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夢澤的墓地很昂貴,但是針對買不起墓地的人也會提供一些免費公墓。墓園離市區(qū)開車要一小時以上,周遭是矮山和水庫。由于并非祭掃的節(jié)日,故而偌大的山頭都很安靜,天空水洗過似的透藍(lán),映著一個簡單的石碑。
杜媛放下一束花,直直地凝視著那個墓碑,上面的照片并不好看,因為長期患病,女人的身體臃腫,表情不受控制:“我,之前只是在電視上看過這樣的新聞,但是從來沒有想到媽媽就經(jīng)歷過這些事情。”
葛淼陪在她身邊,也不知道要如何出言安慰,只能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我們老板告訴我,令堂并非只是讓你笑。只是她的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把逃離折磨和笑畫上等號了,她希望你笑,只是她希望你可以逃離那種折磨。我個人認(rèn)為雖然很古怪,但是這是當(dāng)時她唯一能夠做出的對你的保護(hù)……起碼她并不是不愛你的?!?p> 葛淼在杜媛肩上輕輕拍了拍:“起碼這個方面,你可以釋懷的?!?p> 杜媛嘆了一口氣,摩擦著那張照片,喟然一聲嘆息:“怎么能釋懷呢?反而更加耿耿于懷才是吧……重新知道自己的母親經(jīng)歷了那些事情,就是知道她發(fā)自內(nèi)心愛著我又怎么樣?倒不如說心里更難過了才是?!?p> “——當(dāng)年我不把她當(dāng)做我的母親,甚至她下葬,我明明有錢可以給她買個墓地,我卻沒有買,她癲癇發(fā)作的時候我不在身邊,我不想照顧她,連最后制作墓碑的時候我都沒有找一張像樣的照片……我什么都沒有為她做?!?p> 她沉默了很久,最終把額頭抵在墓碑上,就好像小孩子埋在母親懷里一樣。很久之后,空中飄來隱約的啜泣聲:“我寧可自己沒有出生,母親生來沒有那些疾病,我寧可她有健康快樂的一生,而不要生出我這樣對她的苦難都無知無覺的小孩。”
葛淼拍著她的后背:“但是,她一定是希望你好好活著。正是因為他希望你能好好地活著,才會造成這么大的誤會。”
杜媛嘆了一口氣,神色帶著幾分惶惑和迷茫:“大約吧,大約是這樣的吧?!?p> 一陣寬赦的風(fēng)吹過,從水庫那頭吹向山間的谷地,就好像一只手落在杜媛的身上,只按了一下便悄無聲息地飄遠(yuǎn)了。
方圓的病房里,夜鷺街區(qū)管理局副局長,年少有為的天才劍修方圓吊著一條腿正在吃蘋果。任長生坐下來熟門熟路從果籃里拿了個砂糖橘剝起來。
方圓咬著蘋果默默地瞥了她一眼:“所以,我這腿斷得到底有啥意義?”
“怎么能說沒有意義呢?要不是您冒著被顧盼仙的邪祟擰斷腿的風(fēng)險,把那張紙條送到我這邊來,估計我也沒有辦法擺脫淤泥的桎梏啊?!贝蠹s砂糖橘有點酸,任長生一邊吃一邊不住皺眉,“——葛淼準(zhǔn)備了探病的禮物,我負(fù)責(zé)幫忙送到?!?p> 任長生說著,在床邊擦擦黃黃的小手,從地上提起一個零食大禮包。
禮物似乎頗得方圓的心意:“她怎么沒來?”
“杜媛拜托她陪自己去一趟墓地祭拜母親,要去云夢澤市外面,所以就來不了了?!?p> 方圓答應(yīng)了一聲,咬著蘋果含糊問了一句:“那個小女孩怎么樣了?”
“好像還算堅強(qiáng)。不管怎么說這都是陳年舊事,如今她還要努力在當(dāng)下生存呢?!比伍L生又給自己挑了幾個車?yán)遄訑[在手心里,“但是你下次能不能讓馮局別查我了。我就一小個體戶,這次能成純屬偶然,他一天盤我三遍,非要我說明為什么你和他都自顧不暇的情況下我能一個人超度那個邪祟?!?p> “所以為什么?”
任長生翻了個白眼:“還能為什么,腎上腺素爆發(fā)潛力加上運氣不錯,爆發(fā)了小宇宙唄。這兩天都給我盤失眠了,我就一可憐的小良民,經(jīng)不住這種筆錄連番轟炸啊?!?p> “唔,那我下次跟馮哥說說唄。”方圓咬著蘋果嘎吱嘎吱響,“就說你跟我告狀說他仗勢欺人快要把小老百姓給逼瘋了,一點體現(xiàn)不出警民一家親?!?p> 任長生抽抽嘴角,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隨你怎么說吧?!?p> 探病這件事情格外無聊,任長生沒坐幾分鐘耐心差不多就到頭了,她手里還捧著兩顆車?yán)遄幽?,起身就要離開:“那行,反正我禮物也帶到,問候也傳達(dá)了,這就回去了啊。您自己加油慢慢康復(fù),這次承蒙惠顧合作愉快?!?p> 就在任長生打算離開的時候,忽然背后傳來一聲調(diào)侃意味濃重的聲音:“我去古籍研究所調(diào)查了什么是超度,調(diào)查出來的結(jié)果跟您當(dāng)時和馮哥說的可完全不一樣呢?!?p> 任長生扭過頭,就看到方圓臉上帶著點得意挑釁的神色,緩慢地咬著手里的蘋果:“你說超度比驅(qū)除簡單多了,但是事實上,超度之所以逐漸被淡忘,就是因為太難了?!?p> “如果說驅(qū)除是從外部對抗邪祟的力量最終將它打得魂飛魄散,那么超度就是要故意進(jìn)入邪祟的陷阱內(nèi),還要有足夠的實力穩(wěn)定邪祟,最終才能超度成功”
“又困難又麻煩,還要將自己置身險境,唯一的好處就是邪祟經(jīng)過超度會重新變成亡靈,去往彼岸——但是邪祟也好,亡靈也罷,誰會在乎死去的東西到底會怎么樣呢?可以說,超度這個辦法被淘汰真是大勢所趨?!?p> “方局……”任長生有點無奈地笑了笑。
方圓躺回枕頭上,慢悠悠地繼續(xù)咬她的蘋果:“不過你大可放心,因為我根本不打算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情,馮哥也好,管大哥也罷,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老板你的這點小心思?!?p> 說著,方圓堪稱俏皮可愛地笑了起來,伸出手指在沾著水果汁的嘴唇上壓了一下:“這個事情就當(dāng)作我和老板之間的小秘密,如何?”
任長生哽了一會,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笑道:“你們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真是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