
“我也不盼著辰國能擴大領土、稱雄于十二國,我只盼著百姓能安康,戰(zhàn)士們能回家,就夠了?!蔽业?。
何允晟還想和我說什么,杜暮禎就風塵仆仆地來了。
我見到杜暮禎十分興奮,好像有了個智囊一樣,我們三個也很久沒有聚在一起喝酒了,立刻就進屋倒酒開始談事情,沒曾想我剛和何允晟一人一邊和杜暮禎并排走著,一個人就從我背后撲了上來。
“表哥!”
我一聽是桑落的聲音,轉身發(fā)現果然是她,沒想到我朝思暮想的表妹竟出現在我眼前,真真是解決了我心頭的一塊大石頭,我就像小時候那樣,抱起桑落,轉了個圈,放下她,問:“你怎么在這兒?你沒事兒吧?你可擔心死我了!”
殷桑落笑嘻嘻道:“表哥,這一路來多虧這位杜哥哥照顧我,哦還有鳳歌姐姐!”
何允晟一看我表妹長得果然好看,又一聽英雄救美的事兒已經叫杜暮禎做了,便開始開杜暮禎的玩笑:“這樣說來,小表妹和鳳歌倒是相處得很好了?”
我卻瞧杜暮禎一臉苦相,完全不似他平日里的意氣風發(fā),心下驚訝竟然也有人能讓杜暮禎露出這樣的表情,又想想這罪魁禍首多半是我表妹了,不覺也開始打趣杜暮禎了。
“鳳歌人呢?”我問。
“我叫孫將軍帶鳳歌和殷姑娘去休息的,沒想到她又跟著我跑來了。”杜暮禎苦笑,“我這一路上可被你這妹妹害慘了,鳳歌一路上沒給過我好臉色。”
何允晟拍手大笑:“好啊,百知錄公子榜榜上有名的杜暮禎也吃了女人的癟,這可真是大快人心?!庇秩タ次冶砻茫靶”砻每烧媸菂柡?,不是一般的女子?!?p> 我心里知道表妹從小跟著我外公外婆長大,本就不像辰國那些閨閣大小姐,古靈精怪,不按照常理出牌,和鳳歌、軟紅等都是不同的路數,不過我也沒想到杜暮禎會栽在她手里,而聽杜暮禎說來,一路上鳳歌只是發(fā)作他,不禁暗服我表妹的厲害。
最后還是我好說歹說把桑落送去休息,我們三個人才好好地坐下來談話。
杜暮禎把殷桑落一路上遇到的事兒都說了,講到水無意和十三號跟杜忘憂對峙的時候,我和何允晟都忍不住屏息凝神。正說著,有人敲門,進來一瞧發(fā)現是云無形。自從兩天前我給她過了生日,她就一直躲著不見我,這會兒卻又送了茶和糕點來,把茶遞到我面前,看了我一眼就飛快地跑了。
“這個小姑娘是怎么回事?”杜暮禎不解其意,何允晟就道:“這個小姑娘啊就是水無意的小妹妹云無形,咱們善良心軟的周彧藍周大公子,見人家小姑娘可憐,就給她過了一個生日,那氣派的,讓我堂堂侯爺去給她放煙花?!庇痔碛图哟椎匕言茻o形生日的情形說了,杜暮禎笑著說:“不是我說,彧藍,你就不怕這是第二個吳子佩?”
杜暮禎提起吳子佩,我才想起她去世不過是上月的事,我卻覺得好像過去一年了,愣愣道:“吳子佩?這是個什么說法?”
“你真瞧不出云無形喜歡你?”杜暮禎覺得有些好笑。
“云無形喜歡我?”我瞪大了眼睛,看看杜暮禎,又去看何允晟,只見何允晟也笑得很奇怪:“我們彧藍什么事兒都聰明,就是女人的事兒啊他搞不清楚,當年要不是我使勁兒撮合,他和冬葵還走不到一起去呢。”
我叫他們越說越糊涂:“怎么,云無形會喜歡我?”
杜暮禎一副要為我答疑解惑的先生模樣,一點一點地給我分析:“據我所知,云無形是平王六年生的,換言之,她今年只有十五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這話不錯吧?”何允晟拼命點頭,樂不可支,杜暮禎繼續(xù)道,“小姑娘嘛,都愛幻想,這很正常,年輕小伙子也愛幻想自己是大將軍,統(tǒng)領千軍,而小姑娘呢,也會幻想在自己生辰那天,有這么一個天命之人,為她精心安排。你說說你,為她準備了一場無與倫比的煙火?!敝v到煙火的時候,何允晟又開始指指自己,杜暮禎笑了,繼續(xù)道,“又包下了整條街,讓那么多人一起為她慶祝生辰,這樣的生辰,是一般人能過得起的嗎?”
見我沉默,杜暮禎繼續(xù)道:“任何一個姑娘,有過這么一次生辰,她都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夜晚,和那個為她過生辰的人,也就是你,彧藍,剛剛云無形進來瞧你的眼神你瞧見沒?那么火辣辣的眼神,你居然不為所動。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彧藍,你被她盯上了。”
下了結論后,何允晟開始拍桌大笑,幸災樂禍。我大駭:“我可不想和她們四姐妹中任何一個扯上任何關系!”又想到我已答應了花無情解決風無心和鄭鐸翊的事情,越發(fā)后悔。
杜暮禎看出我還有心事,便詢問,我就把花無情、風無心的事兒說了,何允晟瞪大眼睛道:“周彧藍,你不得了了,這四大美人你勾搭上了倆,我可真是太佩服你了?!?p> 杜暮禎卻若有所思,道:“風無心的事兒,我倒是知道一些。風無心的父親風揚是個職業(yè)殺手,只認錢不認人,受雇于黑白兩道,最后是死在葛天欹手上的。是不是薩庫勒雇了風揚殺的鄭將軍,我卻不能肯定。”
“死在葛天欹手上?”我根本不敢相信,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葛天欹,居然解決了這個黑白兩道都雇傭的殺手?
“你可別小看你這位姑父,葛天欹的本事大著呢?!倍拍旱澛冻隽艘馕渡铋L的笑容,“我在想的倒并不是風無心的事兒,是花無情和云無形的事兒。你想想,為何你在院子里偏偏就碰到了花無情?花無情對水無意的另一個身份都諱莫如深,說明她對自己姐妹是很有保護意識的,她怎么會就那么簡單地、主動地說出了風無心的事兒?然后第二天你就遇到了云無形?剛好云無形就和你同一天生辰?”
“你這么一說倒確實很巧?!蔽乙灿X得奇怪,“太過碰巧,倒像是刻意為之?!?p> “什么意思,老杜你的意思是,是花無情故意叫云無形親近彧藍?”何允晟也加入到了討論之中,“可是云無形喜歡彧藍,不像是裝出來的?!?p> “可能云無形確實是喜歡彧藍,喜歡彧藍和她執(zhí)行姐姐布置的任務并不矛盾啊,如果花無情給她的任務就是接近彧藍呢?這不是剛好么?云無形畢竟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不如花無情、水無意來得沉穩(wěn),感情都露于臉上,所以我覺得,她喜歡彧藍并不像是假的?!倍拍旱澓攘丝诓瑁?,“如果這樣的喜歡也能裝出來,那這個姑娘得多壞?”
杜暮禎如此一說也有道理,卻把我弄糊涂了:“花無情讓云無形接近我是為什么呢?”
“會不會是這樣,她們之間的不和睦都是裝出來的,你想想,水無意就是暗衛(wèi)十一號,也就是御文王的手下,這會兒御文王叛變了,水無意自然也是跟著御文王的了,但是她是暗衛(wèi)的事江湖上幾乎沒人知道,這也是花無情對水無意身份諱莫如深的原因,她們想接近你,也許是御文王的陰謀?你畢竟是丞相,控制住你,那可不得了了。”何允晟說得頭頭是道,而且他越說越覺得自己說得對,不住地點頭。
杜暮禎皺著眉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自己想想,如果真是何允晟說的這樣,那確實有些令人害怕,不過在孫赟府上,她們就敢明目張膽地控制我?還是想等到我離開孫府之后?
“那風無心和鄭將軍的事兒怎么辦?”我道,“畢竟她們是為了這件事來的景陽,解決了這件事,興許就能把她們送回去了?!?p> “若這件事是真的,以鄭鐸翊的性格,很難轉圜。”杜暮禎好似也沒了辦法,“除非我們能讓鄭鐸翊相信這件事是假的?!?p> “除了讓水無意親口告訴鄭鐸翊,其他形式的說法怕是他不會相信?!蔽业馈?p> “那咱們也得先抓到水無意呀,這水無意身邊還有個十三號在,有我?guī)熜衷谖业故怯邪盐漳艽驍∈?,只是她們不現身,我們也抓不到呀?!焙卧赎蓳蠐项^。
“有辦法!”我和杜暮禎異口同聲道。
何允晟顯然被我們倆嚇到了,吃了塊紫龍糕,道:“說說,我瞧瞧你倆是不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水無意對化骨水的執(zhí)著,一定會讓她跟著落兒到景陽來,但是景陽有孫赟和你在,她們肯定不會輕易現身,除非是她有極大的利益可圖?!蔽艺f著看向杜暮禎,杜暮禎似乎和我想的一樣,點頭道:“但是只是拿到化骨水,還不夠讓她放手一搏,必須還要再加上一個籌碼,那就是彧藍。”
何允晟立刻反對:“不行,你又想拿自己冒險去了,本來這次來景陽,國師讓我跟著來就是確保你的安全,你還要自己暴露給水無意,這不是作死么!”
杜暮禎莞爾:“在風雨城的時候我假扮過彧藍,這會兒水無意和十三號都以為我才是彧藍,這個行動彧藍大可坐在孫府等消息,我去就行了?!?p> “你去更不行了,彧藍好歹經歷了這么些事兒,雖說不會武功吧,閃避能力卻很強了,你這弱不禁風的,真叫水無意抓到空當傷了你怎么辦?而且除了水無意另外三個都見過真正的彧藍,要是她們四個通了氣,不就知道你不是周彧藍了?”何允晟急道,“我必須得去?!?p> “不,這次我們倆都得去,你不能去?!蔽覉詻Q道,“水無意如此精明,加上花、風、云三人都在府里,對我們的動向了如指掌,要是你去了,水無意決計不會現身,只能是不會武功的周彧藍和杜暮禎,以及一個武功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殷桑落去,她才會放心地出現?!?p> “你也不是一直不能去,而是要在安排好孫府的一切之后再去,剛好,我們也試一試這四個人之間的關系,試一試云姑娘對彧藍的感情到底能值多少錢。”杜暮禎露出了他標志性的狐貍般狡猾的笑容,“彧藍身居要位,還是少叫江湖人士知道他的真容比較好,若是她們是敵人,就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